61 溫暖美夢
鳳殃的手微微一動, 将他抱得更緊了。
扶玉秋凍得牙齒都在打顫,蜷縮在鳳殃懷裏一直呢喃着“鳳凰”,好似陷入了噩夢似的。
許是赤着的雙足被凍麻了, 扶玉秋掙紮着想要伸手去握腳踝, 但越動越覺得冰冷, 絲絲縷縷的寒意帶着能将他神魂治愈的靈力鑽入他的五髒六腑。
扶玉秋幾乎被凍成了冰做的美人, 連羽睫都凝着白霜。
鳳凰想讓他暖一點, 剛要催動鳳凰火, 就聽雪鹿老族主道:“尊上,最好不要。”
鳳殃無法, 只好将扶玉秋擁得更緊。
離得太近, 鳳殃隐約聽到扶玉秋似乎在嘟囔什麽。
“鳳凰……”
“……不、不是。”
鳳殃蹙眉,屏住呼吸去聽, 卻見扶玉秋猛地蹬了蹬腳, 被凍得好像冰的手死死抓住鳳殃的衣襟, 嘴唇發抖地嗚咽道。
“有、有蛇……”
“有蛇咬我,嗚……”
鳳殃一愣, 寬大的手按着扶玉秋的後腦撫了撫,輕輕道:“沒有蛇。”
這世間, 不再有蛇了。
扶玉秋根本沒聽到他說話, 還是抽噎個不停,時不時地掙紮兩下,像是奔波逃命似的。
鳳殃沉默良久, 突然捧起扶玉秋的側臉, 讓兩人額頭相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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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鹿老族主本來正在挑選靈藥, 看到這一幕覺得有些古怪。
仔細一想, 仙尊對這只白雀所有的特殊和占有欲好像都有了解釋。
冷心冷情的無上仙尊……竟然真的動了凡心?!
老族主将視線移開, 沒好意思再繼續看兩人治個傷也膩膩歪歪的樣子。
怪晃眼的。
只是鳳殃并非在膩歪,他微微垂下長睫,将一股火焰似的虛幻靈力從識海中抽出,順着和扶玉秋額頭緊貼的地方小心翼翼探入扶玉秋的識海。
“做個好夢吧。”
扶玉秋被瞬間安撫下來,掙紮和發抖不約而同停下,一直緊皺的眉頭緩慢舒展開,溫溫順順地蜷縮在鳳殃心口,竟然真的睡了過去。
他做了一場美夢。
聞幽谷下過一遭雨。
杳霭流玉,白霧萦繞在山間。
只是這般一川風月絕美之景,卻被一陣刺耳的箜篌聲震碎,磕磕絆絆好似彈棉花,聽得人火冒三丈心煩意亂。
——也不知箜篌聲這般吵,扶玉秋是如何覺得這是美夢的。
碧綠的草地上盛開着一朵嬌豔的花随風而動,突然一只赤足狂跑而來,險些踩到那朵花。
層疊白袍衣擺掃過那朵花,帶着一股清新春意的氣息。
扶玉秋發間開滿一簇簇的花,襯着面如桃花,艶美至極。
他噔噔跑到種滿花草的後面,扒着花藤兇巴巴地喊了一聲。
“吵死啦!”
箜篌聲停了一瞬。
扶玉秋沒好氣道:“你到底在彈什麽呢?魔音灌耳四個字你知不知道怎麽寫?”
後院用花藤搭成的小亭子中,一個穿着黑衣的男人坐在藤椅上,輕輕将手從箜篌上收回來。
他微微擡頭,露出一張布滿水流爬過流沙痕跡似的醜陋至極的臉。
識海中安安靜靜看着的鳳殃突然一愣。
那是……
二十年前的他。
扶玉秋的美夢中,竟然有他?
“魚、魚在水。”那個醜陋的男人像是做錯事似的,垂着頭輕輕道,“我見你……愛聽那個人彈。”
扶玉秋跑了過來,按着椅子往上一蹦,懶洋洋地盤膝坐在鳳殃對面的藤椅上。
“誰啊?你說樂師?”
鳳殃輕輕點頭。
扶玉秋張揚又鮮活,好像生機勃勃努力朝着太陽而生的草,那種蓬勃又耀眼的生機,只是看着就能讓千瘡百孔的鳳凰自慚形穢。
“管他做什麽呢?”扶玉秋手肘撐着膝蓋,賴叽叽地說,“他可煩了,就因上次走火入魔我救了他一回,就總愛來這裏管我。”
鳳殃大概是不愛聽有關樂師的話,漫不經心“嗯”了一聲,并不接扶玉秋的話。
但扶玉秋在聞幽谷寂寞慣了,好不容易來了個脾氣好還不嫌棄他愛叨逼叨的,根本停不下來,嘚啵嘚啵道:“他閑着沒事也愛彈破琴還有這箜篌,好聽嗎我就問問你?”
鳳殃道:“你不是很愛聽嗎?”
扶玉秋勉為其難道:“勉強能聽吧,誰讓我無聊呢,不得給自己找點樂子玩啊。”
這時,樂聖的聲音從旁邊幽幽響起:“怎麽着小祖宗,我是不是還得對你感恩戴德啊?”
扶玉秋絲毫沒有說人壞話被抓包的尴尬,瞪了他一眼,惡人先告狀:“你怎麽又來啦?”
樂聖道:“聽說九重天出事了。”
鳳殃身軀猛地一顫,飛快垂下頭。
扶玉秋沒察覺到鳳殃的異樣,漫不經心道:“關我何事?”
“聽說有人将鹓雛少族主挫骨揚灰連一片神魂都未留下,現在四族和九重天都在尋罪魁禍首。”樂聖說着,眼睛一眯,看了看旁邊明顯有古怪的鳳殃,“而且聽說那人……入了下界。”
鳳殃身體中的氣息太過古怪,像靈獸又不是靈獸,說是四族但又不是四族,倒像是各種污穢之氣混雜而成,交織在靈脈中,弄髒了他本來的血脈和氣運。
就連樂聖都認不出來這雜亂髒污氣息下真正的鳳凰靈力。
察覺到樂聖在看他,鳳殃将頭垂得更低了。
扶玉秋沒心沒肺地道:“你還懷疑那罪魁禍首會來聞幽谷嗎?”
看不透鳳殃的身份,樂聖只好将視線收回來,淡淡道:“是你哥讓我看着你點,省得出事。”
扶玉秋翻了個白眼:“他們八百年不回來一趟,怎麽這會子倒是想到我了——不要你管我,你走。”
樂聖:“別胡鬧。”
扶玉秋煩得要命,無意中瞥見旁邊垂眸看箜篌的鳳殃,猶豫一下,突然趾高氣昂對樂聖道:“那行吧,你來得也算正好,我剛給你找了個徒弟。”
樂聖:“?”
哪有強買強賣的?
“他彈的箜篌太難聽了。”扶玉秋一指懵住的鳳殃,“你教他彈。”
樂聖陰陽怪氣道:“那我是不是要叩謝聖恩?”
扶玉秋說:“免禮叭。”
樂聖:“……”
樂聖瞪他一眼,左右聞幽谷沒什麽樂子,只好看向鳳殃,道:“你想學箜篌?”
鳳殃似乎不太想搭理樂聖,但這事既然是扶玉秋提出的,他也沒拒絕,很給面子地點點頭。
樂聖:“嗯,行,那你先彈一曲,我來看看你的底子如何。”
鳳殃點頭,伸手撫向箜篌。
扶玉秋見狀立刻一曲膝蓋,整個人蜷縮成小小一團窩在藤椅中,雙手緊緊捂住耳朵。
樂聖見他這副小模樣,笑了:“他彈得有這麽難聽嗎?”
扶玉秋嚴肅地點頭。
魔音灌耳,不過如是。
樂聖自認為見過大風大浪,雙手環臂淡然地看向鳳殃,打算聽聽到底有多難聽。
……鳳殃彈了一曲。
樂聖:“……”
樂聖對扶玉秋說:“要不,我還是走吧?”
鳳殃:“……”
扶玉秋哈哈大笑。
樂聖沒辦法,就算鳳殃底子再不好,也只能捏着鼻子教他。
扶玉秋像是看樂子似的,懶洋洋地靠在藤椅上看兩人一個崩潰地教一個認真地學,有時候見樂聖被氣到跳腳的樣子開心地靈力外洩,甚至讓腳下的藤椅枯枝都開出簇簇花朵來。
不知花了多久,樂聖終于教會了鳳殃“宮商角徵羽”,有氣無力地道:“你想學哪個小曲?”
鳳殃不假思索道:“《魚在水》。”
樂聖古怪看他:“為何要學這個?”
鳳殃不說話。
樂聖早就習慣這個怪人的脾氣,換了個問題:“那你知道這個曲子是什麽意思嗎?”
鳳殃不懂,他只覺得《魚在水》中有扶玉秋的名字。
樂聖無奈嘆了一口氣,只好道:“行吧,想學就學。”
鳳殃又開始他的“彈棉花”。
就算是再難聽的箜篌音,扶玉秋也不覺得是噩夢,甚至還樂在其中。
不知過了多久,像是幾天,又像是幾個月。
扶玉秋在藤條上蕩秋千時,身後隐約傳來一陣重物拖過地面的聲音。
他疑惑回頭看去,突然一愣。
鳳殃不知道在哪裏尋來一塊大石頭,用一根根藤條五花大綁,正用盡全力将它一點點往院子裏拖。
那石頭太大,上方還有生長石縫的小草。
鳳殃身體并無靈力,心髒也受了重傷,身上更是有無數解都解不開的毒,消瘦得可怕,可他卻不知哪來的力氣,竟将這麽大一塊石頭生拉硬拽了回來。
他整個人像是虛脫了似的,汗水簌簌往下流。
扶玉秋吓了一跳,趕忙跳下來扶住他:“你……你又毒發了?”
鳳殃滿臉都是汗水,看着特別像水毒發作,他卻輕輕搖頭,拉着他去看身後黑乎乎的石頭,琥珀色的眼睛罕見有了光亮。
“石……石頭。”鳳殃說。
扶玉秋懵了一下:“啊?石頭,怎麽了?”
此時已是秋季,鳳殃衣衫單薄,被風吹得好像下一瞬就要倒下去,他不知道怎麽解釋,只好拉着扶玉秋的手去觸碰那塊髒兮兮的石頭。
扶玉秋一碰到那塊石頭,倏地一愣。
本是冰冷的石頭,一摸上去卻像是火爐似的,掌心全是溫暖。
那暖意并非是火焰的熾熱,反而是一種暖玉般潤物無數的溫熱。
扶玉秋擡頭茫然看他。
鳳殃羽睫都被汗水打濕了,一直沒什麽神情的臉上第一次出現這種純粹至極的暖意。
“你不是說怕冬日冷嗎?”鳳殃說,“睡這個上面就不冷了。”
扶玉秋沒想到鳳殃竟然為了自己随口一句話做到這一步,愣了好久突然“噗嗤”一聲笑了。
“傻子!”扶玉秋笑他,“哈哈哈那也不用把石頭扛回來吧。”
鳳殃愣了一下。
只是還沒來得及失落,扶玉秋突然撲過來一把勾着他的脖子,踮着腳尖整個人挂在他身上,張揚得像是小火爐。
“不過我很喜歡。”扶玉秋眯着眼睛蹭了蹭他的臉,笑眯眯地說,“你怎麽這麽好啊?”
鳳殃一呆。
從沒有人……對他這般親昵。
那冰封的心間似乎被什麽輕輕扣了一下,裂開道道裂紋。
“嘶嘶——”
似乎是結界破碎的聲音。
寒風呼嘯,似乎下雪了。
美夢依然在繼續,只是周遭好像已經瀕臨崩潰,裂紋正在朝着最中央蔓延。
扶玉秋整個人蜷在鳳殃給他搭的柔軟床榻上,眯着眼睛像是曬太陽的懶貓。
含糊間,似乎有人坐在溫暖的石床邊,輕輕晃了晃扶玉秋的肩膀。
“玉秋……玉秋。”
一到冬日,扶玉秋就不愛動,此時睡得正舒服,一點都不想回應。
那人還在锲而不舍地道:“玉秋,我……我送你個東西,玉秋?”
扶玉秋含糊道:“乖一點,我想睡覺。”
突然,好像是從另外的世界傳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扶玉秋!”
“扶玉秋,醒來!!”
“醒來——”
玉秋玉秋。
啾啾啾啾,煩都煩死了!
扶玉秋被夢中的聲音吵得暴躁不已,正要怒氣啾啾罵人,整個人卻像是一腳踏空,猛地清醒過來。
耳畔有潺潺流水聲。
扶玉秋睜開眼睛迷茫看了看,好半天才意識到自己正浸泡在一汪碧綠幽潭中,明明是徹骨的冰水,但靈力鑽入靈脈中卻暖洋洋的。
扶玉秋剛醒來,一時半會弄不明白自己到底身處何方。
正要起身上岸,這才後知後覺一雙手似乎正扣在自己的腰間,自己好像被人抱在懷裏。
扶玉秋偏頭一看。
鳳殃正坐在靈泉中,将扶玉秋橫抱在膝上,那雙有力的大手死死扣着扶玉秋纖細的腰身,占有欲十足地将扶玉秋束在他懷中。
只是不知為何,鳳殃眼眸緊閉,臉色乃至嘴唇都白得可怕。
扶玉秋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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