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焰火邂逅
扶玉秋要去捉蟲兒。
小小的白雀在前面走, 鳳凰在後面慢吞吞地跟着,步履緩慢,生怕快一點就能一爪子踩白雀腦袋上去。
扶玉秋到處找蟲, 折騰半天才意識到一個問題。
在他還小的時候, 有次葉片被蟲子啃了一口, , 扶玉闕默不作聲将毒草根系遍布半個聞幽谷, 導致聞幽谷許多年一只蟲子都不見。
扶玉秋皺着眉轉了半天, 只瞧見蜜蜂和蝴蝶,一只蟲兒都沒有。
鳳凰默不作聲地跟在身後, 見他停下步子黑豆眼都要皺成一條縫了, 好心提醒道:“蜜蜂我也能吃。”
扶玉秋兇巴巴瞪他:“還想吃蜜?想得美!”
鳳殃:“…………”
鳳殃沒忍住,突然低下頭漏了一聲笑音。
他從來都猜不到扶玉秋那腦袋瓜裏到底在想什麽。
讓鳳凰吃蟲兒這事算是行不通了, 扶玉秋絞盡腦汁再想個報複的方法, 但還未想好, 突然感覺周遭夢境從外到內緩慢消散。
他好像要醒了。
扶玉秋瞪了一眼鳳殃,抓緊時間放狠話:“我下次再報複你, 給我等着!”
鳳殃:“……”
扶玉秋說完就後悔了,臉騰地紅了。
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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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下次, 哪有下次, 他往後肯定不會再夢到活閻羅了!
扶玉秋還沒來得及找補,突然渾身顫了顫,猛地醒過來。
身體似乎在移動, 春風卷着一绺發絲落在扶玉秋身上。
扶玉秋迷茫睜開眼睛, 發現自己夢外竟也變成白雀原形, 此時正被扶白鶴捧在掌心, 步履緩慢地行走在幽靜山林間。
“醒了?”扶白鶴熟練地撫了撫他, “聞幽谷馬上就到了。”
扶玉秋當即振奮起來,啾啾道:“這麽快?”
木鏡還是頭一回瞧見扶玉秋的原形,盯着他看來看去,漂亮的暗紅眼眸中全是掩飾不住的好奇。
白雀原形不太方便說話,扶玉秋從扶白鶴掌心跳下去,原地化為人身。
他左右看了看,疑惑道:“你的大貓呢,怎麽沒跟着你?”
“跟着我做什麽?”扶白鶴懶洋洋道,“他還忙着和鳳行雲一起找死呢,我看戲就夠了,為何要跟着牽扯進去?”
不知道為何,聽到這句話,扶玉秋竟然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氣。
幸好,幸好扶白鶴不一起摻和着殺仙尊。
慶幸完,扶玉秋臉都綠了。
“我沒。”扶玉秋說服自己,“我就是擔心扶白鶴會被活閻羅傷到,其他什麽都沒想。”
這樣默念幾句,扶玉秋心裏好受不少。
“那你說,鳳行雲和妖族能殺了仙尊嗎?”
扶白鶴冷笑:“鳳行雲那蠢貨連造反都是被仙尊逼的,你說呢?”
扶玉秋不吭聲。
“蒼鸾鳳行雲雖有野心,但太過優柔寡斷。”因為鳳行雲重傷扶玉秋之事,扶白鶴對他十分嫌惡,冷聲道,“妖族又不定,他們只想讓仙尊将冬日還來,幫鳳行雲也是被逼無奈。”
扶玉秋忙說:“那活閻羅把冬日還回去,妖族是不是就不和鳳行雲同流合污啦?”
扶白鶴腳步一頓,古怪看他。
連木鏡也滿臉詫異。
扶玉秋疑惑摸了摸臉:“怎麽了?”
“玉秋。”扶白鶴幽幽道,“你不是不想和仙尊扯上關系,那妖族和鳳行雲一起殺仙尊,怎麽就是同流合污的惡人了?”
扶玉秋一愣。
對啊,怎麽就、就同流合污了?
他為什麽會替活閻羅考慮問題?
扶玉秋還沒來得及氣自己,就聽扶白鶴道:“我們到了。”
面前是樂聖帶他前來的聞幽谷入口,此時被結界封得嚴嚴實實,雜草長出了一人來高,平常旁人根本看不出來這是山谷入口。
扶白鶴緩步走過去,衣擺翻飛,周圍爬藤雜草随着他的接近像是有神智一般緩緩朝兩邊退去,露出一條通往深山的寬敞道路。
扶玉秋還在想“同流合污”,耷拉着腦袋蔫蔫地跟上去。
當年扶白鶴将聞幽谷封上時,只覺得痛徹心扉,時隔這麽多年再次回來,卻是另一番心境。
他站定在之前扶玉秋連撞好幾次的透明結界前,擡手按在半空。
寬袖被風吹得一陣飄搖晃蕩,随着掌心靈力灌入結界中,連樂聖都無法打開的結界一點點松動。
虛空中倏地浮現一道道密密麻麻的符紋法陣,一閃即逝。
而後一聲靈力波動拔地而起,将三人的衣擺吹得胡亂飛舞——若扶玉秋此時還是白雀原形,肯定直接就被吹飛了。
緊閉多年的禁制一點點打開,雪白的光芒和熟悉的氣息從入口溢出,好像春風拂過青柳。
扶白鶴看着那被他親手封上的禁制緩慢消散,腦海突然傳來記憶中不知循環多少回的争吵。
“你沒看好他!”
”他讓幽潭留了話,說是去去就回來……”
當時感應到扶玉秋魂飛魄散時,扶白鶴第一次聽到一向沉默寡言的扶玉闕說這麽多的話。
高大的男人雙瞳赤紅,死死抓着扶白鶴的衣領,好似瀕死的野獸。
“你的結界不管用,為何讓他輕易出去?!”
扶白鶴失魂落魄任由他謾罵,聽到這句眼瞳輕輕一動,迷茫看了他半天,突然伸手一掌将人重重拍開。
“滾開!”扶白鶴再也忍不住,霍然起身,厲聲道,“怪我的結界不管用?那你想如何?!打個鎖鏈将他鎖在聞幽谷,至死都出不去?你到底是在保護他,還是囚禁他?!”
扶玉闕渾身都在發抖:“他死了,他還是死了……”
“對。”扶白鶴面無表情地理了理淩亂的衣衫,整個人反常的平靜,漠然道,“若他像你我一樣,是致死的毒草、無用的廢物,也不必遭受這些。”
扶玉闕冷冷看他。
扶白鶴冷漠無情地道:“你總是瞞着他,讓他對人類産生僥幸。”
“否則?”扶玉闕面無表情,“告訴他大哥也是死于人類之手,讓他整日擔心受怕?”
扶白鶴冷笑:“你以為他不知道?那時他雖剛生神智,指不定瞧見了,就算瞞着又有何用?”
扶玉闕冷冷和他對視半天,大概是覺得和他說不通,只留下一句。
“玉秋死了,你我都脫不了幹系。”
說罷,他轉身便走。
自那之後,兩人再也未見過。
扶玉闕最後那句話像是壓在兩人心口的大山,讓他們全都喘息不過來。
可明明兩人誰都沒有錯。
随着禁制的破碎,一直萦繞心間多年的心結好像也悄然松動。
春風拂來,化為潺潺流水。
終于解開。
扶玉秋并沒感覺到扶白鶴在想什麽,已經收拾好情緒追上來,高高興興道:“我終于回來了!”
扶白鶴肩膀微微一抖,似乎深深呼吸了一口氣。
他一回頭,又是懶洋洋的笑容。
“進去瞧瞧吧……”
還沒說完,扶玉秋已經拉着木鏡一路小跑沖了進去,像是歸巢的乳燕。
見他歡呼雀躍的模樣,扶白鶴笑了出來。
有人說聞幽谷能孕育出兩顆幽草,皆是因為此處是天道庇護的福澤之地,靈力馥郁濃厚,甚至不用運轉靈丹就能自主吸納醇厚的靈力。
聞幽谷并不大,但幾乎步步一景,哪怕二十多年過去,好像也未變分毫。
遍地瓊花玉樹,燦爛日光從層層疊疊的樹葉縫隙灑下,潺潺流水緩慢流淌而過。
如詩如畫。
和扶玉秋夢中殊無二致。
扶玉秋将木鏡拽進來後,亢奮的心情絲毫未減,撒丫子地在聞幽谷狂奔。
聞幽谷中除了三棵靈草,還有無數生了神智的靈物,迷迷糊糊被吵鬧的歡呼和跑步聲吵醒,險些要罵人。
只是定睛一瞧,發現是消失二十多年的扶玉秋回來。
“玉秋?”
“玉秋回來了?!”
扶玉秋忙不疊點頭,一路打招呼過去:“嗯嗯玉秋回來啦!”
扶白鶴和扶玉闕并未将扶玉秋魂飛魄散之事告訴它們,那些嬌豔的花花草草還以為扶玉秋和扶白鶴、扶玉闕一樣,出了趟好遠好遠的門。
此時終于回家了,全都熱絡得不行。
“你頭發怎麽白啦?”
“玉秋啊,你這白葉子可真醜啊!”
“玉秋!”一堆火岩中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你終于回來了?爺爺還以為你被人啃葉子了!”
一直被扶玉秋念叨的火岩爺爺高興地直冒火星子,索性直接催動靈力,将兩塊小石頭沖上天空。
“噼裏啪啦”一陣脆響,一朵朵燦爛的焰火直沖雲霄。
對扶玉秋來說,自己只是離開了幾個月,在聞幽谷根本沒有半分疏離,高高興興打了一圈招呼,亢奮的心終于緩緩平複下來。
火岩還在放着盛大的煙花,噼裏啪啦震耳欲聾。
扶玉秋仰頭看着沖上雲霄的焰火,這明明是他最愛看的,但此時卻滿腦子都是活閻羅。
“同流合污……”扶玉秋呢喃,“同流,合污……”
“咻——”
一朵漂亮燦爛的焰火在半空炸開,哪怕是白日也能瞧出五彩斑斓的光芒。
鳳殃仰頭看着遠處天邊的焰火,在他腳下,一座精致華美的宮殿已拔地而起,鳳凰紋在日光照耀下熠熠生輝。
遍地焦土的鳳凰墟布了龍族的靈雨澤,寸草不生之處終于一點點恢複生機。
鳳殃看着隔了這麽遠也能出現的焰火,眼前突然出現一段斷斷續續、像是在被火焰一點點灼燒的記憶。
好似也是焰火。
「煙火沖天。
一片廢墟的鳳凰墟中,身形瘦弱的鳳凰奄奄一息蜷縮在亂石中,暴雨傾盆而下。
遠處似乎是晴日,天幕的焰火漂亮得令人側目。
鳳凰已經任由生機從身體中流失,餘光瞥見暴雨中的燦爛焰火,微微一怔。
他掙紮着仰起頭,目不轉睛盯着只能看到光芒卻聽不到絲毫聲音的漫天煙火。
“那是什麽?”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鳳凰茫然地想,已然頹廢自暴自棄的心中好似又燃起一簇微弱火苗。
那樣漂亮又很溫暖的東西……
他想去看一看。」
鳳殃瞳孔一縮。
還未細想,火舌席卷而上,直直将記憶碎片吞下去,燒成一撮灰燼。
鳳殃隐約察覺到問題。
他的識海中,好似有一團火妄圖吞沒掉他的所有記憶,讓他根本記不得這些一閃而逝的畫面。
那是涅槃火。
他涅槃過,甚至可能……還不止一次。
在方才的記憶完全消失時,鳳殃微微垂眸,看向光滑的地面。
——那是一副用沙子胡亂鋪灑的畫。
鳳殃早就預料到那記憶碎片會消失,在火舌燒到記憶前,便飛快招來一抔黃沙将方才記憶中的畫面拓了下來。
鳳凰墟、奄奄一息的鳳凰。
以及不遠處燦爛的煙火。
鳳殃擡手一揮,任由黃沙消散在風中。
就在這時,鳳殃的心口再次傳來一陣清涼的靈力。
——方才他無緣無故入了扶玉秋的夢,也會這種感覺。
鳳殃瞬間将渾身冰冷戾氣收了個一幹二淨,化為鳳凰原形,任由那股奇怪的靈力将他的神識拽入夢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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