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枯木逢春
扶玉秋終歸是重傷初愈, 在聞幽谷歡呼雀躍半天,實在是沒撐住,就在一陣焰火燃放的噼裏啪啦中睡了過去。
這次, 仍舊做了個清醒夢。
扶玉秋反應過來第一件事就是默念祈禱“不要再夢到活閻羅不要再夢到他了”。
一睜開眼睛, 就見鳳凰站在他面前, 垂着眸安安靜靜看他。
扶玉秋:“……”
扶玉秋兇道:“你怎麽又來了?”
鳳殃已經對扶玉秋的色厲內荏習慣了, 淡淡道:“我也不知, 許是你……”
扶玉秋臉色一變, 厲聲打斷他的話:“閉嘴,我才沒想你!少做夢了!”
“……”鳳殃說完後面的話, “許是你太想報複我了。”
扶玉秋:“……”
扶玉秋要是人形, 此時臉都得紅透,他本來就被扶白鶴那句“同流合污”說得心煩意亂, 此時又尴尬得不行, 一時不知要如何回應, 只好瞪他一眼,轉身就走。
鳳凰跟在他後面, 繼續慢吞吞地走。
“不過沒關系。”扶玉秋很會安慰自己,“就是個夢而已, 他又不是真的活閻羅。”
将這句話默念幾遍, 扶玉秋舒出一口氣,也不自怨自艾了。
白雀停下步子回頭看鳳凰,眉梢全是鮮活張揚。
反正都是夢, 扶玉秋也不怕他, 直接問出自己最想知道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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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在找死嗎?”
鳳凰見他仰着并不明顯的脖子, 大概怕他累得慌, 索性溫順地俯下身, 華美的翎羽收起,垂頭和扶玉秋平視。
“什麽?”
“找死。”扶玉秋并沒有要罵他的意思,而是認認真真地疑惑,“你不怕死嗎?”
鳳凰并未感覺到冒犯,淡淡道:“這世間,有哪裏值得活下去?”
扶玉秋皺眉,似乎并不喜歡這個問題,和他細數。
“有啊,嫩草生芽、山花生燦、春水流泉,曠野峭壁生幽蘭、荒野焦土木逢春……這些難道不值得活下去嗎?”
扶玉秋想要的并不多,他看着驕縱,實際上卻很容易滿足,只要見到太陽他便能開心一整日。
鳳凰卻道:“你說的花草也會藏疾,春日山泉也會納垢。”
扶玉秋被他的歪理堵了一下,悶悶地瞪他:“你吃魚嗎?”
鳳凰疑惑,不是要吃蟲兒?怎麽改吃魚了?
“我見你挺會挑刺兒的,肯定很愛吃魚吧。”扶玉秋冷冷道,“我同你說春華,你卻說冬冰?”
鳳殃:“……”
扶玉秋和他說不通,轉身就颠颠地走。
鳳殃看着他雪白無垢的背影,突然說:“四族之人對我,從未有過真心。”
扶玉秋腳步一頓,回頭看他。
“彤鶴蒼鸾只為我這個位置,鹓雛族也是因仙尊之位想要免除屠族之患。”鳳殃垂着頭,冷淡地道,“龍族雖幫我提升修為,奪得仙尊之位,也皆因私心。”
扶玉秋眉頭輕皺。
四族的确沒一個好人,龍族竟然也是這般嗎?
可他所看到的雲收雲歸,還有那什麽龍女祝,看起來對鳳殃效忠不已,連性命都能豁出。
這也竟是因利益?
鳳殃說這些話時,金瞳全是古井無波的漠然。
這番話像是一個發洩口,鳳殃自嘲一笑,索性将從未對人說過的話悉數告知。
“鳳凰全族以涅槃火殉金烏,三界全道九只金烏與日争輝全都隕落,可當日朱雀仙尊卻說有一只金烏僥幸逃脫,不知去向。
“随後,我便破殼而出。
“朱雀和鹓雛族為我批命大不祥,甚至四族中有人道我是那只金烏奪舍,妄圖将我誅殺。”
扶玉秋愣了一下。
沒想到只在話本、說書上看到的故事,竟是這樣的真相?
“你……你是如何得知的?”扶玉秋問。
“鳳凰傳承記憶中的。”
扶玉秋看他的金瞳好似有些落寞,之前強撐的憤怒根本沒辦法支棱了。
“那、那也不能找死啊。”扶玉秋幹巴巴地說,“他們都想你死,你就要去死嗎?那可太憋屈了,你還不如活得久一點,再久一點,這才是給他們添堵呢。”
鳳殃安靜看他,并不說話。
扶玉秋越想越替鳳殃憋屈,說了幾句後又氣得不行:“你不是活閻羅嗎,怎麽就不能取他們鳥命呢?!”
鳳殃:“我并不是活閻羅。”
“可你很會殺鳥。”扶玉秋幽幽道,“一爪捏一個,誰不聽話你就當焰火放了,他們不怕你,你就把他們殺怕。”
鳳殃終于忍不住,悶悶笑了出來。
扶玉秋惱羞成怒:“你又笑什麽?!”
“我在坐上仙尊之位後,便将當年欺辱我之人悉數殺了。否則你以為現在四族為何只敢偷偷摸摸地算計我?”鳳殃道,“他們也怕死。”
扶玉秋不理解瘋子的思維,瞪他:“可他們還是要殺你。”
“對。”鳳殃柔聲道,“所以他們最後都得死。”
扶玉秋:“……”
扶玉秋愣了一下,看到鳳殃眼底好像帶着柔色的瘋癫,猛地反應過來。
對啊,他可是活閻羅啊,自己為他操哪門子的心啊?!
扶玉秋一向心軟,更何況頭一回見到往日裏好似無堅不摧的男人向他示弱,他竟又被蒙了心,直接信了?
還心疼他?
還替他覺得憋屈?!
笑話。
之前有人暗殺仙尊未果,活閻羅都能将鳥放血焰,這種睚眦必報的男人怎麽可能會束手就擒任由別人來殺他?
縱容鳳行雲和妖族聯手,指不定鳳殃又在看好戲!
扶玉秋兇巴巴瞪他:“你遲早把自己給作死。”
鳳殃眨了一下眼睛。
扶玉秋繼續哼哼唧唧地往前走,邊走邊張望四周,打算瞧瞧有沒有能報複活閻羅的玩意兒。
找了半天都沒找到,扶玉秋索性放棄,直接問鳳殃。
“喂,你最害怕什麽?”
鳳殃淡淡道:“我沒有怕的東西。”
扶玉秋:“……”
可惡!
大概是扶玉秋的表情太過怨念,鳳殃遲疑了一下,道:“若是硬說的話……水連青。”
“啊?”
“你內府中的水連青能熄滅鳳凰火。”鳳殃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如果強行将水連青的靈力灌入我的內府,我會死。”
扶玉秋一愣,愕然看他。
鳳殃甚至走上前,朝他伸出翅膀:“知道水連青怎麽用嗎,你……”
扶玉秋被他吓住了,趕忙往後跑了跑,像是看怪物一樣看着面如沉水的鳳殃。
教別人怎麽殺他?
這是正常腦子沒毛病的人能做出來的事兒嗎?
扶玉秋不想夢他了,拔腿就跑。
可倒騰着小短腿跑了十幾步,餘光就掃見鳳凰随意跨了兩步便追了上來。
扶玉秋:“……”
扶玉秋直接化為人形,撒丫子拔腿就跑。
活閻羅果然是個瘋子,他就不該對這人抱有任何期待的。
扶玉秋氣得咬牙切齒,無頭蒼蠅似的往前沖。
只是兩人離了太遠,一股奇怪的靈力牽引着鳳殃轉瞬出現在扶玉秋的前路上。
扶玉秋猝不及防,一頭撞在化為人形的鳳殃身上,連連後退幾步,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鳳殃金瞳中浮現些許懊惱,動作輕緩地在扶玉秋面前單膝點地。
“我……沒想吓到你。”
扶玉秋瞪他:“你自己想想剛才說的那是人話嗎?!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随随便便将自己的弱點和盤托出,是怕自己死的不夠快嗎?!
鳳殃說:“我以為你恨我,想要我死。”
扶玉秋冷冷道:“所以你到底是想讓我殺你?還是故意讓我出手,好光明正大反殺我,把我當焰火放?”
“沒有。”鳳殃皺眉。
扶玉秋恨不得罵死他,醞釀半天突然反應過來。
“不對啊,這只是個夢,根本不知道是真是假,我和一個幻影計較什麽?”
再說了,真正的活閻羅會對他一棵小小的草示弱嗎?
這不僅是個清醒夢,還是個白日夢。
扶玉秋不想再夢到活閻羅了,緊閉着眼睛打算操控夢境,換個好夢做。
鳳殃還在道:“你若和妖族一起想殺我,盡管來就好,畢竟我騙了你。”
扶玉秋厲聲道:“你閉嘴!我換夢呢!”
鳳殃:“……”
鳳殃還想在說什麽,扶玉秋反而被直接氣醒了。
夢境瞬間破碎。
扶玉秋猛地醒來:“閉嘴啊你——”
扶白鶴坐在窗邊唱着小曲兒,窗棂上躺滿各種小靈獸,全都像是吸食了罂粟般,舒服得直打呼嚕。
“哦。”扶白鶴抱着懷裏一只狐貍摸了摸它的下巴,懶洋洋道,“嫌棄我唱的難聽啊?那你唱個好聽的我聽聽?”
扶玉秋:“……”
扶玉秋坐在溫暖的石床上,頭疼地揉了揉眉心,蔫蔫道:“沒說你。”
“做噩夢了?”
“嗯。”扶玉秋将蓋在身上的白鶴大氅拂開,赤着腳從床上下來,悶悶不樂道,“扶玉闕有消息了嗎?”
扶白鶴漫不經心道:“沒有,許是死了吧。”
扶玉秋都習慣了扶白鶴對扶玉闕的“祝福”,也沒多說,左右看了看,道:“木鏡呢?”
“不知道。”哪怕扶玉秋睡着,扶白鶴也陪在他身邊寸步不離,懶洋洋道,“反正不能跑丢——對了,那孩子到底是什麽來歷?”
扶玉秋也不知道,只能搖頭。
他走出房間,餘光瞥見窗戶上已經廢棄的竹節風鈴,猶豫一下才将視線收回。
扶白鶴将半關的窗戶懶懶拍開,确保扶玉秋不離開自己的視線範圍之內。
“木小草?”
扶玉秋沒注意到扶白鶴的異常,剛下臺階喊了一句,一旁的草叢中一陣窸窣,木鏡滿頭雜草地跑出來。
木鏡被人在遍地焦土中折磨了太久,看到聞幽谷濃郁靈力和枝繁葉茂,高興得幾乎忘乎所以,總是蒼白的小臉紅撲撲的。
他開開心心跑過來,仰着頭喊:“哥哥。”
扶玉秋将木鏡頭發上的樹葉摘掉。
回來聞幽谷後,他就一直沒顧木鏡,好在這孩子懂事,沒有絲毫怨怼,更會自己找樂子玩。
木鏡乍一被觸碰頭發,臉一紅,大概有點不好意思。
只是那雙暗紅眼瞳微微一閃,木鏡疑惑地看着扶玉秋:“哥哥你……”
扶玉秋立刻擡手捂住他的眼睛,兇巴巴道:“你又看?!眼睛還想不想要了?!”
“不是不是。”木鏡急忙搖頭,“我沒看未來,我就是覺得你身上……好像哪裏不一樣了?”
扶玉秋聽到他沒看未來,這才松了一口氣将手放下。
“不一樣?”
木鏡:“嗯,好像……破碎的東西複原了。”
扶玉秋一愣。
複原了?
“什麽東西?”
木鏡迷茫搖頭:“不知道,哥哥碎過什麽東西嗎?”
扶玉秋怔然許久。
他只碎過绛靈幽草的靈丹。
扶玉秋比任何人都渴望自己的靈丹重新回來,可……
已經碎掉的靈丹怎麽可能還會複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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