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安分守己

鳳凰墟重建, 在三界引起軒然大波。

對鳳殃來說,那一片廢墟是囚禁他多年的恥辱之處,合該泯滅天地間才對。

雲歸難得回龍族一趟, 就聽說龍族主因鳳殃重建鳳凰墟之事勃然大怒。

她過去的時候, 龍女祝正大馬金刀坐在龍族主旁邊的椅子上, 心不在焉地吹着鋒利的爪子, 懶懶道:“我早說過, 鳳殃并不是個好操控的人, 當年你借由他殺了朱雀仙尊就該想到有今日。”

龍族族主眉毛都要氣得飛起來了:“九重天潑天權勢他不要,再那破地方做什麽?!他之前不是最厭惡鳳凰墟嗎, 連個名字都不讓提!”

雲歸讷讷地站在一旁, 不知要如何開口,只好噤若寒蟬充當壁花。

龍族主冷冷道:“若他沒這個能力, 龍難楓族也能再尋個好掌控的坐上九重天的位置。”

龍女祝挑眉:“您就不想當那仙尊?”

龍族主并不說話。

“您當然不想了。”龍女祝眯着眼睛, 自問自答, “只要登上那仙尊之位,金烏之火一旦蔓延, 龍族的靈雨澤靈力便要以血澆火。您這樣惜命,自然不會像鳳凰族那般可大無畏地犧牲全族保全三界。”

龍族主被戳中心思, 厲聲道:“放肆!你真是越大越不服管教了……”

龍女祝并不怕他, 反而直接問。

“在您眼中,權勢是最大的嗎?”

“要不然呢?這三界,合該以強為尊。”

龍女祝一愣, 像是聽到天大的笑話, 放聲而笑。

龍族主蹙眉:“你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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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的好, 以強為尊。”龍女祝一向冷淡的臉上全是掩飾不住的嘲諷笑意, “這可是您自己說的。”

龍族主一直都知道這個女兒并不是個安分守己的, 聽到這番話隐約覺得不對,眉頭輕輕一跳。

“你要……做什麽?”

龍女祝霍然起身,黑袍獵獵,笑着說:“造反啊。”

雲歸愕然:“龍女?!”

龍族主不可置信道:“你竟敢?”

龍女祝從來不說玩笑,她說造反,便是真的要造反。

毫無征兆的,她原地化為兇厲的黑龍,張牙舞爪将屋舍壓成一堆廢墟。

龍吟聲直沖雲霄,震得龍族山一陣百鳥振翅飛出深山。

雲收回頭看了一眼。

惡龍笑吟吟地道:“怎麽了,你不會不敢了吧?”

前方,便是龍族禁地。

——也是惡龍所說龍族血肉築陣之處。

雲收的臉上已沒了平日裏的笑容,他漠然轉過頭,腳下踩住焚燒後的焦土,沙土微微塌陷。

“走。”

惡龍哈哈大笑。

見雲收面無表情絲毫不畏懼地往前走,惡龍笑着說:“我記得當年三條龍築陣中,有一條重傷的白龍,她是你什麽人?”

雲收冷冷看他。

他并不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漠然道:“你大搖大擺進龍族,就不怕被殺嗎?”

“啧。”惡龍雙手交握放在腦後,懶散地道,“方才的動靜,應該是龍女祝動手了。龍族主老啦,那個少族主又是個繡花枕頭,一無是處,他們自顧不暇,哪裏有精力來管我——哦,到了,就前面。”

雲收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隐約瞧見半扇被燒焦的巨石。

龍族聖地是一處巨大寬闊的山洞宮殿,似乎一眼望不到頭和頂,空曠得連呼吸聲都有無數回聲。

因為當年惡龍的肆虐焚燒,整個大殿被燒得面目全非,腳下全是破碎的珍寶,無意中踩了一腳,微微移開還能瞧見灰燼中的碎金。

“這是你做的?”雲收問。

惡龍懶洋洋道:“不是,我的火哪有這麽厲害——有大半是鳳凰和朱雀毒火。”

“朱雀毒火?”

“嗯,朱雀不知道從哪裏尋來的可以将鳳凰涅槃火吞噬的毒火,一點點放在鳳凰經脈中——三條龍的骨血便是用來澆熄朱雀毒火的。”

雲收面無表情,緩緩在遍地焦土的地方走了一圈。

山洞牆壁上也全是張牙舞爪的焦痕,只是看一眼就能隐約判斷出當年那場火到底有多烈。

“咔噠”一聲,雲收似乎踩到了個什麽東西。

他将腳輕輕移開,垂頭看了看,龍瞳倏地一縮。

灰燼中,半截破碎的簪子露出尖尖一角。

雲收蹲下将簪子撿了起來。

惡龍在此地險些被殺,再次回來卻是滿臉漫不經心,無意中手指蹭到灰塵,他還嫌棄地用舌尖舔了舔手——也不知道哪個更髒一點。

将手放下,惡龍便瞧見方才還一直面如沉水的雲收突然像是被折斷了傲骨,肩膀發抖,低低嗚咽起來。

惡龍看得感同身受。

理解。

若是他的白雀珍寶死了,他肯定也哭得很慘。

雲收好似一夜之間變成熟了,他沒崩潰太久,緩緩站起身回頭時,除了眼尾紅了些,滿臉全是漠然。

“當年龍族主告訴我,她是不治而死。”

惡龍聳肩:“我們都是‘不治而死’。”

雲收深深吸了一口氣:“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惡龍雙手負在腰後,懶洋洋地走到雲收面前,笑得促狹:“你想知道?”

雲收面無表情和他對視。

惡龍笑眯眯的:“那你告訴我……”

雲收心中的厭惡達到了頂峰,本來以為惡龍是要獅子大開口想從他嘴裏套出什麽秘密來,就聽這只雙眸放光,差點都要流哈喇子了。

“……你告訴我,那個白發小美人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可有道侶?”

雲收:“……”

雲收像是看無可救藥的色胚一樣。

遲早有一天,這惡龍會被自己作死。

惡龍滿臉期待。

雲收不想和他多閑扯,便直接說出來了。

“蒼鸾族白雀,沒有道侶。”

惡龍頓時歡呼雀躍,看起來要即刻敢去蒼鸾族提親。

雲收不耐煩道:“你到底說不說?”

“說說說。”

惡龍很有原則,得到自己想要的,便伸出手在雲收眉心一點。

“放開識海,讓我進去。”

雲收閉眸,順着他的話将識海敞開。

一瞬間,一股火焰猛地從他眉心鑽了進去。

火席卷入識海,張牙舞爪地肆虐不已,将雲收識海沖撞得一陣激蕩,險些靈力不穩一口血吐出來。

很快,那股外來的火焰終于安穩下來,一點點在識海中凝成一段記憶。

有個渾身傷痕累累的男人出現在眼前。

面容醜陋,渾身皆是污濁氣息,好似命不久矣。

雲收倏地一愣。

這是……

“聽說是鳳凰?”

龍族大殿外,有人擠在一起竊竊私語。

“就哪個模樣,還是鳳凰?而且他身上也沒有一點鳳凰的氣息啊,嗅着倒像是惡獸……”

“可族主親自将他帶到龍族的呢。”

龍族內殿,龍族主眉頭緊皺:“有何為證?”

鳳凰渾身皆是傷,好像是從千裏之外奔逃而來的,他眸子渙散,蛇毒遍布全身,卻全都忌憚他體內的其他毒,緩緩從咬合的兩個血洞處溢出漆黑的血來。

“你将我帶來,又問我有何為證?”鳳凰冷冷道,“不覺得可笑嗎?”

龍族主被噎了一下,故作威嚴道:“是我族從蛇族手中救了你。”

鳳凰“嗯”了一聲,看樣子似乎并不感謝龍族救了他一命。

“蛇族是朱雀手下,想來是九重天那位下的令。”

龍族主深吸一口氣,打算和他好好說。

從之前他就聽聞鳳凰有一脈被關押在鳳凰墟,死生不得離開。

可前些日子不知為何,朱雀仙尊竟讓鹓雛族将鳳凰從鳳凰墟放出,還帶去了九重天。

鳳凰道:“我知道。”

龍族主:“你就不想報仇?”

鳳凰笑了:“用什麽報仇?”

龍族主試探着道:“你身上……就沒有一根金紅色的翎羽?”

整個鳳凰族只有鳳殃一人存活,而那翎羽自然會經由血脈傳承,落在他身上。

鳳殃宛如一潭死水的眼睛輕輕一動。

“金紅……翎羽?”

“對。”龍族主見有戲,忙說,“那是鳳凰傳承,你若煉化傳承,修為必定一飛沖天。”

鳳殃沉默許久,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道:“有。”

鳳凰傳承并非一朝一日就能煉化的,甚至還需要鳳凰族的陣法輔助,若是不做任何準備強行煉化,可能會爆體而亡重新涅槃重生。

數百年前龍族和鳳族一向交好,對于此事也是略懂一點。

龍族主道:“輔助法陣我來尋,現在最重要的是……你身上的毒火。”

朱雀下的毒火,可并不是那麽容易被撲滅的。

龍族主思考幾日,突然想到了熄火之法。

龍族靈脈能布靈雨澤,若将經脈靈力灌入鳳凰四肢百骸,許是能将那要命的毒火澆熄。

雲收呆怔看着,嘴唇發抖,本能呢喃着道:“不……”

他已預料到了後面的事,根本不敢再看,可識海中的記憶卻不受他操控,殘忍地将聖地之事一點點映入眼前。

渾身雪白的龍蜷縮在地上,緩慢地被抽出經脈中的靈力……

身軀一點點變得冰冷。

雲收幾乎要嘶聲叫出來,掙紮着想要讓惡龍将這些畫面去掉,他自己的眼睛卻動也不動,近乎自虐地逼迫自己看着。

兩只龍的經脈靈雨澤靈力還未将毒火徹底熄滅,鳳凰傳承卻已開始煉化灌入鳳殃體內。

鳳殃似乎察覺到不對:“那龍……”

龍族主卻漠然道:“他們本就活不了太久,能物盡其用,皆是為了龍族。”

鳳殃一怔。

物盡其用……

活生生的龍,他竟稱為……“物”?

有人在耳畔嘀咕。

“你真笨啊,你怎麽這麽笨吶?踩到我的草了!它會疼的。”

并未生神智的草都能引來那人疼惜,這有神智的、鮮活的龍,卻只能當成物品一樣,肆意奪去性命。

鳳殃突然道:“停下來。”

龍族主卻說:“事已至此,已沒了回頭路。”

法陣運轉更加厲害了,最後一條奄奄一息的龍不知怎麽奪回昏沉的神智,猛地變為巨大原形,朝着陣法中央的鳳殃噴出灼燒的火焰。

龍族主一驚,厲聲道:“你敢!”

鳳殃一動不動,冷然看着火焰燒下。

轟然一聲烈烈悶響,鳳凰體內的朱雀毒火被澆熄大半,剩下的再也無法忍受鳳凰涅槃火的灼燒,直接被強行逼出體內,張牙舞爪地和龍族火相撞。

整個龍族聖地全都在燃燒着大火,毒火、鳳凰火、龍族火,全交織在一起,燒得整個龍族天邊全是五彩缤紛的彩霞。

因火焰灼燒,鳳凰傳承只灌入鳳殃體內一半便戛然而止。

半根簪子倒映着烈烈火焰,燒出燦爛的橙黃色。

雲收猛地睜開眼睛,眼底全是赤紅的厲光。

一聲驚天陣地的龍吟響徹天地。

龍女祝化為人形款款而來,龍鱗劍懶洋洋抵在倒在地上口吐鮮血的龍族主心口。

龍族主已經年老,也從未想過龍女祝竟然有朝一日有膽子造反,咬牙切齒道:“你!大逆不道!——還有你!龍族待你不薄,你竟幫着這個……”

他氣得發抖,險些再次吐血。

雲歸在一旁低眉順眼地垂着頭,沉默不語。

“是我給了你們太過妄想!”龍族主冷冷道,“你們就該安分守己……”

“若是我們安分守己,你的龍族怕是要被那個半吊子作沒了。”

龍女祝俯下身,笑着說。

“父親,這皆是為了龍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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