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想念等待

扶玉秋本來不想說這句話的, 但想來想去又不知道有什麽話能洩憤。

冥思苦想半天,他才記起來之前剛重生時還過了嘴瘾,罵了句“下世輪回我要當你爹!”。

鳳北河叫鳳殃“父尊”, 自己又和鳳殃這麽熟, 這不就是間接當爹了嗎?

扶玉秋覺得邏輯很完美, 罵完這句話後, 眉目間全是得意的豔麗。

鳳北河怔怔道:“玉秋?”

他好不容易清醒點的神智再次迷蒙了, 甚至覺得此時正在做夢。

否則, 為什麽扶玉秋還活着?

“別叫我的名字!”扶玉秋瞪他,“你不配。”

鳳北河似乎聽不到扶玉秋的話, 緩慢上前:“玉秋, 你還……”

可他還未靠近,身上的鳳凰鎖鏈瞬間騰起熊熊大火, 将鳳北河本就虛弱的殘魂燒得又透明幾分。

鎖鏈将鳳北河強行壓制在地上, 讓他無法靠近扶玉秋。

鳳北河拼命仰着頭, 神魂的劇痛讓他徹底清醒,掙紮着朝着扶玉秋道:“扶玉秋, 你沒有死,你沒有……”

他不知是在怨恨還在慶幸, 颠三倒四說着, 突然嘶聲笑了出來。

“你竟……沒死?”

鳳殃終于不耐煩了,直接道:“殺了他……”

扶玉秋氣不打一處來,霍然從鳳殃身上起來, 白衣翻飛, 怒氣沖沖地大步走到鳳北河身邊, 一腳踩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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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殃金瞳一縮, 扶玉秋踩中地方的鳳凰火瞬間消退去, 省得燒到他的“根須”。

“你爹我壽比南山!才不會被你這個不孝子輕易弄死呢!”

扶玉秋氣得踩了兩下,又俯下身拎着鳳北河的衣襟将他拎起來,冷冷道:“我到底哪裏對不住你,我又是什麽罪大惡極之人嗎,因為你的野心,我就活該被你挖出靈丹,魂飛魄散?”

鳳北河怔然看他。

在扶玉秋說出那一串質問時,鳳殃也在注視着他。

好像那些質問……也在對着他。

長相艶麗的人,哪怕是發怒也好看的讓人側目,扶玉秋問完後,随手将鳳北河一扔,眉目罕見的清冷漠然。

“你沒被金烏蠱惑,說明你就是個無可救藥的混蛋,根本不值得同情。”

鳳北河嘴唇都在發抖:“扶玉秋……”

扶玉秋作勢要踹他,兇狠道:“都說了別叫我!”

“你從未真心待過我。”鳳北河眸子虛無,突然說,“你給我的東西,只是別人不要的。”

扶玉秋一愣,匪夷所思看着他:“你說什麽?”

鳳北河說完似乎後悔了,他輕輕抿唇,哪怕渾身鳳凰火還在灼灼燃燒着他的神魂,卻還是朝着扶玉秋伸出手。

似乎想要一個擁抱。

他一生的溫暖,全是扶玉秋給的。

而他此生唯一一個擁抱,也是扶玉秋給他的——雖然擁抱後,扶玉秋便眼睛眨也不眨地在他懷裏靈丹自爆。

想到這裏,鳳北河竟然想笑。

那根本不能算是擁抱,而是離開他的決絕。

鳳北河的手還未碰到扶玉秋,身上的鳳凰火燒得更兇,直接強行壓着他屈膝跪了下來。

鳳殃端坐雲椅,居高臨下看着他,金瞳皆是嘲諷和厭惡。

鳳北河仰着頭對上鳳殃的神色。

他看出來那雙堪稱癫狂的金瞳裏全是得不到也要将其扼死在自己懷裏的偏執——那是對扶玉秋的獨占欲。

可是扶玉秋根本看不出來,還沒心沒肺傻乎乎地踩着臺階往鳳殃跑去。

他似乎不知道自己被什麽可怕的東西盯上了。

“玉秋……”鳳北河下颌繃得死緊,渾身烈火也依然沙啞着開口,“別信他。”

扶玉秋已經踩上了臺階,聞言皺眉回頭。

“什麽?”

鳳殃也不制止,冷眼旁觀。

“他是個瘋子,遲早有一日,你會知道他的可怕之處。”

鳳北河速度很快,因為他意識到鳳殃逐漸對自己動了殺心。

被鳳殃壓制數年,死到臨頭鳳北河已不再隐藏,冷冷道:“我之所以與金烏同流合污,也是被鳳殃所逼,害死你的罪魁禍首……”

扶玉秋瞳孔一縮。

“是他才對。”

鳳殃依然坐在那,好像從始至終都是孤身一人。

清冷的雲從他身邊穿梭而過,帶起他一绺夾雜着幾根雪白的發。

扶玉秋滿臉迷茫,怔怔地轉頭去看鳳殃。

鳳殃和扶玉秋安安靜靜對視,眼睛裏沒有絲毫情感。

扶玉秋似乎想要開口說話,但嘴唇輕輕哆嗦兩下,卻什麽都沒說出來。

鳳殃早已料到如今這個局面,甚至很期待這個場景盡快到來,這樣他就不必在痛苦中沉沉浮浮。

鳳殃冷眼看着扶玉秋不可置信的神色,近乎惡毒地心想。

“怨恨我吧。”

“我本就是罪魁禍首。”

怨恨……

然後離開吧。

鳳北河說完後,看到扶玉秋這個神色,心髒一酸。

可他本就怨恨鳳殃将他當老鼠似的操控數年,此時終于尋到了鳳殃的軟肋,甚至覺得此時的九重天仙尊很可笑。

一個眼神就能讓他崩潰如山倒。

就在這時,扶玉秋突然說話了。

他臉色蒼白,喃喃地問鳳殃:“你也這樣以為嗎?”

鳳殃一愣。

他本以為要迎接的是扶玉秋的質問……不對,這句話好像也是質問,但意思似乎有點不一樣。

鳳殃的沉默讓扶玉秋一個踉跄,險些從臺階上跌下去。

他匪夷所思地看着鳳殃,呢喃道:“原來你這麽奇怪……是因為這個?”

鳳殃終于坐不住,他站起身:“玉秋……”

扶玉秋厲聲道:“你閉嘴!”

鳳殃:“……”

堂堂九重天仙尊竟真的停下動作,閉了嘴。

扶玉秋滿臉冷意,去而複返直接又走回鳳北河身邊,艶美的臉蛋全是難得一見的戾氣。

“自己龌龊就躲角落裏茍着去,別像是無賴瘋狗一樣胡亂攀咬。”

鳳北河一怔。

扶玉秋怎麽都解不了氣,竟然伸手一把扣住鳳北河的脖子,猛地用力将他死死掼在地上。

——方才扶玉秋都沒這麽生氣,此時卻因為鳳北河诋毀鳳殃的話氣得要瘋。

鳳北河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他是個無心之人……”

扶玉秋五指成爪,按在鳳北河的心口猛地揮出一道靈力。

“砰”的一聲,水連青的靈力竟然直直穿過鳳北河的身體,将地面的玉石板擊出一道裂紋。

鳳北河身體劇震,神魂更加淡了。

“真正的無心之人,是你才對。”扶玉秋冷冷地說。

鳳北河從未見過扶玉秋有這樣冷的神情,好像平日裏只知道喝水玩樂的傻樣只是僞裝而已,此時的他從內而外皆是兇悍的殺意。

——就連鳳殃都沒見過扶玉秋這個樣子。

鳳殃終于回過神來,快步走下雲梯,一把扣住扶玉秋的腰身将他從鳳北河身上抱下來。

扶玉秋眼圈發紅,被抱住纖瘦的腰卻還在手腳并用地想要踹鳳北河。

他終于崩不出臉上的冷漠,怒氣沖沖地嘶聲道:“混賬東西!你爹我要宰了你!”

鳳殃:“……”

鳳殃險些招架不住,只好擡手将鳳北河的殘魂重新收回瓦甕中。

扶玉秋無差別攻擊,直接踹了鳳殃膝蓋一腳,聲音都要破了音。

“把他給我放出來!”

鳳殃将扶玉秋掙紮時散亂到臉側的長發輕柔拂到而後去,卻被扶玉秋一巴掌拍開。

扶玉秋氣性很大,可最近好像不怎麽動怒,鳳殃本來還以為他是脾氣變好了,誰知道一撒起來還是制不住。

“不要生氣了。”鳳殃怕他氣出個好歹來,輕輕道,“你若生氣,讓他灰飛煙滅便好。”

扶玉秋氣得頭暈眼花,說不出話,只好重重“呵!”了一聲,表示自己的陰陽怪氣。

鳳殃淡淡道:“他說的也沒錯,三族之争的确因我而起,你也确實是受我牽連。”

這句話一說出來,扶玉秋眼前一黑,差點被鳳殃硬生生給氣暈過去。

鳳殃一把接住扶玉秋搖搖欲墜的身體:“玉秋?”

扶玉秋緩了半天才終于緩過來心口憋屈的氣,他深吸一口氣,面無表情道:“剛才你說‘讓他灰飛煙滅’,是不是覺得你也是殺我的罪魁禍首,也想跟着早死早超生啊?”

他總算知道兩人重逢後鳳殃為什麽這麽奇怪了,還總是問他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

對,還有焰火,每次一看到扶玉秋放,鳳殃肯定臉色難看地直接停掉。

之前扶玉秋還在疑惑,現在終于知道了。

敢情這只大尾巴雞在陰郁矯情。

鳳殃漫不經心道:“你魂飛魄散過一回。”

“所以你也想魂飛魄散一次,賠給我嗎?”扶玉秋問。

鳳殃沒說話,像是默認了。

扶玉秋都要被鳳殃氣笑了。

他沒話說,轉身就走。

“那焰火……”鳳殃突然說。

扶玉秋腳步一頓,沉着臉回頭看他。

鳳殃直視着扶玉秋的眼睛,一字一頓道:“若我沒送給你焰火,你不會跟鳳北河離開聞幽谷。”

扶玉秋努力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好半天才輕輕“啊”了一聲,像是有些麻木了。

他沒有回答,轉身離開。

鳳殃站在原地,怔然看着扶玉秋離開的方向。

這個結局他曾經設想過,但卻不知道扶玉秋生氣的點并不在自己是罪魁禍首上,而是全然相反。

鳳殃手指輕輕摩挲着手腕上的鳳凰火紋。

只要将鳳凰火紋抹去,扶玉秋就能暢通無阻地離開鳳凰墟,重新回到聞幽谷。

……過他自由自在的生活。

鳳殃的手指猛地一用力,指腹都開始發白,緩慢地凝出靈力,想一點點抹去火紋。

可只是一個簡單的動作,卻像是要将他的心剜出來一般,手指都在劇烈發着抖。

還未剛摸到火紋,偌大的大殿突然傳來一聲清脆的腳步聲。

鳳殃猛地擡頭。

扶玉秋去而複返,臉上全是水痕——似乎是去洗了一把臉。

鳳殃:“?”

扶玉秋将臉上的水痕一抹,剛才那讓鳳殃都覺得可怕的冷意全部散去,他茫然看着鳳殃,啞聲道。

“你一放焰火,我就想見你。”

鳳殃一愣。

扶玉秋羽睫一顫,再也忍不住,兩行淚突然毫無征兆地落下,混合着水珠滑落到下巴。

“我……我只是想見你。”

扶玉秋在聞幽谷待了這麽多年,雖然和扶白鶴扶玉闕聚少離多,但他知道兩人總會回來,所以并不覺得等待是多漫長難熬的一件事。

直到鳳殃的出現、離開才讓扶玉秋知道……

原來所有的想念、等待,并不會都如自己所願。

無論什麽東西都能讓扶玉秋感到快樂,焰火、玩樂、水,這些東西在聞幽谷應有盡有,可鳳殃帶給他的平淡美好卻短暫的像是一場焰火。

聞幽谷的焰火扶玉秋想什麽時候看就什麽時候看。

鳳殃卻不一樣。

扶玉秋只是想再見見他。

“我只是想見你。”

短短一句話,甚至不超過十個字,卻擊碎了鳳殃這段時日以來的所有進退維谷、煎熬痛苦,這時他才意識到,不知不覺間他用本來不該他承擔的劇烈愧疚将自己硬生生逼到了痛苦崩潰的邊緣。

扶玉秋說完後大概覺得丢臉,正在那擦沒出息的眼淚。

鳳殃悄無聲息吐出一口氣,朝着扶玉秋伸出手。

“玉秋,過來。”

扶玉秋見他一副大爺樣,氣又上來了,直接朝他一勾手指,冷笑道。

“使喚誰呢?想幹什麽,自己過來。”

鳳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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