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不悔

待客的營帳內擱着一方束腰畫桌,四張官帽椅穩穩當當擱在四下裏,白玉描金樓的隔花插屏旁是兩盞立着的宮燈。三四個窈窕的露着水蛇腰的西域舞姬搖響腕鈴,釘頭磷磷,搖曳生姿。

鐵達林身穿一件圓領的缺胯袍,金繡繁麗,腳上踏了一雙烏皮靴,腰間挂着的是一柄胡刀。絡腮胡,個子不高,但很壯實,此刻正眯着眼一只手在腿上輕拍着,享受着這美人美酒的簇擁。

“周譽,你來得正好,趁着還沒有迎娶我妹妹,咱們兄弟好好快活快活!”

鐵達林瞧見周譽,肆意地揮了揮手。

窈窕的舞姬會意,妩媚地笑了一聲,一雙玉臂頃刻之間纏上了周譽的脖頸。

周譽對于狎妓從來沒什麽興致。再加上他一貫好潔,是以,在那舞姬的玉臂觸碰到他的肌膚時,他不動聲色地避讓開了,笑道:“酒可以喝,色便免了吧。”

他生了一雙溫柔含情的鳳眼,可笑意總是不達眼底,與那舞姬四目相對之時,愣是看得那舞姬有幾分發怵,如瞧見惡狼猛獸似的瞬間将玉臂又縮了回去。

酒肉桌上好談生意,美人在膝,更是暢快。可惜,遇上的是個一身清正的人。鐵達林那被酒色激起來的興致頓時少了一半。

“罷了。”

“既然魏王不喜歡,你們便都下去吧。”

他大手一揮。

舞姬們停止了腳下的蓮步,掩着唇望望兩兩相望一陣,離開了帳子。

營帳內沒有了歌舞,一時恢複了清淨。鐵達林明白人不說暗話,以手示意周譽坐,繼而道:“周譽,你要的是什麽我知道,我要的是什麽你也知道。只要你能在你們中原給我們西域建一條互通有無的商道出來,三月內,我調給你三萬兵,替你那位舅舅去解決蜀地的燃眉之急。”

周譽在一旁的官帽椅上坐下,也直截了當,“三個月,太久了。”

鐵達林笑着眯了眯眼,興味未盡,卻帶了些許冷意:“商道如今還沒建好,再快,是不是顯得魏王您有些空手套白狼了。”

說着,舉起酒杯又飲了一口杯中的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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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國談判,往往就跟談生意是一個道理。你來我往,有借有還。

周譽早料到他會這樣說,不慌不忙地撫了兩下掌,

“太子是爽快人,本王也是,不帶些誠意怎麽好來?”

他喉間笑意清朗,營帳外頭的侍從應聲而入,鐵達林只見他們手裏托了一個大紅酸枝的木托盤,上面安然放置着十萬兩的銀票。

兩國之争,若需要他國援兵,難以避免地會牽扯到人力財力。這些東西不好拿到臺面上來講,所以以往請援兵時得到的只有推脫。

胡人之境,雖礦藏豐富。

可土地貧瘠,地少人薄,多少缺點錢。

“這……”

鐵達林意猶未盡。

周譽用眼神示意侍從将盤子擱下,淡道:“有借有還,再借不難。人情這東西太虛無缥缈,本王不跟你講這個。鐵達太子,本王只講一樣,你出兵,我們出錢。”

厚厚的一沓子銀票擱在手邊,鐵達林确實動了心念。

十萬兩啊,夠西域兩年的賦稅了。

将來屯兵也好,用來給百姓開辟新的致富之路也好,休養生息也好,都夠用了。

鐵達林愛酒色,但不沉迷,甚至可以說的上是清醒。

“有了這個錢,你還給我們商道麽?”

“跟西域通商一直也是大燕的國策,商道自然會開。本王既許諾了你,便不會出爾反爾。”周譽淡淡笑道。

鐵達林沉默片刻,沒立即作聲。周譽也不急,不慌不忙地等着他開口。

過了半晌,這才聽鐵達林道:“行,這個錢我要了。”

鐵達林突然舉杯,将青花雞心杯裏的酒喝幹後說着,也給周譽倒了滿滿一杯。

周譽也不拘泥,仰頭将這杯中酒一飲而盡。滾酒入喉,倒是驅散了幾分寒冬的冰寒。

就在兩人推杯換盞之際。

帳外侍從慌慌忙忙地闖了進來。

“王爺,大事不好了!”

軍營裏的人一貫訓練有素,這麽慌慌張張闖進來好沒規矩,周譽蹙眉,冷着聲道:“是你的上峰不曾管教好你麽?誰許你這般入帳?”

侍從擦了擦汗,腿一軟屈膝跪了下來:

“屬下有罪,可……可孟……孟姑娘将鐵達小公主打傷了。”

“她們玩兒蒙射,飛镖剛剛紮進鐵達公主手臂上了,見了血……”

侍從許是因為害怕,俨然已經帶上了哭腔。

鐵達林原先還很是愉悅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起來,他驟然起身,“誰幹的?”怒不可遏地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人呢?”

周譽站起來,倒是從容。

“在軍醫那裏,已經包紮了。”侍衛低聲道。

“公主是在我的軍營出的事,太子放心,本王會給你個說法的。”周譽緩聲開口,晦暗不明的眼神裏瞧不出半分情緒。

鐵達林差些就想拔刀殺人了,那是他放在心頭的妹妹,是他們西域的心頭肉,打小連塊油皮都沒蹭掉過,到這裏竟然還見了血。

他怒火中燒。

可思及兩人才剛剛和談,又把那份惱火給強行壓了下去。

“周譽,本太子信你不會徇私。”

鐵達林壓着火氣開口,嘴上說着,人則跟着周譽一道往外頭走。

苦澀的藥膏氣彌漫着整個營帳,鐵達淙淙捋起袖子,露出一段潔**嫩的小臂,飛镖将她的小臂砸出了一個小拇指大小的坑,但不曾見骨,看着滲人。許是因為鐵達淙淙自小半點傷都沒有受過,軍中的大夫給她處理的時候她哭得梨花帶雨,一張臉蛋滿是濕汗。

周譽擡腳進來,不見孟瓊,只見鐵達淙淙。

“發生了何事?”

鐵達淙淙見周譽來了,趕忙抹淚:“魏王哥哥,那個女人陰謀詭計歹毒得很,我不過是同她玩鬧,她卻沖着要我的命來!還有那個姓王的侍衛也是,他明明什麽都看見了,卻還護着她!”

提起王洛之,鐵達淙淙更是來氣。

一個家奴,倒像是個軍營裏的主子。

她伸手去拽周譽那件雲羅紋的白袍子,柔軟的吳地布料上帶着男人身上一貫清冽的冷香,周譽從前都會避讓開她,可今日卻不曾。

“公主在本王軍營裏出了事,本王難辭其咎,公主想要什麽?”

周譽任憑她拽着自己,手雖不曾碰她,但嗓音溫柔。

鐵達淙淙平生最喜的就是周譽這一雙含情的鳳眼和這一張清峻的好臉,每當他溫柔些同她說話,她就覺得天光大亮了。

“那是玉郡主找來的人,怪不得魏王哥哥。”

“不過,我要你幫我懲治那個女人,是我要玩兒的蒙射不錯,但她也太過大膽。她刺了我哪裏,我便要把她拽來刺她哪裏。”

周譽來時就瞥到了她的傷口。說實在的,這點傷,他并不覺得到了足以鬧一場的地步。

可既然她要。

她兄長也在,那便給她。

“一刀還一刀,合情且合理。”周譽應她,轉頭吩咐侍從,“讓王洛之把人帶來。”

侍從曰“諾”。

起身出去,不多時,人便被帶到。

王洛之護孟瓊護得着實緊,如今瞧着,周譽不像是他主子,孟瓊才是。

許是在來的路上侍從已經透露過一絲半點了,孟瓊來之後沒有說話,只是順從地跪了下來。

“我是西域的公主,你今日傷我,往小了說是目無尊長,往大了說是破壞兩國和談。本公主宅心仁厚,今日放你一馬,飛镖在那裏,你自己紮自己一刀。”

鐵達淙淙揚着下巴,把飛揚跋扈的勁兒發揮到了十足。

“主子……”王洛之急不可耐地出聲,祈求周譽去阻止。

可周譽只是将冷淡的目光落在其他地方,并沒有半點要插手的意思。

他管了她十三年,做了她十三年的缰繩,到如今,他對她已經仁至義盡。

至于她如今的生死,痛也好,苦也罷,幹他何事?

孟瓊不是很想再給周譽添麻煩,所以沒有半點猶豫地拿起了一旁的飛镖,紮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镖刀拔出的那一刻,鮮血染透了她胳膊上那層杏色布料。但她什麽多餘的表現都沒有,只是恭敬地将那把帶血的飛镖又擱在了一邊。

“誤傷公主,是民女罪責,懇請公主降罪。”

她認得清局勢。

亦深知今時不同往日,這裏不是南陳郡,不是梁閣,周譽不會再幫自己。

所以沒有辯駁。

而是乖順認錯。

在孟瓊拿起飛镖的那一刻,周譽已經知曉她認了。

他沒有看她,目光始終落在案幾上的那一只文竹刻纏枝蓮壁瓶上,可當飛镖刺破皮肉的時候,他還是隐忍地閉了閉眼,過往歲月裏不那麽愉悅的記憶又頃刻間襲來。

這聲音。

他在兩年前的上陽關也聽過。

是羽箭破空帶着朔風的聲音,是她滿臉是淚地看着他,哽咽卻無聲。

那是他與孟瓊行至的漫長的十三年載光陰歲月裏,少見地看她這副脆弱且無助的樣子。

周譽不願意再細想了。

每當細想一遍,他都會覺得,她幹脆當初也死在上陽關好了,她死在上陽關,至少,他在孤單寂寥時,在這條路越走越艱難時,還能靠着過往細水長流的溫情活下去。

“把她再扔進俘虜營裏去關一夜吧。”

“畢竟她差點破壞了大燕和西域的邦交,罪該萬死。”

鐵達淙淙還是不滿,所以又想出了其他的念頭。俘虜營裏關押着的都是梁國戰敗的将領,裏頭的人都不是善茬。

鐵達淙淙不覺得她這麽個弱女子在裏頭能讨到什麽好,故而提出這樣的請求。

王洛之卻是松了一口氣。

俘虜營滲人只是吓吓鐵達淙淙這種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弱女子的,裏頭都是些梁國的将領,還都在籠子裏,對孟瓊造不成任何的傷害。

更何況,孟瓊十歲開始練劍,在一片屍山血海裏拼殺出來的梁閣閣主并非浪得虛名,縱然有俘虜逃出牢籠,也沒人傷的了她。

周譽點點頭,“帶走。”

王洛之松了一口氣,這才帶着孟瓊出去,等出了營帳後,他緩緩替周譽解釋道:“如今長平王爺已經據守蜀地三個月了,您父親應該也清楚,倘若沒有胡人的援兵,蜀地危矣。主子他如今同西域胡人走得近,并非是為了助長他自己的勢力,更是為了拉長平王一把。”

孟瓊随手扯了衣裳上的一塊布将胳膊包紮了,這傷口雖疼,但同他兩年前給她的那一箭比起來,什麽也算不上。

“我不會放在心上的,破壞兩國邦交,若處理此事的不是周譽,而是我爹爹,怕眼下,我只有喘氣的命了。”

孟府家風嚴謹。

孟庸昶對待子女,嚴苛得要命亦是出了名的。

王洛之笑道:“世間血親,再恨再倦,總沒有一刀割舍了的道理。當世的很多走上絕路的人總在終其一生尋找缰繩,殊不知,在人生最開始的時候,牽引住世人的那根缰繩是父母。孟姑娘,如今孟相還管得動你和大公子,就已經是子女的福分了。”

孟瓊聽着王洛之講話,心裏倒是有種莫名的安心。待到行至一個草垛處,他突然從後頭拿出了一把紅纓槍來。

“關押俘虜的地兒人都用繩子捆着,鐵達公主不知道,這個姑娘你拿着。”

王洛之總是考慮得那樣細致。

孟瓊忍不住道了一聲“多謝”。

王洛之擺手示意她不必言謝,可思量片刻後又忍不住問出了那個他一直想問的問題:

“孟姑娘,你有後悔過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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