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囚籠

“是什麽?”

周譽苦笑了一下, 指了指李昶,“讓他出去, 我有話單獨跟你講。”

這客棧還是李昶付的錢, 哪裏有把人家趕出去的道理。

周譽雖不得先帝疼愛,但福惠皇後疼他,長平王也好,定國夫人也好, 不管哪個, 對他都算是順從。他這樣的人, 經不起旁人的半點違逆, 孟瓊清楚。

可如今她并不想順從他。

“這裏不是魏王府, 我與李昶更非魏王您的仆從和屬下,這樣趕他走不合适。”

孟瓊輕聲開口。

周譽反骨上來, 輕笑了一聲,“若我不走呢?”

“剛好我同李昶今日本來就要出去逛逛蜀地, 既然如此, 那只好現下就走。”

孟瓊并不想跟周譽撕破臉, 所以說話說得很含蓄。見周譽不再言語, 便将李昶的手腕抓得更緊了一些。

李昶被她捏得有些疼,于是低頭笑道:“現在走麽?”

“好。”

聶芳菲找的殺手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到, 她如今為了躲避他跟李昶離開這個危險地方,也算是在某一個方面順了周譽的意。

只是這順意的方式對于周譽而言并不怎麽讓人舒坦。

“主子?”

王洛之的後頭還跟着大夫,眼見着孟瓊跟李昶越走越遠,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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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着大夫跟上去。”

“順便再叫兩個親兵過來,我就在這裏, 不走。”周譽沒有追上去的打算, 而是神色從容地找了個椅子坐了下來, 默默消化自己內心的苦楚。

“不行。”

“我不能留您一個人在這裏。”

聶芳菲跟周譽在帳中的話,王洛之聽了個清清楚楚。若周譽不曾受這麽重的傷,他一個人在這裏也就罷了。可眼下,他身子骨這樣還出來,分明就是靠一口氣強撐着。

王洛之扭頭吩咐大夫,“勞煩華大夫跟着那兩位走一趟,多謝。”

大夫點點頭,遂跟着孟瓊和李昶走。

雲來客棧不大,但很幹淨。這個屋子孟瓊和李昶已經住了很久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周譽留在裏頭将這個房間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緊接着目光落到桌面上的一把匕首上。

這匕首是孟瓊慣用的,她從前防身全靠她,于她而言。這把匕首至關重要。

周譽拿起桌面上這把匕首擱在手裏把玩着,刀尖是凜冽寒光。

周譽感慨:“瞧,為了躲我,連防身的東西都不要了。”

“一時之氣,也許過些日子,孟姑娘緩過來就好了。您之前對它還說過,哪怕她死了您都不會難過,眼下您回頭來找她,她定然想不通。”

“想不通麽?可是她分明知道我說的都是些違心的話。”

剛剛看着她跟李昶一道走出去的背影,他眼前都有些眩暈的黑。

他只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了。所以到現在都不知道他們出這個客棧了沒有。

“替我看看他們走遠了沒有。”

王洛之往樓下瞧了一瞧,眼見着兩人已經走遠,這才回去禀報,“走了,孟姑娘已經跟着李昶走了。”

周譽點點頭,“從前只要我在,她的眼裏就裝不下別的人,更別說跟別的人直接走了,洛之,你說我跟小緣之間的路是不是真的走到頭了?”

這些日子以來,他又何嘗不是在想這個問題。他不願意一個人承受身邊沒有她的日子,可是縱然把她放在身邊,他也看不清他們之間的結局。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王洛之給周譽倒了杯茶水,“誰的一生不是走一步看一步呢?思量好的人生也未必就一步不錯。主子你和孟姑娘前半生思慮都太多,但凡有一個人想事情簡單些,也許就走不到今天這一步。”

客棧外頭,孟瓊跟李昶走了幾步後問,“他跟上來了麽?”

李昶回頭看了看,“沒有。”繼而低頭笑笑,“你希望他跟上來?”

那倒不是。

只是覺得有些不對勁。以周譽的性子和手段,此刻該做的該是找個人把他們抓起來才是,怎麽會任憑他們兩個就這樣直接走出客棧呢?

多年相處,她對他到底還是存着幾分了解。走了一段後,不由得有幾分懷疑。

李昶見她心事重重,就知道她挂念着周譽。無論那個人對她多狠心多絕情,她總還是能念一點兒他的好。

臨街有一處馄饨鋪子,李昶付了錢給她向老板買了一碗馄饨。

“你不放心他,我知道。”

“你在這裏吃點東西,我去看看他,看看他到底想做什麽?”

他像是孟瓊肚子裏的蛔蟲,總能一眼看透孟瓊的心思。可孟瓊卻拉住了他。

耳畔是簌簌風聲,這風聲中總還散亂着些許磨刀的聲音。總之不是什麽好聲兒。

“他身邊有王洛之,這裏還是長平王的地界,沒有人動得了他的。你留下來。”孟瓊耳朵很靈,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在她心頭萦繞。

馄饨鋪子前,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打着赤膊正在磕瓜子,目光一動不動地盯着李昶。與此同時,還有三四個像是幫手一樣的人也在盯着李昶。

“是他麽?”

“不是說在雲來客棧麽?”

小聲的絮語聲傳進孟瓊的耳朵裏,她腰間匕首沒帶,卻已經做好了用桌子抵擋的準備。

話音落下,對面的桌子突然被掀翻了。

“殺了那個小子!”五大三粗的男人大喝一聲。

馄饨攤的攤主吓得慌忙逃竄。

孟瓊的眼睛如今看東西雖幾乎還是黑的,可稍稍能感知一些微弱的光。

明晃晃的大刀向李昶劈過去,孟瓊憑借着微弱的光感和敏銳的聽覺,一腳将那大刀踹出兩米遠。

旁邊的人見這一幕也是驚了,都不曾想到李昶身邊還有這麽一個能打的丫頭。

“我如今就是看不見,收拾你們也足夠了。”

在那大漢再次要向李昶過來的時候,孟瓊擡手,直接扼住了他的喉嚨。一個掼摔将這人摁倒在了地上。

“誰派你們來的?”

孟瓊一只膝蓋壓着那壯漢,一只手死死地遏制住他的脖子不放。

出賣金主這種事情是會遭到唾棄的,這壯漢顯然并不想這麽幹。

他眼珠子烏溜溜一轉,“一個男的,對一個男的。”

他故意颠倒男女,就是為了混淆孟瓊的視線。

她在屍山血海裏走的多了,仇家多是正常的。可這幾個人明擺着是沖着李昶來的,李昶這個人能結什麽仇呢?

她眉心皺的緊緊的,正發愣的時候,迎面已然走來了一隊官差。

“光天化日之下,把人家鋪子砸成這樣,跟我們回一趟官府。”

是誰一心要殺李昶,一心要把他們從客棧裏刻意攆出來,又想困住他們呢?

孟瓊不想往周譽身上想,可事實是,這必然是他。

李昶前去同官差解釋今日之事發生的經過,而此刻孟瓊對于周譽,則只有疑心。

“是他。”

孟瓊摁着那殺手脖子的手松開,對着李昶開口,沒提名字,可李昶卻知道她說的是誰。

……

長平王的營帳裏,玉簟秋剛同自家父親要完天牢的令牌,當街打砸攤位算不得什麽大事,本就是個關一夜就可以放出來的罪名。

長平王今日喝了不少酒,酒過三巡,自家女兒要什麽自然給什麽。

他一半清醒一半迷糊,令牌給女兒之際,問她:“譽哥兒他可有欺負你?如果有,勢必要告訴爹爹,爹爹一定要他好看!”

玉簟秋還不知道該如何個別自家父親說她如今已經不想嫁給周譽這件事。

她自小喜歡這個人。

可直到前些日子才明白,感情這種事情是強求不得的。她不要她将來的夫婿為了另一個女人連命都不要。

“爹爹喝醉了,下次別喝這麽多了!”玉簟秋扭頭去叫侍從,然後去天牢贖人。

孟瓊跟李昶分別被關在不同的地方,玉簟秋不知道這兩個人是怎麽又在一起的。

只知道自己在不願意嫁給周譽後突然悟了,臨進天牢前,她吩咐牢頭給這兩人下了點藥,迷暈了這兩人後,玉簟秋帶走了孟瓊,找了個靠譜的侍從,把李昶則交給了這個侍從,讓他把人送去燕都。

“郡主,真的要這麽做麽?”身邊的丫鬟并不想看自家郡主做這個好人。

“我只是想給自己一條生路,也給她跟表兄一條生路。”

玉簟秋手裏拿着一串定國夫人送給她的佛珠,心如止水般平靜。

孟瓊睡了整整一天一夜,頭疼欲裂,等到再度醒來的時候是在營帳裏。

周遭都是些兵書和公文,耳邊是周譽淡淡吩咐下屬的嗓音。

她動了動手指,“李昶呢?”

“被簟秋送去燕都了。人已經在馬上了,現在約莫已經在離蜀地四五十裏的地方了。”

周譽起身,他不想要李昶死,但也不希望他在孟瓊的身邊。

玉簟秋确實合他心意,既幫了他,又不至于讓他顯得太過沒有人情味。

“簟秋給你下的藥太重了,你睡了很久了,起來走走。”

周譽走到她的身邊坐下,她柔軟的細發鋪在枕頭邊,近在眼前,他伸手撚動着她的發,語氣溫柔。

孟瓊身上的藥勁兒已經過了,只是沒什麽力氣,并不想動。

她偏了偏頭,避開他的手。

周譽怔了一下,眼底劃過一絲失落,但那失落只是片刻的功夫,很快他又恢複了以往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你落下懸崖前說沈遣給你刀傷很疼,現在還疼麽?給我看看。”

孟瓊搖了搖頭,往裏面躲了躲。她嗓音幹啞,“你想殺李昶……”

她眼圈有一些紅,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李昶。

她這麽戒備他。

這麽防範他,只是為了一個李昶。

“是,我想殺他。”周譽不顧她的躲避,愣是摁住了她的一只手,将她細白柔軟的手腕捏在這幾年常年拿刀劍布滿老繭的手裏摩挲着,“我想殺他,你會殺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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