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鬼畜

蘇往生再次從小孩身上感受到那種恐怖。

上次在別墅,寧宿讓他摸小孩時,被小孩盯住那種令人崩潰發狂的恐怖。

即便現在小孩沒有盯住他。

蘇往生下意識看了一眼祝雙雙,見她正撫着胸口,呼吸困難。

蘇往生不動聲色地站到了她前面,看向那個靜靜站立的小孩。

血月下,刀疤男新娘沒有影子。

小孩有,但他只有一半。

那半個小小的影子,詭異地貼在地上,和他的小腳連在一起。

刀疤男握在刀上的手有點抖,他又有了在喜堂那種感覺。

在喜堂時,他一點也不想跪,卻被什麽壓得腿一軟就跪在了地上,那是一種天然的壓制,不管力量多大都無法抵抗。

他看到小孩的臉上,僅剩下一只的手上,漫上黑色紋路,越來越深,越來越密。

紋路爬到他黑色眼眶周圍,在白灰膚色的映襯下如裂痕,那個沒有眼珠的眼眶,好像要裂開一樣。

于此同時,地面上出現了一條條裂縫,村裏的土地開始震顫。

不遠處的別墅裏哀嚎忽然增大,槐楊村裏響起真正的鬼哭狼嚎。

興奮或痛苦的嘶喊聲彙入夜空,伴随着家家戶戶門被撞開的聲音。

一下熱鬧,又失控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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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疤男不明白,他只是把一把刀放在一個小孩懷裏的豬的脖子上,怎麽就變成這樣了。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滿臉黑紋的鬼小孩紫色的嘴巴張成圓,僵硬慢動作沖他一吼。

那一道聲音的聲波有如實質,瞬間把刀疤男沖出了幾十米遠,繃碎了他身體裏所有物質,碎裂的虛影跌落草地,驚起一從綠色的螢火蟲。

小孩身後四人聽着槐楊村的震動,震驚地看着這一切。

陳天咬牙止顫,“他,不會就是鬼主吧?”

之前他們跟他提過這個小孩,那時他就說要注意這個小孩,只是事情太多,後面又沒再見到這小孩,他就暫時忘了。

聽他這麽說,陳晴沉默了兩秒。

他晚上和寧宿在屠宰場時,寧宿問小孩是不是鬼主,她還覺得寧宿是病急亂投醫。

誰能想到這個小孩這麽可怕。

“寧宿問過他,他好像不是。”陳晴補充說:“也不是,這小孩也沒說他不是,那時我們也沒想到他會這麽可怕。”

小孩掃除了擋路的人,一秒不耽誤地抱着小豬繼續跑。

陳晴話剛落,他們還在震驚中,小孩剛跑沒幾步又“啪叽”摔倒在地上了。

“……”

祝雙雙:“別愣了,好多鬼要出來了,我們快走!”

四人幾步就追上了小孩。

蘇往生小孩鼻青臉腫,看起來非常可憐,一咬牙把他抱起來了。

鬼小孩不願意把小豬交給別人,自己那小短腿跑幾步摔一跤,要跑到什麽時候。

蘇往生覺得這一大一小真是太像了。

大的一副呆美人懶鹹魚的樣子,一出手就把黑袍的鎖魂繩給扯斷了。

小的呆呆小小的笨啞巴,跑個步都能摔倒,一吼槐楊村就得抖一抖。

一個血管是黑的,一個臉上有黑紋路。

這就……都是什麽怪物!

蘇往生過了好幾秒才敢看小孩,抱起小孩那瞬間,其實他緊張得渾身是汗,生怕小孩一下把他吼碎了。

好在小孩安靜地待在他的懷裏,抱着小豬一動不動。

或許是因為那天夜裏,寧宿曾拉着他的手腕碰過小孩的臉。

見小孩身上黑色的紋路開始消退,蘇往生松了口氣。

四人向別墅飛奔,一路上好多別墅門被鬼撞開,一個個貌若瘋癫地追着他們跑,嘴裏發出憤怒的嘶吼,或詭異的嬉笑聲。

雖然白天他們就知道槐楊村這些都是鬼,可白天和晚上被瘋狂追逐完全不能比。

“他們為什麽要追我們?是因為鬼小孩嗎?”陳晴一邊跑一邊問:“他們想要鬼小孩幹嘛?”

身後跟着他們跑的隊伍越來越大,血月下,一群奇形怪狀,完整或殘缺的鬼踩着他們影子,緊緊追着他們。

“不用管他們,快跑去別墅!”陳天沖三人大喊:“別墅安全!”

祝雙雙拼了命地奔跑。

蘇往生抱着小孩和小豬,他身體素質好,跟祝雙雙速度不相上下。

四人被一群鬼在血月下追了大半條街,才堪堪在被鬼手捉住時沖進門裏。

那些鬼對這套別墅有所顧忌,并沒有砸門或爬牆進來。

四人癱了一樣,靠在門後大口喘着氣。

大門正對着前院,前院牆上血色淩霄順牆向上攀爬,幾乎要跟夜空中的血月接連。

深綠泛紅的藤蔓,遠遠看起來是濃稠的黑色,黑色深淵供養出朵朵詭異的血花。

而紅嫁衣新娘正端坐在那裏,靜默地,一動不動的,如一座血紅石雕,攏着一層霾黑底色。

四人這才想到,他們見過新娘三次,三次她都沒有動一下。

槐楊村由沸騰的吵鬧,瞬間轉為阒無人煙的寂靜。

寂靜到人心裏發慌發寒。

一陣夜風吹過,卷起新娘紅蓋頭一角,只露出幽黑一抹。

濃烈的血腥氣和淡淡的腐肉氣從鼻尖略過。

陳晴咽了口水,小聲問:“我們、我們怎麽做?”

她話剛落,脖子上的絲巾忽然被一只柔軟漂亮的手抽走了。

陳晴一路狂奔,精神和身體都極為疲憊,又對身邊的人不設防,那絲巾就輕巧地被早就計劃好的祝雙雙拽走了。

“陳晴姐姐,我借你的絲巾用一下。”

祝雙雙說這句話時,他們已經看不到她了,只能憑聲音模糊确認她的大概位置。

“雙雙,你別沖動!”陳晴壓着聲音跟她說:“上次我跟寧宿躲在絲巾下,屠夫都能察覺到,她要是鬼主,這個絲巾根本沒用!”

“可是,她很僵硬。”祝雙雙說,“而且,我們根本沒時間了,沒得選。”

祝雙雙說這句話時,聲音已經越來越遠了。

是陳天陳晴聽不懂的話。

“上次我沒有去摸門司機小姐的臉,這次是我該去掀新娘的紅蓋頭。”

門口留着一雙小白鞋,女孩嬌嫩的腳掌踩在青石板上,一點聲音也沒有。

最怕這時起夜風,院子裏黑綠色的綠葉在風中搖曳。

地上黃綠色的柔軟細長草葉,在風中彎下腰。

一切都很正常。

只是突然,草葉子上滴下一滴水珠。

接着,在緩慢的進程中,在越來靠近新娘時,那水珠越來越多,滴滴答答落灑落在草叢中。

陳天陳晴和蘇往生緊張也跟着要冒汗了。

同時,他們擔憂不已。

尤其是蘇往生。

陳天陳晴可能只當祝雙雙膽小在害怕,蘇往生是知道祝雙雙的敏感度有多高的。

通過這兩天的觀察,蘇往生摸到了一點規律。

祝雙雙并不是在危險的地方就會難受,而是在有危險突升的時候。

比如她坐在車裏,經過屠宰場會難受,當她适應裏那裏的危險後就好很多,再遇到危險遞增的屠夫就又會難受,适應了屠夫在他身邊也不會難受。

她在這個鬼村裏,當環境很平和時她很正常,小孩身上浮現裂紋時,她就會應激難受。

可以說是人形危險預測器。

她此時這樣,一定是這個新娘極度危險。

蘇往生:“準備好,這個新娘異常危險,她可能就是鬼主。”

陳天:“你們兩個善後,我去。”

他話語剛落,前面就出現了異動。

祝雙雙縮在絲巾裏艱難地喘息,她腿軟得已經撐不住身體。

她大口又極輕聲地喘着氣,氣管如被幹砂磨砺,又啞又疼。

耳邊有難以描述的聲音,好像火山爆發一樣震顫她的耳膜和大腦。

大腦被撞擊得懵懵的如一團漿糊,無法思考任何事。

除了那種聲音,她的耳朵也聽不到其他任何聲音了,山體崩裂的聲音裏,隐隐夾雜着憤怒的哀嚎。

祝雙雙搖了搖頭,雙手撐在大腿上站起來。

她用力閉了閉眼,腦海裏那個一直擋在她面前的少年消失了。

眉峰擰出上揚的狠勁,她擡手直接掀開了頭上的絲巾。

這樣,她就再也沒有退路了。

再也不能躲在那條絲巾下自欺欺人。

血色的月光落在女孩蒼白的臉頰上,長長的睫毛和她汗濕的額前碎發一樣濡濕。

随着她的奔跑,她身上的絲巾從她長發上開始蕩起層層漣漪。

濕潤的手指用力握住紅蓋頭一角,指骨關節凸起泛白的弧度,向上一掀。

“你到底是誰!”

紅嫁衣新娘輕飄飄的紅蓋頭,被祝雙雙用力揚起,那個紅蓋頭上移了5厘米,旋轉着飄落擴大,把祝雙雙蓋了進去。

一個紅蓋頭蓋住兩個僵硬的身體。

月光透過紅紗,為蓋頭下的空間投入絲絲縷縷的紅光。

祝雙雙鼻尖蹭到一撮硬挺的黑毛,她的眼睛對上一雙浸滿血淚,眼珠破碎,眼眶如要破裂的獸眼。

新娘肩膀之上,那一顆黑狗頭,如深淵中被擾醒的惡魔,臉部毛發抖動,肌肉向上收起,對她張開了血口大盆。

寧宿醒來時,寒冷砭擊着他的皮膚。

冷得不可思議。

他已經很久沒這麽冷了,他不該這麽冷才對。

小時候冬天沒有棉襖穿,他也活蹦亂跳的。

即便寧宿睜開眼發現自己深陷在雪地裏,他也認定他不會冷得大腦幾乎無法思考。

與此同時,他的腳上被刀割一樣疼。

他嘗試着動了動,用盡全身力氣,從雪地裏拔出一個完好的小豬腳。

“……”

豬腳太小了,十個都不夠他吃。

寧宿正盯着自己的豬腳,思考這樣的豬腳有多少個才夠他吃時,他聽到一道極其微弱的絕望的嗚咽。

寧宿順着這道聲音,在旁邊不遠處,看到一個和他一樣深陷雪地中的小夥伴。

一只巴掌大小的黑色小奶狗。

西北風在雪上嗚嗚地吹,卷起雪花一片又一片落在小奶狗的頭上。

它的嗚咽聲和呼吸一樣越來越微弱,眼皮一點點耷拉下來。

寧宿也覺得冷得要死掉了。

在它最後一道嗚咽即将消逝時,不遠處傳來牛皮筒靴踩在雪地上的“咯吱”聲。

一道白氣落在小奶狗頭上,溫柔的聲音喚醒了小奶狗的一絲神志。

“小家夥,你還好嗎?”

小奶狗顫顫巍巍地睜開眼,看到一個笑出兩個梨渦的年輕女孩。

那個女孩眉眼彎彎地扒掉它頭上的雪花,沒有直接将它從雪地裏拔出來,而是扒開它身邊的雪,将它流血的小腿從夾子裏解救出來。

“我猜你就是被夾住了。”女孩将小奶狗抱了起來,摘下手套,用溫熱的掌心揉它凍僵的腦袋,“別怕,我帶你回家。”

寧宿也從雪地裏跳了出來,他看看自己完好的爪子,又看看那個女孩,一路追了上去。

北風依然如咆哮,寧宿卻覺得沒那麽冷了。

有一處溫暖的熱源,替他遮住了這漫天風雪,溫柔且不間斷地向他身上傳遞熱量。

可是,這該是女孩懷抱裏那個小奶狗的感覺才對。

寧宿“唔”了一聲,發出一道小豬的哼聲。

他跟在那個女孩腳邊,溫暖又安心地走出了雪地,來到了女孩的家。

女孩一個人住在一個小院裏,房間裏燒着爐子,非常暖和。

她給小狗處理好傷口,在它的小短腿上系了個蝴蝶結。

小奶狗睜着一雙濕漉漉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她揉揉小奶狗的小狗頭,找出一根火腿腸掰給它吃。

那是一根澱粉含量遠超過肉的火腿腸,卻異常的香。

寧宿湊過去,想吃一口,吃不到。

這輩子第一次他吃不到卻能感受到那種滿足和幸福感。

小奶狗舔着女孩手掌上廉價的火腿腸,舔一口擡頭看她一眼。

女孩被它逗笑,眼睛彎月牙的形狀。

破舊的老木屋裏,昏黃的煤油燈光下,女孩輕輕摸着小奶狗,“你也是找不到家人嗎?那我們作伴一起生活吧。”

小奶狗睜着大眼睛看着她,小豬在一邊舒服地哼哼。

“那我給你起個名字吧,我在雪地裏撿到你的,當時就看到你的腦袋圓圓的,就叫你雪球怎麽樣?”

小狗一直看着她沒出聲,她看着小奶狗黑色的狗毛,自顧自笑了。

小屋窗口透出亮黃的暖光。

那晚經過小窗的寒風,卷走一聲聲“雪球”。

那一晚,小奶狗睡了一個溫暖安心的覺,寧宿也是。

不止一晚。

小奶狗有了家,和女孩在這個小屋裏相伴生活。

它的腿好了,有陽光的日子裏,愛在院子撒歡,它每玩一會兒總要回頭看一眼女孩,尾巴會小幅度地搖起來。

後來,寧宿在村民和女孩的口中得知,這個院子是女孩爺爺的,女孩是爺爺養大的。

女孩沒來得及看爺爺最後一眼,回來後就長久地住在這裏,難以走出去。

她有時會去村裏的學校代課,小孩們都非常喜歡她,覺得她是一個走出村子見過大世面的人。

其實,她很膽小。

她怕黑,尤其怕走夜路,前面又黑又靜,好像暗中藏着什麽怪物。

每到這時,小黑狗都會沖到前面給她開路。

它會汪汪叫着,趕走女孩怕的靜默“怪物”。

一邊大幅度搖着尾巴掃除黑暗,一邊回頭看向女孩,明亮濕潤的狗眼,總能清晰地映出女孩的笑容。

她還怕惹事。

村裏或許是有人看出這一點,那天晚上有個人來家裏偷東西,被敏銳的小狗發現。

小狗沖出去拼命地撕咬這個偷潛入女孩家院小偷的腿,小偷一邊痛叫一邊踹小狗狗頭。

小狗連續被踹好多腳都不松口,直到那人拿起轉頭猛砸它的頭。

女孩的眼淚落到小狗血淋淋的頭上,“雪球,你幹嘛呀,那點東西讓他偷走就好了。”

不管怎麽被打都不出聲的小狗,終于嗚咽一聲,狗爪放在女孩手掌裏,像是認錯,讓她不要再哭了。

但下次有人來,它還是拼了命地沖上去,頭破血流地守護着女孩所有。

一次又一次,在小豬轉圈圈的時候,它不顧一切地沖上去撕咬所有對女孩不懷好意的人。

全村人都知道了,女孩家有個真能看家護院的兇狠狗。

當再也沒人來偷東西時,巴掌大的小狗長大了許多,擡起前爪,能護住女孩被風揚起的白色裙角。

女孩也要嫁人了。

她很想嫁人,因為她從小渴望着家,渴望再有一個血脈相連的親人。

那一年,女孩抱着一只小黑狗,來到一個偏遠貧窮,叫槐楊村的地方。

女孩的丈夫對她很好,他也是這個窮山僻壤裏少有的有鬥志有出息的人,他走出山村辛苦做買賣,蓋了槐楊村第一座小別墅。

在丈夫時常的外出中,黑狗依然像以前一樣守着女孩。

外地來住在別墅裏,想打女孩各種主意的人更多了,黑狗兇狠地不要命似地趕走一個又一個。

它的牙齒上染上越來越多的人的血,他身上的傷越來越多,它的眼神越來越兇狠。

它把女孩守護得很好。

只是它不明白,女孩為什麽越來越憔悴。

深夜裏,她見女孩趴在馬桶上吐到起不了身,着急難受地蹭着女孩嗚咽。

女孩摸着黑狗的耳朵,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別擔心,雪球,我是懷寶寶了。”

女孩的眼睛特別明亮,“雪球,寶寶,我肚子裏有我的寶寶了。”

黑狗停了嗚咽,那雙兇狠的狗眼,像小時候一樣濕漉漉地看着女該,輕輕蹭了一下她的肚子。

女孩噓了一聲,“雪球,保密,等他回來給他一個驚喜。”

黑狗移開了腦袋,那晚上更是寸步不離地守在女孩床邊,一整夜直直地坐立着。

白天也一樣,它不受控制地,就會想把臉貼到女孩微微隆起的肚子上。

院子裏的小豬呆呆地看着,驚了好一會兒,飛快地跑到女孩身邊。

慢慢靠近一點,他蹭到了女孩白色棉麻的衣料,非常輕的一下,一觸即離,像是在跟裏面的小寶寶打招呼。

接着,小豬垂下了腦袋。

沒了那種歡快自得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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