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老雌蟲攤主原本正眉飛色舞地數着鈔票,猛地想起什麽,擡頭看向他的大財主們:“你們等下要看游行嗎?”

解雁行微笑着點點頭,老雌蟲立刻隐晦地向他們指了指射箭攤子斜對面的一幢小高樓,悄聲道:“那邊屋頂可以上去,雖然鐵門從內上了鎖,但鎖是壞的,一推就開。上面還有桌凳,坐那兒看,不用蟲擠蟲視野還開闊。”

“我知道了,您待會要一起來看嗎?”

解雁行這聲習慣性尊老愛幼的您叫得老雌蟲真是瞳孔地震,連忙擺手:“我就不去了,這條街道常有類似的慶典游行,我不知看過多少,已經懶得再去湊熱鬧了。”

“好的,謝謝。”解雁行立刻從善如流地采納了建議,帶着兩名小跟班一起順着老雌蟲指的路溜溜達達上了屋頂。

這裏果不其然能将底下整條街道的景色都盡收眼底,還有現成的四把靠椅和一張餐桌可供休息玩樂。唯一的缺點就是對解雁行來說風有些大。齊諾立刻跑了個來回,把寄存在服務臺的野餐籃和外套拿過來,解雁行披衣服的同時他又把三明治一一擺出來。

卻戎就負責……吃。

四把椅子活物占了三個,死物占剩下一個。齊諾不太明白解雁行為什麽想要這只礙事的大蟲偶,眼神多次瞟過去又瞟過來,再瞟再回,再心癢癢地捏了捏蟲偶的盔甲,再……就被解雁行抓個正着,後者笑着問:“喜歡?”

“呃——”齊諾心虛地轉移視線,“我就是看它模樣設計得奇怪,怎麽會有金色的蟲铠……”

“送你了。”

“嗯……嗯?”齊諾驚訝地瞪圓了眼睛,“主蟲??”

“本來就是準備送給你的,你看我像喜歡這種東西的人嗎?”解雁行說,“卻戎被窩裏塞飛車,你就把這個拿去塞被窩裏抱着睡。”

“這好像是我贏來的吧?”卻戎半張嘴裏塞着面包,就這樣還不忘插嘴,“借花獻佛?”

解雁行好笑地看向他:“所以呢?”

“所以送你了小亞雌。”卻戎晃晃手裏的小半塊三明治,不甚在意地說,“我老師跟我講過,身體上的蟲铠是銀色的,內心的蟲铠是更加珍貴的金色……”

齊諾眨了眨眼,此刻就聽到解雁行溫柔的嗓音在耳邊響起:“那麽就願你如它一樣,心中鑄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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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說完,屋頂上良久沒有再傳出聲音。只有微風輕柔地拂過樹葉,簌簌作響。

既然沒人說話,卻戎就專心吃三明治,一連吃了四塊還嫌不夠,還要繼續伸手進籃子裏拿,結果就被花費同樣時間卻只來得及吃掉一塊的解雁行輕打了下手背。運動過的解雁行也是難得胃口大開,想着卻戎可以吃樓下的沙礫果汁和炒螞蚱,而自己就剩這點口糧,忍不住兇道:“別吃了,給我剩點。”

“你……”見他生氣,卻戎下意識想嘴貧兩句,可擡眼觸及解雁行一對黑眸的瞬間,他腦子裏一閃而過第一次見面時,解雁行那深沉如淵的眼神,鋒利得宛若一把刀,可以輕易撕破任何一只蟲的所思所想。

——這不是一只溫柔單純的雄蟲。卻戎心中警鈴大作。

相反,解雁行的心思比他想象中的還要重得多。

卻戎定了定神,意識到他面對的可是一只雄蟲,能随時用一句話決定他生死的雄蟲。解雁行生氣了,而他居然沒有第一時間道歉。雄保會那邊還時刻等着他犯錯,他一開始也再三警告過自己一定要在解雁行面前謹言慎行,可現在,他居然沒個正形地坐在對方旁邊,在雄子還沒用餐之前就吃光了一大半的食物??

固然卻戎本身性格就不是什麽規矩的蟲,但他好歹軍隊裏風風雨雨地闖了這麽多年,什麽勾心鬥角沒見過,什麽善于僞裝的雌雄沒見過,不該這麽容易就喪失警惕……

可正常雄蟲會特意照顧一個非親非故亞雌的敏感情緒嗎?

這固然可以是因為解雁行就是個溫柔而特別的雄蟲,但向來警惕心強的卻戎不由得陰謀論起來,他會不會都是裝的?會不會是故意表現出溫柔的假象,先用稱呼等小事情麻痹他們,以欺騙得到他們的信任,再利用這種信任誘導他們做出一些喪失理智的行為,從而滿足自己的私欲?

卻戎見過不止一只雌蟲吃類似的虧,雄蟲們只需一點點佯裝出來的溫柔,就能騙得那些本就缺愛的雌蟲萬劫不複,然後再将這些廉價真心當做自己炫耀的資本大肆踐踏,這是雄蟲最擅長的把戲,幾乎是他們與生俱來的天賦。

解雁行身上散發的那種平和淡然的特質,和他見過的所有雄蟲都不一樣,也比他見過的所有雄性都要誘蟲……溫柔而包容,親和而平等,好像什麽事都可以跟他傾訴,讓蟲忍不住去親近,去交付信任。

卻戎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畢竟他才認識解雁行三天,而且對方還是個擰不開瓶蓋、老被雌蟲騷擾、自身難保的廢物,說他溫柔淡然,可對方也會說什麽給屁股裏灌水泥的騷話,還會笑得像個神經病掉到凳子下面去……

不過無論解雁行溫和的氣質到底是真是假,對待雄蟲過于松懈總歸不是好事,卻戎連忙收斂了坐姿,拍幹淨手上的殘渣正襟危坐。

解雁行奇怪地看他一眼,把野餐籃往自己那邊帶了帶,生怕最後的兩片三明治也被卻豬拱掉了。

時間很快就到了三點五十分,游行隊伍遙遙地在街道盡頭集結完畢,慶祝活動即将正式開始。齊諾抱着個蟲偶晃着腿,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而解雁行吃飽喝足,起身攏了攏外套道:“我去趟衛生間。”

剛尋回自己恪守職責本心的卻戎連忙站起身:“我陪您去。”

齊諾都不用敬稱喊解雁行了,卻戎的這聲您就顯得格外奇怪,引得解雁行多看了他一眼,但雄蟲也沒多說什麽,只微微眯了下眼睛,然後讓齊諾守好座位就緩步往樓下走。

街上圍聚的蟲已經多到了移動需要借過的地步,特別是雄蟲專用的廁所離他們所在地還有一段距離。卻戎擡手虛護着解雁行一路往前走,仔細不讓別蟲挨靠到他的雇主。逆着蟲流的路本來就難走,雄蟲居然還在這時悄悄湊到他耳邊笑着說:“如果有蟲圖謀不軌的話,現在的機會還挺好。”

卻戎皺了下眉,“雄子您發現什麽異常了嗎?”

“沒有。”解雁行抓牢身上的外套,“電影裏都這麽演的,蟲流密集的地方,雌雄主角一定會被沖散,然後其中一只必定會被蓄謀已久的壞蟲抓走。再見,已物是蟲非……”

我上次給他下載的那幾部電影裏面有這種劇情嗎??卻戎陷入迷惑。但因為解雁行的話,他不得已打起十二萬分警覺,害怕好的不靈壞的靈。

好在一路上都沒出什麽問題,但就在進衛生間之前,解雁行又開始作妖,一副忽然想起什麽的樣子,有些猶豫地看向卻戎:“電影裏還有一幕,有一只雌蟲帶他的雄主在夜市上廁所,雄主進去之後就再也沒出的來,原來是廁所有後門,雄主被壞蟲從後門拐走了。”

所以呢,要我進雄廁所站在小便池前面盯着你掏家夥嗎?卻戎實在忍不住問:“您到底看的是什麽電影?”

“被拐進大山裏的——雄蟲。”解雁行說,“裏面還有個劇情……”

“快進去吧。”卻戎頭疼道,“我聽得見裏面的聲音,出了問題我能第一時間趕到。”

這個回答倒是真出乎了解雁行的意料,他愣了一下,問:“你聽得見裏面的所有聲音?”

“嗯。”卻戎撇開視線,“高等雌蟲的聽覺神經都很發達。蟲化後聽得更遠。”

“……”

“……您還進去嗎?”

解雁行十分懷疑人生地進了衛生間,拉褲鏈都拉得分外小心翼翼。廁所內非常幹淨整潔,也非常安全,報警器都安到了沖水馬桶的蓋子上,一直到他重回卻戎視線中都沒遇見任何蟲,更別說發生什麽意外。

但關鍵就因為解雁行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忽然神經兮兮地講那些被綁架被拐賣的故事,導致卻戎現在都有點神經過敏,看誰都感覺對方圖謀不軌,只想趕緊把這只誰都想來舔一口的可惡雄子塞進保險箱裏關起來。

但始作俑者居然上完廁所還不急着回去看游行,而是高高興興地走到一家店面前,要了三份硬豆盔餅,還一副撿到便宜的語氣對卻戎說:“這家店我看剛才排隊蟲挺多,就沒買他家的,現在正好大家都去看游行了,反而沒蟲排隊。”

“你不是說嚼不動嗎?”卻戎無法理解雄蟲的行為邏輯,剛剛解雁行說什麽這玩意能把他大牙嚼崩掉,只吃了一小口,剩下全給了他。

“對啊。”解雁行接過三份熱氣騰騰的盔餅,直接轉身交給卻戎,仿佛中間根本沒過自己的手,“所以是給你買的。”

卻戎驚訝地望着手裏不知道怎麽就出現的三塊餅,沒什麽說服力地道:“……我不餓。”

“但就是喜歡嘴裏有東西是吧?”

卻戎:“……”

“而且我還挺喜歡看你吃這個鍋巴的。”解雁行笑得別有深意,“嘎嘣嘎嘣,像小狗啃骨頭。”

“……”卻戎笑容抽搐:“那我還真謝謝你了。”

“嗯?”解雁行故作訝異地道,“你不是應該說謝謝您尊敬的雄子殿下,然後跪下來給我嗑三個響頭?”

“……”

“突然察覺自己行為欠妥,特別是怕我哪天一不高興用以下犯上為由秋後算賬,所以打算從現在開始保持疏遠距離,亡羊補牢?”解雁行說,“……是不是為時過晚了?我想搞你的話,光這兩天可就已經多得是借口。”

從見到解雁行的第一面起,卻戎就覺得這只蟲有一雙能夠參透人心的眼睛,黑得深邃,好似對他的思緒了如指掌。但直到今日親耳聽見解雁行如此簡單的一語中的,他才切身地體會到了被徹底看穿的可怖。

他的喉結上下動了動,“您現在和我說這些,是……”

“是怕你這個心眼多的胡思亂想。”解雁行停下腳步,站在了一個安靜的巷道口,轉身看向卻戎,“當然,主要還是因為我這人特別惜命,非常不想死,最好也不要受傷。希望你安心好好保護我,不要因為一些沒必要的原因想東想西,束手束腳。萬一大敵當前你還想着什麽萬一我是裝的,萬一這是我在設套騙你,導致救我于水火的機會白白流逝,豈不是得不償失。”

不等卻戎回複什麽解雁行便自顧自說下去:“我知道你的顧慮。其實雄蟲的特權,也真的讓人很難不堕落。身為一名雄蟲,而且是雄蟲素格外強勢的雄蟲,只要我想,我可以輕易地利用性別優勢玩弄雌蟲,滿足自己的欲望,他們在生理層面根本無法抵抗,而且我還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

“我自認不是什麽超凡脫俗的聖人,我也在享受着作為雄蟲所帶來的種種便利,但我至少是個人,有人類應有的堅持,我的三觀,我的道德,我的素養都在告訴我什麽可以做,什麽絕對不能做。”

“卻戎,雇傭和被雇傭是個相互信任的關系,我選擇相信你的操守,也希望你能夠相信我的品格。接下來的兩個月,你為求穩妥想和我保持上下級的關系,可以,亦或者想自在一點與我朋友相待,也可以,都可以,選擇權在你。你只需要相信一點,我絕不會在你付出忠誠的時候背刺你。”

這只雄蟲不一樣。卻戎的耳邊再次響起了蘭德爾上将的話。

确實很不一樣,他想,不一樣的善謊,不一樣的巧辯,字字擲地有聲,黑眸專注而沉穩,騙得連他這只公認最難搞的雌蟲都信了。

卻戎捏緊手裏的盔餅,不甘心地做最後的反駁:“那你證明給我看。”

“什麽?”解雁行疑惑地反問。

心眼又多又小的卻戎當即大聲道:“我需要你要向我證明你的蟲格操守,向我證明你絕對不會故意害我失去回到軍隊的機會。”

解雁行立刻反應過來這是他和卻戎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在軍部會議室裏給對方的那記下馬威,他撲哧一笑,“行行行,我證明……這要怎麽證明啊?難道要我先證明雌雄之間也有正經的朋友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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