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他還活着嗎?”解雁行聽到他淡漠得好似根本不含任何情感的話語, 嘶啞又蒼白。雖然沒有刻意放輕音量,但他正常說話發出的聲音仍舊輕得像是踩在雲端。
這真的是卻戎嗎?解雁行忽然有一種身處虛幻的恍惚感,怎麽可能呢?
那可是卻戎……
他忽然想起白天艾達勸誡他的話, 讓他冷靜。
我很冷靜,解雁行心想, 從沒有比現在更冷靜的時候了, 他都沒有想過自己能這麽冷靜。
視頻那頭的背景音有些嘈雜,但土黃雌蟲還是聽清了解雁行的話, 譏諷地笑道:“肯定活着呀。”
他攥着卻戎的頭發用力甩了甩, 直到對方唇角洩出一絲輕微的低吟。“我還指望着他做淩遲直播呢。他哥那次之後, 我們就再也沒找到那麽能扛的雌蟲了……為了抓他,我們花了多少錢?光那玩意都花了四千萬,這不得靠他加倍賺回來?怎麽可能舍得讓他現在就死呢?”
解雁行視線下移, 落在了卻戎無力垂下的兩條手臂,以及貼在地面上的兩條腿,它們都呈現着十分不自然的彎曲角度, 顯然都已經被擰斷了。
“……”解雁行眼眸酸澀,體內像是有無數把尖刀在劃割他的五髒六腑, 喊不出來, 又咽不下去。
“打聲招呼呀卻戎。”土黃雌蟲依舊是誇張嘲諷的口氣,“你殺死了我締結特上百名弟兄, 我還大發慈悲,讓你能在臨走前和你的心上蟲做告別,這叫什麽?這叫以德報怨!”
周圍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嘲笑聲,肆無忌憚地吼叫着:“還不謝謝臧狼哥?”“謝謝狼哥!”“狼哥良善!”……
“快, 快睜開眼看看屏幕裏的雄蟲是誰?”雌蟲極盡嘲弄羞辱,掐住卻戎的下巴左右搖晃, 惡狠狠地說,“是哪只蟲子在看你這副醜态?是他,是你最愛的那只雄蟲。哦,你的心上蟲可真好看,真想搞了試試看有多爽。”
解雁行目光落在這只土黃雄蟲的脖頸,粗暴的動作間,那裏隐約露出項鏈的一角,顏色與燕巢裏的那只長發雌蟲給他的一模一樣。
既然那只雌蟲能夠制造出驅散和吸收雄蟲素的工具,那麽會不會也能制造出釋放雄蟲素的道具?或者那枚項鏈本身就具有吸收和釋放的雙重功效,當初長發雌蟲吸收他的雄蟲素之後,轉頭就交給了締結特組織。
這個可怖的猜想令解雁行止不住地呼吸發緊,後背一陣接一陣地冒冷汗,擱在被子裏的手指也微微發顫。
卻戎這樣頂尖的高等雌蟲,如果非要說弱點的話,那就只能是高等雄蟲的震懾性雄蟲素了,尤其是他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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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戎終于勉力睜開了一只眼睛,金色的眼瞳渙散無光,似乎在竭盡全力凝成豎瞳去看屏幕中的黑發雄蟲,但又沒有那個力氣。掙紮許久,他還是虛弱地閉上了眼睛,像死了那般沒有任何反應。
“狼哥!”一名矮壯的雌蟲忽然出現在畫面中,一邊說話一邊系着褲子,“那只雄蟲的雄蟲素枯竭了,估計離死不遠了……我才剛玩到一半咧,真掃興。”
土黃雌蟲臧狼嗤笑一聲:“怎麽說話呢?那可是我們的大功臣,不是他,光憑一點壓迫性雄蟲素我們哪能制伏堂堂少将?……哎,既然雄蟲素枯竭了,也就沒有用了。那就讓他死得幹脆一點,早點下去和他的雌君團聚。”
“得令。”矮壯雌蟲從腰間抽出一把刀子,離開了畫面中。
此時臧狼又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解雁行身上,四瓣唇恐怖一笑:“好了,道別結束,我們要走了。雄子,歡迎在明天晚上八點黃金時間,前往暗網6號直播間收看卻戎少将的死亡直播,會很精彩的喲。”
“等一下。”
解雁行沒有絲毫猶豫,聲音冷得像冰渣,脫口而出道:“放了他,我可以和他交換。”
這仿佛是一個天大的笑話,不僅是其餘起哄的小弟,就連為首的臧狼都愣了一下,但解雁行阖了下眸,再次睜開眼的時候仍舊保持着同樣的态度,只是在方才的面無表情之中摻雜了一絲隐約的膽怯,聲音也打着顫,斷斷續續的,像是在強壓下恐懼:“雄蟲換雌蟲,絕不會是虧本的生意……而且我至今沒有一名君侍,雄蟲素還挺好聞的。我也可以由你做直播,只要你放了他,讓我做什麽我都可以配合……你也看到了,我的心理承受能力還算不錯,因此不會輕易的雄蟲素枯竭。”
說完這段話,解雁行胸口明顯因為緊張上下起伏,但仍舊鼓足勇氣和藏狼對視。
雄蟲“換”雌蟲,不止不會虧本,還是一樁極為誘蟲的主意,條件好到任誰都難以立刻回絕。臧狼雙目轉為豎瞳,狠戾兇悍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解雁行,一直看到對方害怕地避開視線,這才冷笑道:“你說要拿你換他?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卻戎救過我的命,沒有他我早就死了,我不能見死不救。”
這個理由倒也合情合理,雖然滴水之恩湧泉相報這一美好品德出現在雄蟲身上并不多見,因為天生地位高高在上的他們總覺得任何付出都是理所當然的。但念及這位可是卻戎看上的雄蟲,少将對于配偶的挑剔衆所周知,會做出這樣舍己為蟲的聖蟲行為,倒也不顯得奇怪。
“主播要是從雌蟲換成雄蟲,直播內容可是得換上一換了……好啊,那你來。”臧狼忽然狂妄地笑出聲,報出一個地址,“三十分鐘內沒有趕到,我們的躍遷艦就要起飛了。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上報軍部,看看能不能抓到我們,但這樣的話,可別管我出爾反爾,一只蟲也不放過哦。”
說罷他站起身,懸浮屏畫面快速升高,照在了他身後更廣闊的地方,解雁行瞳孔收縮,入目皆是一具又一具的屍體,死狀凄慘。其中有一晃而過的兩具蟲屍他認識,是全身只剩下腰部以上的棘居,死不瞑目地外眦雙眼,躺在幹涸的血泊中。另一只墨綠發的雄蟲幾乎完全赤裸地死在他不遠處,臨終前還在試圖去握住棘居早已冰涼的手指。
通訊畫面就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解雁行臉上的膽怯與驚慌瞬間消失,他面無表情地閉了閉眼睛,起身快速換了套衣服。中途他從脖頸上摘下項鏈,抽掉聖木枝黑繩,擱在床頭櫃上,只将水沙漏放在口袋裏。
順着樓梯走下的腳步聲驚醒了在沙發上小憩的齊諾,他揉揉眼睛,疑惑道:“主蟲,這麽晚了你要出門嗎?卻戎有消息了?”
“嗯,有消息了。”解雁行朝他笑笑,“我現在去接他。”
“我也去!”齊諾連忙爬起來,卻聽解雁行阻止道:“我一個人去就好,你好好待在家裏咳咳……”
“主蟲——”
“齊諾,”解雁行的聲音非常疲憊,“回來的時候我想喝茶。”
齊諾一直是個很遲鈍、很天真的亞雌,包括他自己都是這麽認為的,如果是平時,聽到這句話他一定開開心心地答應下來,但在今天,當解雁行認真地看向他的時候,齊諾罕見地站在原地發呆,好似一切都已有了預兆。
解雁行沒有再做停留,他打的車已經到了。
主蟲是什麽時候學會打車的?齊諾站在大門前,遙遙望着解雁行側身鑽進車門裏,頭也不回地關上了車門。
上車之後,解雁行開啓後排隐私模式,立刻給艾達去了通話,告訴對方卻戎現在在締結特組織的手中,情況非常不好,而且躍遷艦很快就要啓航,也告訴艾達他提出了交換蟲質的建議,以及現在車輛行駛的目的地。
“你瘋了嗎?!”艾達毫無形象地破音喊叫,“拿你去換他?你真以為他們會換?!”
“他們不會換的,他們一個也不會放。”解雁行說,“……我知道。”
“那你現在在哪裏?不準去聽到了嗎?!”艾達氣到極點,把桌上文件都掃到地上,“解雁行你冷靜一點知不知道,把營救計劃交給軍部,不要再添亂了!”
“我很冷靜。”
“你冷靜個頭!”
“……”
艾達的一句髒話成功讓解雁行沉默下來,半晌,解雁行忽然輕笑一聲:“是的,我一點也不冷靜。艾達,你有親眼見過卻戎哥哥卻伐被虐殺的那段錄播視頻嗎?”
“我……”
“我沒有,我是從卻戎口中知道這件事的。但僅僅是通過卻戎言語上的複述,我的頭皮就止不住得發麻,身體像過電那般,光是想象那種場面都十分後怕。而卻戎明天晚上就要遭遇一模一樣的事情了,被戳瞎雙眼,被剝皮磨骨,被切斷翅膀……還有無數的蟲子在暗網上為他的痛苦打賞,評頭論足。”解雁行垂下眼眸,“艾達教授,你能冷靜嗎?”
“……”艾達用沉默給出了答案,他的雙手也開始顫抖,呼吸急促。
那可是卻戎啊……他直到現在仍舊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卻戎怎麽會如此輕易地落在星匪組織的圈套裏?怎麽可能?
解雁行似乎看透了艾達的心裏所想,深吸一口氣,分外艱難地說:“而且卻戎失手被捕,很可能是因為我的雄蟲素……”他簡要解釋了一下燕巢中發生的事情和他的推測。
聞言艾達瞪大了眼睛,進一步理解了解雁行現在如此失态的原因,“但你,你一只蟲去又有什麽用?和他一起去受罪?”
“你們可以嘗試追蹤一下我的終端,不過我想藏狼報給我的地址應當不是他們真正的所在地,我也應當會被搜身,終端肯定不會留在我身上的。”解雁行說。
“你也知道?!”
“總要試試看,不是嗎?”解雁行笑了笑,“我或許是唯一一只可以接觸到締結特組織內部,營救卻戎的蟲子了。”
“解雁行……”艾達頭疼欲裂,“請你相信軍部的能力,我現在立刻向負責這起案件的行動隊傳達你的信息,而你,立刻、馬上、現在就掉頭回家裏待着,把門鎖死不準再出來……”
“艾達教授,你現在能聯系到蘭德爾上将嗎?”
“我……”
“軍部的內鬼抓到了嗎?”
“……”
“他們真的會全力以赴營救卻戎嗎?”
“……”
“艾達教授,這是一起蓄謀已久的犯罪。軍部和星匪裏應外合,要用卻戎的鮮血掀起一場狂歡。”解雁行道,“他們調離了唯一一個有頭腦,會迅速作出反應,且會傾盡全力營救卻戎的掌權高官……現如今,卻戎已經是必死無疑了。”
說到這裏,他忽然狡黠一笑,“但或許高等雄蟲的身份能起點作用,艾達教授,如果可以,請盡可能先救下卻戎,他們不會輕易殺死還有利用價值的雄蟲的,我只要堅持十天,就可以永遠地在這世界上消失。”
“十天?!你以為他們對雄蟲的手段就會有多仁慈嗎?他們折磨雄蟲的手段惡心至極,你會崩潰的!”
“我快到目的地了教授。”解雁行打斷道,“我還沒有好好和卻戎告別呢,能不能有這個機會,就靠你了教授。”
他不聽艾達一連串的阻止叫罵,果斷挂斷通訊。從口袋裏摸出不足指甲蓋大小的水沙漏,端詳一眼它晶瑩剔透的精致外表,緩緩塞在舌頭下方,含好。
下車前他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服,給司機付了車費,接着微微皺眉,小心翼翼地下車,在昏暗的路燈下緩緩向更加黑暗的約定地點摸索過去……
另一頭,艾達雙目充血,太陽穴一股一股地跳動,全身的血液都在翻滾沸騰,“該死,該死該死該死!!!”
他用力地撥出一個通話,被挂斷,又立刻再打,手背青筋畢露。如此三回,對面終于無奈地接聽,壓低聲音不耐道:“艾達,我在開會……”
“雄父——”
“我知道你找我是什麽事情,基層支隊已經在調查了……”
“調查?”艾達怒吼,“軍部裏有內鬼出賣消息,卻戎已經落在締結特組織手裏,明晚就要開啓虐殺直播了,你們還在調查?!”
“……”艾達雄父抿抿唇,嚴肅聲音,“艾達,我不知道你哪來的消息,但請你信任軍方的能力,他們已經在通宵徹夜地展開搜救行動了。也不要在這裏和我大吼大叫,這是沒有用的,締結特星匪作亂,難道是我想看到的嗎?”
“雄父。”艾達冷笑一聲,“你是上行星雄保會最高負責蟲,我知道你并不在意一只曾經弑雄的雌蟲的死活,即便他是頂尖高等雌蟲,曾為聯邦立下汗馬功勞。但如果我說,這裏面關乎一條雄蟲的命呢?”
“誰……?”雄父皺眉道,“你?”
“解雁行。”艾達說,“卻戎負責保護的那只雄蟲。”
雄父思考幾秒,有了印象:“我記得他是外星蟲,從另一個世界穿越過來的,而且他身上的時空暴因子并不穩定,一段時間過後會返回地球。他怎麽了?”
“締結特同樣綁架了他。”
“……”艾達雄父再一次陷入了沉默,這一次他思考的時間明顯更久,但最終還是冷酷地說,“他只是一只外星雄蟲,雖然雄蟲素非常優秀,但他執意不肯迎娶君侍,而且注定會離開,對我族繁衍的貢獻有限。”
艾達就知道他族群利益至上的雄父會得出這樣的結論,知道卻戎和他的感情深厚,還敷衍着說會給軍部施壓進行救援,但到了解雁行這裏,他就直接說出了實話——沒有利用價值,不打算采取任何行動。
“那如果我告訴你,他是一只高等雌蟲呢?”艾達眯起眼睛,氣得說話間牙齒磕碰,“解雁行是一只,可以釋放震懾性雄蟲素,能夠分泌蟲毒,有兩對翅翼可急速飛行的高等雌蟲。我有他飛行的錄像,現在就可以發給你!”
“他确實會離開蟲星,但也要一個月以後,在這期間,締結特必然會利用他多次進行虐殺性直播,視頻傳到五大星中會造成什麽樣的轟動你想象不到嗎?難道你忘記我的好友堂當年戰死的噩耗傳回上行星時,整個聯邦都為之震蕩的場面了嗎?!長達數月的萬蟲游行抗議,議會門口上千只雌蟲連續十日靜坐示威,雄父,您的位置,不就是因為當年那位雄保會會長因為此事引咎辭職之後才獲得的嗎?”
雄父鎮定自若的姿态終于在艾達一聲聲的質問中被打破,他驚詫地反問:“可飛行的高等雄蟲,你為什麽沒有早點告訴我?”
“您确定現在要和我讨論這個?”
“……”艾達雄父啞了一瞬,咬牙道:“我會盡力。”
“不是盡力,您務必要竭盡全力。”艾達脫力地坐到椅子上,用手背蓋住眼睛,放軟了嗓音,真正像一只無計可施的幼崽懇求自己長輩一般,“雄父,他們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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