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狩獵大會是顧钊所在的鎮子上一整年裏排得上名號的大型活動, 不管參不參賽的蟲子都放下手頭的事情跑來了,熙熙攘攘浩浩蕩蕩,擠得解雁行只能遠遠躲在最偏的地方, 并且再三檢查抑制貼。

昨晚他的雄蟲素後來就出了點小問題,差點引起騷亂。

卻戎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影響, 解雁行喚他為自己去新的抑制貼的時候, 他明顯露出掙紮和猶豫的眼神,解雁行甚至從他六只豎瞳中讀出了放手一搏的沖動, 然後解雁行就用一個震懾性雄蟲素壓得他清醒到不能再清醒。

确認一切正常之後, 解雁行放眼眺望蟲群, 發現就連先前給他送烤魚的話很多小雌崽都牽着一條比蟲還大的獵犬,站在蟲崽群裏和同伴叫嚷着什麽,這些小崽子們手裏都握着一把小弓, 試挽弓和系護腕的姿态都格外熟稔,眉飛色舞,躍躍欲試。

顧钊解釋說蟲崽也可以參加比賽, 但基本都只會在山腳下轉轉,大多都是逮只兔子、捉條蛇。

雖然卻戎嘴上說着他們軍蟲正直淳樸一心一意為蟲民, 從不欺負普通群衆, 但到了比賽當日還是雄赳赳氣昂昂地拿上弓背着箭,特意備上一身方便行動的迷彩衣, 興致盎然地站在一邊做準備運動。

解雁行垂下眼眸,就見某位少将為了防止蚊蟲叮咬以及被尖銳的木枝和石塊劃傷,把自己全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甚至還戴了副墨鏡, 但唯獨細致地疊起褲腿,露出了兩邊腳踝。

“……”

解雁行忍了又忍, 終究還是忍不住委婉地提問:“你今天怎麽沒戴足鏈?”

卻戎得意地擡腳踩在路邊的巨石上,給他秀了秀腳踝,“打獵就不戴了,萬一丢了呢。”

自打上一次卻戎出院脫下病號服起,解雁行就再沒見他穿過長褲,清一色的七分褲、九分褲,沒事就露着腳踝在他面前走來走去,司馬戎之心,人盡皆知。

“你也不怕有小蟲子咬你……”

“不怕。”卻戎心念一動,鉑金色蟲铠頓時覆着在他的腳踝周圍,堅硬似鐵,把皮膚擋得嚴嚴實實,“反倒是你,褲腿紮進靴子裏,帽子戴好,不然等會毛毛蟲順着你領口爬到你衣服裏……”

“這就是你的蟲铠?”一道聲音忽然打斷卻戎的話語。解雁行側眸一看,竟然是昨天向他搭讪的那只卡其色發高等雌蟲,阿暮,對方也一身泥土色系的游獵裝,臉上塗了迷彩,背着一把長弓,講話語氣十分不善。感覺很像是昨天在這裏吃了癟,回去思考一晚上越想越氣,輾轉反側怒極攻心,今天特意過來挑刺。

你能成為這只雄蟲的君侍,不過只是因為比我先認識他而已。就算你在受寵又怎樣?我實力比你更強,就一定能獲得這名雄蟲的青睐!

僅僅憑阿暮這樣一個簡單的問句,卻戎立即讀懂了對方言下未盡的挑釁。他眯起雙眸,像一只被讨嫌鬣狗侵犯領地的雄獅,壓低聲音道:“是的,這就是我的蟲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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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雁行為卻戎染一頭粉毛,一方面是逗弄他,一方面也有隐藏身份的意思。卻戎自然也配合地收斂了氣息,标志性的金白異瞳也被墨鏡遮擋,所以阿暮根本分辨不出卻戎的真實實力,還以為他只是一個僅會固定部位蟲铠化的普通雌蟲。

那樣的雄蟲卻只配了這樣一名雌蟲,實在是可惜了。阿暮又有了争奪的信心。一如卻戎所料,他昨日回家之後,紅發雄蟲雄蟲素的氣味卻始終萦繞在他鼻尖和腦海,讓他就連夢境都是香豔的。那味道實在太過美妙,分明白天的時候他們之間還有一段距離,但那種馥郁芬芳已經沁透心脾,充斥着滿滿的精力。

雄子或許在故意勾引我。深夜給了阿暮莫名的自信,不然怎麽解釋他那麽遠就能聞到雄蟲素?那粉毛雌蟲大概只是雄子用來考驗我追求他的毅力與恒心的工具蟲……我不能望而卻步,明天還要再去找他,向他證明我的誠意!——阿暮帶着這樣的想法心滿意足地入了眠。

此時此刻,阿暮愈發肯定他昨夜的猜測,輕咳一聲,紳士而尊敬地對解雁行道:“雄子,請你在安全的地方等候,這是我與您的君侍之間,屬于雌蟲的較量。”

“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我身邊,”卻戎再次發出了和當年一樣的霸道宣言,“雄主,你好好跟緊我。”

阿暮:“……”

真的安全嗎?解雁行發出不合時宜的懷疑,上次我緊跟你身後直接入了星匪窩,這世上大概沒幾個地方能比那裏更危險了吧……?

雖然心中存在異議,但解雁行還是朝卻戎的方向靠近,并且在回眸對上阿暮期待的目光時,疏離地笑了下,朝他搖了搖頭。

“雄子……”

“抱歉。”解雁行拒絕得非常果斷,不留任何情面。這令阿暮即刻露出了受傷的神情,想再為自己争取幾句但又不知道如何開口,他原地站着久久不肯離去,又無計可施,解雁行的态度非常絕決,最終他也只能恨恨地瞪卻戎一眼,轉身走了。

卻戎:“……”關我什麽事?!

前來向解雁行示好的雌蟲遠遠不止阿暮一只,這種窮鄉僻壤,哪只雄蟲剪個頭發都能出現在翌日新聞頭版頭條,更何況憑空出現了一只優質的年輕雄蟲。前兩天顧钊一直有意在幫他遮掩和阻攔,但這次狩獵大賽是解雁行自己主動走到了公衆面前,即便他躲在角落裏,也不可避免了吸引了全部未婚雌蟲的目光。

解雁行可不是那種會享受這種衆星捧月感的人,在發現搭讪的雌蟲就像地裏的韭菜,拒絕了一波又來一波,怎麽也拒絕不完之後,他幹脆帶着卻戎,找到一個無蟲的入山口,提前進了山林。

這裏原始的深山遠不同于那些已經被化為旅游景點的山,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路”,全靠走在前面的蟲開道,後人才沿着腳印一步一步往深處爬。

“哎……”卻戎把墨鏡放到口袋裏,蟲铠化的手撇開擋路的帶刺灌木,笑着搖了搖頭,“我突然覺得你回地球也挺好的,這樣就好像我把你藏在了一個極為隐秘的地方,別的雌蟲根本發現不了,如此一來,就沒有蟲再能和我搶你了。”

解雁行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卻戎就忽然皺眉啧了一聲:“也不一定,萬一地球上我還有情敵呢?”

“地球上,我就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大學生。”解雁行亦步亦趨地跟在卻戎身後,每一步都踩在對方的腳印上,“長相一般,成績一般,父母雙亡,沒車沒房。”

“我不信,你到了那邊外貌會發生什麽變化嗎?”

“不會……”

“那就是了。”卻戎回過身,“你要能帶我一起走就好了,這樣我就能到地球上繼續盯着你身邊的莺莺燕燕。”

“你到了地球上,一定比我更受歡迎……”解雁行正說着話,突然看見卻戎動作麻利迅速地挽弓搭箭,一直到羽箭離弦而出,擦着他的發絲噔地射進地裏,整個流程都不超過半秒的時間。解雁行回過頭,就見箭矢紮穿了一只兔子的後腿,把它釘在了原地。

兔子睜着一雙紅色的眼珠,白毛沾上血跡,腹部還在不斷上下起伏。

卻戎緩緩放下手中的弓,神色冷淡而嚴肅,待确認射中獵物之後目光才重新染上溫度,朝解雁行眨了眨眼,疑惑道:“我會比你更受歡迎?為什麽?”

“你還是別去地球了……”解雁行小聲道,“就這樣藏在蟲星也挺好的。”

卻戎原本蹲在地上查看獵物,聽到這句話驀然愣了下,随後笑得眉眼彎彎,“什麽意思,剛才我那箭帥到你了?不愧我昨夜研究了半個晚上的射箭姿勢,能得你這句評價,這狩獵大會我就沒白來。”

解雁行半是無奈半是無語地也笑起來,等卻戎收好兔子之後跟着他再次啓程。

少将的捕獵經驗非常豐富,身手也異常了得,接下來的路程基本就是卻戎負責準備晚上燒烤的食材,解雁行負責登山,中途他也在卻戎的指導下朝一頭溪邊喝水的鹿射了一箭,準頭非常有失水準,不知道偏到了哪邊去。

後來他們還遇到了一群帶着小狼的狼群,對方非常警惕,但沒有攻擊的意圖,發現他們之後直接掉頭就走,飛快地鑽進了森林深處。要不是狼肉不好吃,卻戎絕對不會輕易放過它們。

如果最終解雁行和卻戎可以安安穩穩地下山回家,那麽這一趟一定是一場非常完美的遠足野營一日游,只可惜事情并不如人所願,意外雖遲但到——

最佳的捕獵時間是清晨和黃昏,狩獵大會也是在下午兩點開啓,所以大致在六點天黑之前,解雁行和卻戎就已經在返程的路上,可就在這個時候,卻戎突然聽見了一陣來自蟲崽尖銳的哭喊聲,他目光一凜,擡眸看向聲音的來源處:“好像出事了。”

很快,解雁行也聽到了那道持續不斷的哭叫聲,而且越來越響,因為蟲崽正不斷向他們所在的方位靠近。他皺眉道:“不是說蟲崽都只會在山腳附近活動嗎?”他們現在所在的地方已經算得上深處了,處處都是危險。

“你覺得這些正是處在狗都嫌年紀的雌崽會聽話嗎?”卻戎對此頗有心得,因為他本蟲就是這樣一只蟲,“這邊,跟我來。”

解雁行原本猜測的是這只大叫的雌崽或許遇到了什麽兇猛的野獸追逐,但等到他們相遇的時候才發現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淺紫色短發雌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手掌上磨得都是血和泥,但好歹還知道清楚地吐詞解釋情況:“救命,小雅為了,找他的狗,滑到懸崖外邊去了……”

小雅,正是那個曾經給解雁行送烤魚的小雌崽的名字。

“胡鬧!”卻戎罵一聲,在解雁行前面半蹲下,示意雄蟲到他的背上來,随後又把面前的這只小雌崽抱進懷裏,“指路。”

懸崖所在的地方距離他們并不遠。解雁行和卻戎為了避免遇到其他蟲,特意選了一條偏僻的路線上山,一路上根本沒遇到幾只蟲。顯然這兩只膽大包天的雌崽為了能到躲開管制他們的長輩,到山林深處玩耍,也是這麽想的。如若沒有他們倆,等紫發雌崽找到成年蟲回來救小雅,必然兇多吉少。

即便卻戎已經用最快速度趕到,小雅的情況也非常不妙,他大半身體都挂在懸崖外面,只有一之手艱難地勾着斷崖凸出的泥土。他先前威風凜凜牽着的那只獵犬正焦急地圍着他打轉,雙耳蔫蔫地垂下,見到有陌生蟲靠近,迅速求救性地吼叫。

“小雅堅持住!”紫發雌崽大叫道。

小雅艱難地擡眼望了過來,發現是熟悉的蟲之後,原本就強行忍下的害怕情緒陡然爆發,哭喊道:“救我啊,救我,卻戎少将救命啊!”

沒想到他這一喊,手下的土塊陡然碎裂,他瞳孔放大,臉色一片慘白,身體不受控制地胡亂抓撓,卻根本沒有任何辦法,只能嘶聲尖叫着向深不見底的懸崖下摔落。

紫發雌崽就感覺身體兩邊忽地傳來兩道疾風,再睜眼腳下就只剩下兩件外套。

擡腳一踏躍出懸崖的時候,解雁行側臉對上了卻戎的眼睛,兩邊都是同樣瞪圓的眼瞳,一黑,一金,盛滿了同樣的疑惑和驚恐——

你來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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