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被扔的那一下卻戎早有準備, 利落地在地上側翻滾半圈,沒什麽表情地收起多餘眼睛站了起來。他原本的位置被一名全身黑衣的雄蟲頂替,對方戴着兜帽遮住了頭發, 卻戎只能看見他緊緊抓着解雁行肩膀的手,用力到發白。
身側忽然傳來什麽東西落地的聲音, 轉過頭, 就見荒游像一只白色長毛貓一樣,輕盈地從高處跳下, 長發系在腦後, 額頭中間的第三只眼睛緩緩閉攏, 施施然站到了他的身邊。
二蟲對視一眼,用眼神交換了彼此的信息——
真的假的?
假的。
我就知道是假的。不過也就他敢這麽騙,這要換做別蟲……
死都不知道怎麽死?
死都不知道怎麽死。
……
“雁行, 雁行!”黑衣雄蟲緊張地查看懷裏解雁行的受傷情況,感受到頸動脈還在跳動之後鎮定了許多,用手指掀開他的眼皮查看瞳孔狀态, 又憤怒地回頭瞪着卻戎和荒游:“你們倆就是這麽看着他的?”
荒游默默挨罵,卻戎卻是在聽到黑衣人怒吼聲那一刻皺起眉頭。
兜帽下, 是和解雁行幾乎如出一轍的樣貌, 最大的區別就只有這人右眼角有一顆痣。卻戎似乎回憶起什麽,面色冷凝, 想說什麽,又下意識瞥一眼解雁行,礙着他在所以無聲地閉上了嘴。
“哥,你這話有些沒道理。”
一道與黑衣人聲線完全不一致聲音從低處響起, 解雁行驀然睜開眼,一把攥住了黑衣人的手腕, 後者詫異地回過頭,下一秒兜帽就被打落,露出了底下純黑的短發,以及一對和解雁行一模一樣的黑眸。
荒游趕緊噌噌兩步蹿上了樹,典型一只做了壞事不想承擔責任的貓。果不其然,驚訝與呆滞過後,解燕停第一反應就是:“荒游!這就是你說的——”
話音未落,他就感覺一具溫熱的身軀再一次撲進了他懷裏。比起幼時活潑好動的男孩,這個他最熟悉的人已經長成了一個高挑英俊的成年男人,理智冷靜但不古板無趣、溫柔聰慧但不聖母愚昧,好似可以用一切美好華麗的形容詞無腦地堆砌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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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令解燕停驚訝的還是這人的膽大妄為,敢孤注一擲地去星匪老巢裏和敵人同歸于盡,最後竟然還能成功救援全身而退,和小時候那個總是惹禍要他解決的傻弟弟完全不一樣。
沒有他這個哥哥,弟弟也能把自己照顧得很好。
他們這對兄弟已經分別了十年,對于他來說,更是悠長的三十年歲月。他們都變了,并且并不完全是好的變化,最起碼對于他來說,幾乎沒有好的變化。而解燕停希望自己在弟弟心目中的形象,永遠是當年那個溫柔包容的哥哥。
所以他不敢出現,但是願意傾盡一切給予解雁行最大的保護,躲在幕後,讓解雁行認為自己還是那個善良無私的好哥哥。他以為自己即便永遠不出現,解雁行也能漠然地對待這件事,他以為十年時間,足夠淡漠他們倆之間的感情,也以為理智而善解人意的解雁行會明白他的意思,選擇保持距離,給彼此留下最完美的形象。
但就像解燕停見到解雁行海報的瞬間的激動到瘋狂,堂堂新任燕巢巢主毫無形象地吼叫質問這人在哪裏一般,懷裏的人也在親眼看到他的時候仿佛回到了當年,緊緊摟着他的肩膀,全身戰栗,不一會,解燕停竟然感受到頸側微有潮濕,他驚訝地扶着解雁行的肩膀,看向對方的臉。
解雁行眼眶裏蓄滿了淚,此刻正委屈地望着他,輕輕一眨,淚水便大顆大顆地滑落。
不遠處,卻戎也詫異地微微瞪圓了眼瞳。
哭了?解雁行竟然……哭了?
他哭得無聲無息,強忍着聲音,顫抖着吸了一口氣,又徐徐呼出,這樣便可以把動靜減到最輕,眼睫一落,淚珠便斷了線地打在衣服上。
或許曾經他就是這樣哭的,在病床上,在深夜裏,在那個只剩下他一人的世界裏,因為害怕打擾到其他人,所以就連傷心都要極力控制着自己。
解燕停被解雁行哭得方寸大亂,心髒疼到幾近難以呼吸。
這人真的是他的弟弟。會莽撞地跳崖失蹤,留下一堆爛攤子等他解決,又會一見到他就放下防備,不管不顧地失聲哭泣。二十三的成年人,身上卻滿滿都是那個十歲出頭的影子。
他們變了,又根本沒有任何改變。
解燕停閉上了雙眼,重新将解雁行擁入懷中,把臉壓在他的頭發裏,感受解雁行攀住了他的肩膀,又将人抱得更緊,柔聲安慰道:“對不起,是哥哥不好……哥哥錯了。”
他以為解雁行曾經說‘不出現也可以,只要知道彼此都還活着。’這句話是真心的,也以為自己‘遠遠看着他就好,省得被回憶美化的幻想一朝被打破,兄弟反目’是他真實的想法。
但直到鼻尖感受着弟弟久違熟悉的氣息,聽到解雁行戰栗的抽泣聲,解燕停這才發現,這些都只是他們欺騙自己的謊言。他真是錯得離譜,沒有什麽相見不如懷念,解燕停只覺得相認還是太晚了,他已經讓解雁行等了十年,差點一念之差錯過,又不知道還要再等幾個十年。
躲過一劫的荒游再次神神秘秘地出現,傾身湊到卻戎耳邊不滿道:“我認識謝燕二十年,從沒見過他用這麽溫柔的聲音說話……他要是能對我這麽溫柔,哪怕只有十分之一,我至于跟他作對那麽多年嗎……”
“我就見過解雁行哭嗎?”卻戎有點郁悶,“他為什麽從來沒在我面前哭過。”
“大概是你不夠可靠?”荒游添油加醋道,“就你這樣的菜比,解雁行必須得顯示出足夠的沉穩冷靜,才能安撫和照顧好你,又怎麽可能在你面前露出半點軟弱姿态。”
“……”總感覺被荒游說中了的卻戎惱羞成怒,“你這種家夥,解燕停能對你有半分溫柔就有鬼了。”
“我怎麽了!”
“欠揍。”
時間回到蟲星的兩年之前。
彼時的解燕停剛剛結束繼任燕巢巢主之位前長達七個月的內亂,掃除組織內一切不穩定的因子,反對他的蟲子死的死殘的殘,他徹底坐穩這個位置,又送走老巢主,從第五星去到第三星。
燕巢的總部并不在這裏,而是在第四星,那裏地廣人稀,更适合他們這樣的情報組織隐匿和紮根,而解燕停此次來到第三星的目的,純屬是給自己放個假——順便檢查燕巢工作。
第三星近年來發展迅速,不像上行星那般擁堵繁忙,又不像第四星那般落後,解燕停很喜歡這裏。
可就在抵達第三星燕巢總部的翌日,就當他坐在辦公室裏百無聊賴地翻看報告,一名從他被老巢主撿進燕巢的時候就跟随他,被他派到第三星分部擔任分部總負責蟲的雌蟲敲門進來,驚訝地說:“巢主,有個明星和你長得好像,而且也是一只雄蟲。好像是藍鯨旗下的小明星,以前都沒見過他,宣傳海報今天早上剛放出來,老巫老劉他們都在讨論這件事,我剛看到那廣告的時候也被吓了一跳。”
“明星?”解燕停皺眉,他自認為長得不算差,還以為這只是屬下想來拐彎抹角誇贊他外貌的一種方式。卻沒想到雌蟲下屬一邊從星網上找尋着廣告圖,一邊再三重複道:“真的很像,我差點以為您發展副業了……就是眼角沒那顆淚痣。”
解燕停還是沒把這話放在心上,垂眸翻着工作報告,還想讓對方沒重要的事情不要來煩他。一直到屬下念出了海報上的代言蟲姓名:“對了,這明星跟您名字也像,叫……解雁行。”
說着他還毫不知情地笑了笑:“別真是您進軍娛樂業的藝名吧?”
“你說誰?!”
一聲驚吼吓得屬下倒退兩步,慌張地擡起頭,就見他萬事不動聲色的巢主此刻将詫異明明白白地寫在了臉上,就連手中的鋼筆都不受控制地飛出了桌子。
屬下愣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麽,這也是他們幾個手下蟲的猜測,雖然感覺可能性不大,卻沒想到會是真的。但随即而來的,卻是一種滅頂的恐懼,吓得屬下全身僵硬,因為伴随那張驚豔世蟲的廣告圖一同而來的,還有另一則糟糕的消息,“巢,巢主……”
“解雁行,你确定是解雁行?”解燕停已經等不及屬下再這樣慢吞吞的說話,飛快地從辦公桌前走過來,難以置信與驚喜溢于言表。他擡手拉過眼前的懸浮屏,一張和他幾乎完全一致的臉出現在眼前,眉目溫柔含情,唇角含着笑,褪去幼稚與青澀,是一副年輕又英俊的面容。
“這個人,”人字脫口而出的時候,解燕停才察覺自己情緒過于失控了,這樣的低級錯誤都能犯,眼前的屬下也呆愣愣地看着他,解燕停不由得壓抑住內心翻騰的情感,努力變回先前的面癱臉,輕咳一聲道:“這只蟲在哪?”
接着他又咳嗽兩聲,這才讓飄忽的嗓音重新穩定下來,“去找他,帶到這裏來……請到這裏來,越快越好,你親自去辦,低調謹慎一些,我不管你動用燕巢多少蟲脈和資金,下午我就要見到他……見到他你就說,嗯,你就說……”
“巢主,他……”
“你就說,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說完,解燕停自顧自搖搖頭,“太蠢了,你去問他不會回答的。或者我親自去接他,對,我親自去見他……這樣,你先去查他的信息,準備躍遷艦,随時出發。”
“……”
解燕停察覺了屬下的欲言又止:“愣着幹什麽?”
“巢主,”雌蟲沒有猶豫,冷靜又殘忍地回答道,“這只蟲已經死了,死了半年了。”
雌蟲不敢去看解燕停的反應,立刻将他們幾個方才因為看見這只黑發雄蟲和巢主過于相像的長相,早已查出來的信息說了出來:“這只雄蟲死在了半年前締結特躍遷艦的爆炸中,而且應當就是他本蟲引爆的炸彈,和締結特二把手臧狼同歸于盡。當時艦上只活下來了兩只雌蟲,是因為提前從逃離艙脫離了母艦才僥幸存活。其中一只是軍部的卧底,另一只比較有名氣,叫卻戎,曾經是一名太空軍少将……”
一直沒有聽到巢主的聲音,雌蟲有點着急,但還是低着頭竹筒倒豆子般繼續說:“這個消息上行星一直壓着,因為死的是翅翼高等雄蟲,死亡原因還未知,被列為最高機密,就連我們也探不進去,之前就只知道締結特躍遷艦爆炸,死了一只雄蟲,雄蟲的具體身份都不明。是這次藍鯨把雄蟲的長相身份公之于衆,上行星那邊才迫不得已公開了消息……”
屬下看一終端上其他同事傳來的消息,呼吸急促道:“巢主,巢主您要冷靜,我們已經在去締結特老巢找躍遷艦爆炸前的監控錄屏了……巢主,巢主!!!”
半個小時後,荒游難得收到燕巢主動傳來的消息,急匆匆趕來,邊走問跟随謝燕多年的下屬:“怎麽回事,這麽急着叫我來?幸虧我剛好來第三星辦事……”
屬下痛苦地看了荒游一眼,“藍鯨香水的那個代言雄蟲……你知道嗎?”
“嗯,我知道他,一大早起來他的廣告都快鋪到我床頭了,”荒游笑着說,“而且我之前還在燕巢見過他,叫什麽解不行?……那蟲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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