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要麽睡我床上
窗外的雨驟而急促起來,冰錐似的撞在玻璃上,暗風妄圖鼓動窗邊的紗簾,卻以失敗而告終。
沈靳之努力看向程沐則,言語卻答非所問:“別走。”
他捏着程沐則的手腕,半分力道都不肯松。
程沐則松手,轉而搭上沈靳之灼燙的手背,安慰道:“好,我不走。”
沈靳之發緊的眼神終于松懈了些許,他緩緩擡起手,朝着程沐則的臉頰靠過去。
程沐則沒有閃躲,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沈靳之,又重複了一遍:“你之前在叫誰?”
路燈透着雨水悶悶地從窗口躍進,卻被無情地阻隔在床頭燈光範圍之外。
“嗡——”
程沐則的手機不合時宜地振動起來。
屏幕隔着衣兜亮起,在黑暗裏撐起一片不甚明顯的光亮。
程沐則點擊接聽。
“這麽晚找我,出事了?”
萬衛铎的聲音清晰,并不是從睡夢中蘇醒的狀态。
程沐則沒有過分在意這個細節,畢竟沈靳之生病的事情還橫亘在前。
接電話的片刻,沈靳之的手已經收回了,眼神裏的溫度也降了不少。
程沐則撤回視線,借着接電話的姿勢直起身。
“沈教授發燒了,給你的求助電話打到了我這裏,我這會兒在他家裏,準備帶他去醫院。”
“求助?”
電話那頭傳來椅子滑地的聲音,萬衛铎不悅地啧了一聲,低聲喃喃道:“回來就開始忙活還不夠,病了還TM和我說要連夜寫材料,就這麽着急去見閻王。”
程沐則瞟了一眼床上萬衛铎正在吐槽的人:“先別着急,我馬上帶他去醫院。”
“等等。”萬衛铎叫住程沐則,“他還能接電話嗎?”
程沐則彎身确認,把手機遞到了沈靳之耳邊。
沈靳之靜靜地聽了幾句,嗓音低啞地回複着:“不用去醫院。”
接着,手機就像加上了千斤之重,墜在了他枕邊。
程沐則拿起手機,繼續聽萬衛铎講話。
“小程?”
“嗯,您講。”
“醫院就不用去了,你給他吃點藥。這事簡單點說,就是靳之的父親是一院院長,他允許靳之為了名望拼命,卻不允許他生病。”
萬衛铎換了口氣,又道:“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麽離譜的規矩,反正就聽靳之的吧。他這麽大個人,這點分寸還是有的,就是可能需要你照顧照顧他。”
程沐則沒猶豫,直接應了下來。
挂斷電話後,程沐則本想開燈,但他擔心過強的光線會影響沈靳之的睡意,便提起藥箱靠近臺燈。
他找出一顆退燒藥放在手心,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沒有接水。
困惑阻滞着程沐則的語言功能,他一言不發地走出房間,順利打開客廳燈的開關,來到飲水機前接水。
雖說同一棟樓內的上下樓戶型都一致,可直到此刻,程沐則才驚覺,沈靳之家裏軟裝擺放的位置幾乎和他租的那間一模一樣。
水流下墜于玻璃杯中,規律的聲響無法助力程沐則理順混亂的思緒。
沈靳之剛才是在叫他的小名嗎?
但……那怎麽可能?
水流落杯的聲響終止于三百毫升,程沐則拿起杯子,回到房間。
不管如何,問清楚就知道了。
他剛打開門,就看見沈靳之正努力撐着手,試圖起身。
程沐則腦子一空,下意識迎上去。
杯中的水撐不住他大幅度的動作,灑出不少。
程沐則從沈靳之身後給了他一個力,支着他起身。
他這才發現,沈靳之穿的衣服居然還是昨晚那一套。
聯系起之前通話時萬衛铎的話,程沐則搞清楚了狀況。
原來沈靳之一直都有事要忙,是特意抽空去接他的。回來之後連衣服也沒換就投入了工作,直到他實在抵不住病痛的侵襲……
程沐則心頭酸澀,他伸手拿起放在床頭櫃上的水杯,用小拇指掃過杯底殘留的大部分水漬,防止它們滴到沈靳之身上。
“謝謝。”
沈靳之的聲音很輕,藏着幾分虛弱的沙啞。
看着他微微發顫的手,程沐則總覺得他下一秒就能倒過去。
程沐則向前移動了半個身位,讓沈靳之徹底靠在他身上。
空氣沉默地漂浮着,在燈光下托舉起細小的塵埃。
沈靳之身上的熱意撲面而來,隐隐帶着潮氣。
程沐則拿起藥片遞過去:“先吃藥吧。”
沈靳之指尖微動,撚起藥片,費力地擡起手。
程沐則看在眼裏,還是拿回了藥片:“我來吧。”
他拿起藥片,緩慢靠近沈靳之的嘴唇。
沈靳之吃得很艱難,幹燥的唇瓣不可忽視地掃過他的手心,灼熱得發癢。
一次、兩次、三次。
他終于吃到了藥片。
退燒藥很苦,程沐則趕緊遞上溫水。
比起叼藥片,沈靳之喝水的動作就順暢了很多。
程沐則督促沈靳之喝完了那杯水,才移動水杯放回原位。
“學長。”
程沐則喚了一聲,一直糾集在心裏的困惑迫使他開口:“剛才你——”
“咳咳咳。”
沈靳之突然咳嗽起來。
發咳的震顫從沈靳之的後背傳到程沐則身上,震得他心驚膽戰。
他後撤身子,扶着沈靳之重新躺下。
望着沈靳之咳到泛起緋色的臉頰,程沐則還是咽下了嘴邊的話。
還是等他病好點了再問吧。
看着沈靳之身上的衣服,程沐則抿了抿嘴。
“學長,家裏有新毛巾嗎?”
沈靳之偏頭,看向立在房間邊緣的衣櫃。
程沐則會意,靠近過去。
衣櫃離床頭的臺燈很遠,照過去的光線都很暗淡。
程沐則看不太清,他随手打開衣櫃,視線掠過一排排素色的襯衫西服,停留在幾個未拆封的毛巾上。
再往下一層,是幾套疊得整齊的睡衣。
程沐則取出其中一套放在沈靳之床角,帶着毛巾來到浴室。
回來的時候,他帶了兩條熱毛巾。
程沐則把毛巾暫放在床頭,擡手去解沈靳之的襯衫扣。
熱水浸泡過的手還冒着熱氣,不經意掠過沈靳之的皮膚。
衣扣離開束縛,不再守護衣料下的溫度。
沈靳之原本失力的眼皮驀地一擡,下意識攥住解他衣扣的那雙手。
他迷蒙的眼底間漸漸聚攏起不可言說的蠱惑,神色也愈發深暗。
“我現在病了,意志力可不夠堅定。”
濃稠的暗示順着黑暗散開,拉開一張捕網。
程沐則注視着他,怔怔地眨眨眼。
意志力?
難道是戰勝病痛的意志力?
他抽出一只手,覆在沈靳之異常發燙的手背外:“小病而已,別想那麽多。怎麽說你也是因為接我才淋了雨,你的病一天不好,我就會照顧你一天。”
他拉開沈靳之的手,放在一旁,繼續解他的扣子:“你發燒了,不能穿濕衣服睡覺。”
撒出的捕網終究還是破了洞,漏掉了唯一的捕獲目标。
沈靳之長嘆了口氣,胸口跟随着沉下去。
細膩的觸感還在不斷往下滑動,沈靳之低眉:“我想開個課題,內容就以《論木頭如何開竅》為核心內容,你有興趣貢獻點靈感嗎?”
“木頭?”程沐則手上的動作不停歇,繼續用他劈叉的思維理解着,“經濟學教授還要研究生物學的課題嗎?”
說完,程沐則立刻感到了不對。
他撩起眼皮,同沈靳之對視。
幾秒後,他打開藥箱,拿出溫度計在沈靳之額頭上測試。
溫度足足有39℃。
完了,已經燒到開始說胡話了。
他必須快點給沈靳之降溫,這要是燒出點毛病,他怎麽對得起津大的學弟學妹們。
程沐則連忙拿起床頭的毛巾,在沈靳之身上擦拭。
沈靳之無可奈何地閉上眼,心口的那團火卻久聚不散。
這時,屋外傳來門鈴的聲響。
沈靳之沒睜眼,程沐則無法确認,便默認可以開門。
不多時,程沐則帶人打開了房門。
“還活着呢?”說話的是萬衛铎。
沈靳之睜開眼,有氣無力地說着:“你怎麽來了?項目——”
“……”萬衛铎不滿道,“差不多得了,你就別操心了。”
沈靳之沒應聲,轉而對程沐則道:“給他倒點水喝,剩下的我自己來就好。”
程沐則看着床頭櫃上的毛巾,又看看沈靳之:“能行嗎……”
沈靳之用沉默代替回答,程沐則只好順應他的意思,帶人去客廳。
一時間,程沐則恍若有了種他也是屋主人之一的錯覺。
他正準備倒水,萬衛铎卻沖着他擺了擺手:“別倒了,我就是來确認一下他還活着,一會兒就走。要是不趕緊回去結了那項目,我都怕他半夜爬起來給做了。”
程沐則有些歉疚:“這事怪我,昨晚沈老師接我下班,走到一半雨下大了,他淋得不輕。”
萬衛铎倒不怎麽意外:“不用自責,平時淋雨也不見他生病,這回純粹是他自己折騰的,連着五天不好好睡覺,什麽人能撐住?”
“五天?”程沐則不解,“去掉十月一當天和現在,其他時間他應該有睡好的吧?”
“睡?”萬衛铎嗤笑一聲,“他哪舍得睡?”
程沐則愣了愣:“不舍得?”
意識到自己失言,萬衛铎幹笑兩聲:“不是你認為的‘舍得’,是我們老家的同音方言,意思就是認床。”
程沐則明白了。
萬衛铎無奈地搖搖頭:“他要是能聽你的,你就勸勸他少拼命。我從國外回來這半年,除了最近這半個月,他不是在研究,就是在研究的路上。我是真搞不明白,他要什麽沒有,哪至于這麽拼?”
半年這個時間節點,程沐則似乎在沈教授的學生們口中也聽到過。
他沒忍住多問了一句:“半年前他發生過什麽嗎?”
萬衛铎停頓片刻,記憶的閘門忽而大開:“半年前——”
屋內傳來的一陣劇烈咳嗽聲打斷了他的話音。
兩人不約而同地從沙發上起身,走進屋內。
沈靳之已經換好了衣服,正靠在床頭望着他們。
萬衛铎立刻讀懂了那種嫌他礙事的眼神,他扯動嘴角,拍了拍程沐則的肩膀:“行,人就交給你了,走了,不用送。”
萬衛铎走得幹脆利落,屋子裏只剩下了他和沈靳之。
沈靳之繼而說道:“你也回去睡吧,我沒事,你別聽他瞎說,我不會半夜起來工作的。”
程沐則原以為那只是萬衛铎的玩笑話,可沈靳之這麽一重複,他就知道這事肯定是真的發生過了。
他立刻拒絕了沈靳之的提議。
沈靳之頓了頓,指尖擦過絲綢質地的被角。
他啞聲道:“那我給你兩個選擇,要麽馬上回家睡,要麽——”
他拍拍自己的床:“睡在這兒。”
作者有話說:
細品沈教授吃藥片時的沒力氣~
初一快樂~求求海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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