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這還是折衣第一次走進長羅王的王宮。
為了先聲奪人地震住宮中那些凡人,他有意赤了雙足,穿着禦賜的袈裟一步步走入宮殿,還賣了個小法術,讓衆人眼前看見步步佛蓮。這是即将新生的王朝,理當虔信奉佛,他想,自己若能做個先知,也算是超額完成指标了。
唯有站在百官之首的末悟,一身黑衣勁甲,抱胸而立,嘴角挂一抹不屑,好像在說“你怎麽又玩這把戲”。
實則折衣說自己“一個人指定要露餡兒”,正是此意。橫豎末悟也不敢拆穿自己,折衣便覺得自己贏了。
到晚間入宴,數百人歡飲喧鬧的大殿上,長羅王看折衣的眼神果然便不同,把他請入上首挨着自己,膝蓋碰膝蓋地問他長生之法。好在折衣早有準備,眼觀鼻鼻觀心,合十為禮,懇切地說:“世上本無長生之法,但若虔誠禮佛,行止有節,延年益壽不難。”
長羅王聽他說得耿直,有些微不高興,但還是殷勤問道:“那大師看寡人,能活到多少歲?”
折衣瞥了他一眼。長羅王的眸中卻透出一股前些日子未曾有的污濁之色,或許是接連的勝利蒙了心,讓他有些忘形了。折衣一本正經地道:“那請王上伸出手來。”
長羅王伸出手,掌心朝上,折衣将手掌覆住了他的,閉目開始念經。
長羅王既然是欽定的亂世終結者,那自然福壽綿長,根本不消看的。折衣原打算不動聲色地将長羅王心上的陰翳給除去,然而魂魄相感的剎那,對方的命運竟是一團漆黑,他往那漆黑識海中只走得兩步,便險些要墜落下去。
識海盡頭沒有生的氣息,難道說……難道說,這長羅王,竟注定要短命?
折衣猛地睜開眼睛。
他确乎不擅長算命,這種事,要找司命仙君或閻羅判官才能看準。但,但這長羅王若果真有福報,怎可能前路上是一團漆黑?
他原只道長羅王是個面和心善的中年人,此刻卻無端感覺對方眼眸裏像攢着無數讓人不舒服的觸手,密密麻麻地往他身上搓弄。他想将手縮回去,誰料長羅王手掌一翻,竟是握住了他。
“怎樣?”長羅王殷切地又問,“寡人壽數幾何?”
“呃……我,小僧,修為淺薄……”折衣不能打诳語,但又實在不知如何措辭,手心都滲出了汗,“王上的命數,不是小僧可以窺見……”
長羅王微微眯起了眼睛,像在審視着他,透出幾分上位者的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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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衣做燈以來只在三位佛祖面前低頭過,就算菩薩也不帶這樣看他的!當即想用力甩脫,然而長羅王幾乎将指甲扣入他的皮肉,雙目中冷酷的光芒也不再遮掩,“看來大師也不過是個江湖方士,要來哄騙本王罷了。又不知大師是如何哄騙了沈大将軍的?”
“王上。”
一個淡漠的聲音響起。
觥籌交錯的幕景下,這個聲音原本不高,卻好像直抵人心,蕩出一片靈壓,将長羅王面前的杯盤都震得抖了三抖。長羅王也駭了一跳,放開折衣看過去,卻是“沈将軍”,正低眉順眼地奉上一卮酒來。
“末将為王上壽,願王上一統江山,壽與天齊。”
他的面容平靜低沉,隐隐如挾風雷之威,旁邊的宦官宮女早已臉色青白地退避開去。
長羅王冷靜下來,卻好像并不怕他,笑道:“沈将軍此次得天之助,凱旋而歸,當有美酒相配。寡人的醉仙釀呢?快快取來。”
醉仙釀,這名字倒吓人。折衣有些擔憂,末悟看上去卻像胸有成竹,直到宦官們七手八腳地捧來一只大酒壇子,又重新斟下一卮,他的臉色才又陰沉幾分。
這是真正的烈酒。
末悟的目光在長羅王與折衣二人之間逡巡而過。
“大師作法問天,總須擺壇設陣,不可輕易施為。”他道,“王上想知曉天機,末将可以去籌措。”
長羅王拍了拍腦袋,“原來如此!那好,那便交給将軍!”他哈哈笑着,将手指敲了敲幾案,“那這一杯酒,将軍更應當幹了。”
末悟望向折衣。後者攬着衣襟沒有看他,一只手抓着座席邊沿,像是已很想離開了。末悟舉起玉卮,複拜了下去,“末将奉命。”
他仰起頭,喉結滾動,将卮中烈酒咕咚咚一飲而盡。末了将玉卮往宦官端來的案上重重一擱,擡手一抹嘴角,道:“那末将便帶大師同去商議了,請恕末将失禮。”
他這一串不過幾句話,就要将折衣帶走,長羅王愣愣地尚未反應過來,末悟已經一只腳踏上玉陛,伸手去拉折衣。折衣立刻從座席上彈起,好像那地方有什麽髒東西一般,正要走時,長羅王卻踩住了他的衣角。
折衣輕輕拉了一下,長羅王巋然不動,只斜着眼瞧他。折衣不快,索性一使力氣,将那衣角扯破了,擡腳便走。
長羅王望着那兩人一前一後飛快離開,忽覺一陣天旋地轉般不适,身子往後笨重仰倒,竟然便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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