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許諾

金鈴以為她會等到李怡納妃。

然而時間一年又一年過去，宮內的婢女太監都有進新人，除了皇帝的後宮。

鄭太後因為先前留下的暗傷，身體越來越虛弱，夜間常常難以安眠，到了白日又精神不振昏昏欲睡。她一向喜歡小無憂，李怡便讓入崇文館的無憂前來陪她，太後臉上果然多了幾分歡喜。

小無憂現年虛歲十一，大名李溫被叫得更多。

許是因為宮裏人慣着，慢慢抽條的身材，總是挺得筆直的背脊，都不及那臉上仍紅潤的嬰兒肥。背影瞧着是個小大人，行動舉止規範，頗具皇家風範，一露出正臉便格外可愛。

他容貌更随母親，唇紅齒白，眉目精致，穿着紅衣就像是年畫裏的福娃娃。

李溫在承歡殿出生，待得最久的卻是清思宮，與太後的關系親密無間，祖孫經常背着宮人說些悄悄話。這些金鈴都是知道的，然而她大約生了一個嘴裏抹蜜的兒子，說起話來特別讨人歡喜。

在清思宮，他會纏着太後，說祖母這麽疼愛孫兒，孫兒一定要最喜歡祖母。

在金鈴面前，他經常抱着親娘手臂，說娘親生孩兒辛苦，孩兒孝順祖母哄她開心，但孩兒最喜歡娘親了。

小無憂他似乎生來就會撒嬌作癡，對着幾位長輩随時笑臉相應。當初還有宮人傳謠言，說是麗妃将孩子教得太過谄媚心機重，半點無皇子氣概，為了這句話太後氣得好幾天對李怡沒有好臉色。

結果查出來卻不是宮女多嘴，而是有人意圖毀了小無憂在外的名聲。那時宮中只有一位皇子，李怡又一直不肯納妃，他們邊想着讓李怡覺得這兒子不好，自然會納新人再生小皇子。

官場波雲詭谲，平步青雲不易，外戚卻只要獻上家中女兒。

那些清流官員和世家自然不會這麽想，但總有人想要不勞而獲一步登天。李怡在朝中威勢極重，他面上震怒，又發作一批官員，偷雞不成蝕把米的下場在，那些人自然斟酌。

倒是太後和金鈴生出幾分憂患意識。

後來賢妃繼先前生的女兒，之後又生了一個兒子。

公主的名字就叫李眉，小李溫十個月，二皇子名為李雅，小李溫五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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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無憂和大公主的感情從小就好，以前經常玩在一起，哪怕無憂後來入學也經常給她送小玩意。李雅受了同母姐姐的影響，見着無憂常常去抱他。

可李怡的态度擺在這，眼下兄弟感情好，日後未必不會為權勢争奪。

終于有一日，身體越發差的鄭太後将皇兒李怡叫到床前，又讓伺候的宮人全部下去，緊閉着大門。皇帝跪在她的床前，緊緊握住太後的一只手，眼裏全是擔憂。

曾經還能從鄭太後的臉上看出美人的痕跡，現在便只剩下濃濃妝容都掩蓋不了的憔悴。

因為久卧床榻，她身上難免帶着藥味，瘦得顴骨突出，皮包骨似的手背。整個人躺在寬大的床上，身形顯得格外較小，仿佛每一次呼吸都用盡全力。

李怡瞧着她的模樣，幾乎要哭出來，鄭太後卻對他笑。

“皇兒，哀家這些日子愈發難受，昨夜更是夢見你的父皇，恐怕時日不多矣。往事歷歷在目，你我好不容易熬到今日，哀家卻不能再陪着你了。”

李怡忍住悲痛，去反駁她的話：“母後，兒子派人去尋訪名醫，定能讓您身體康健，昨夜夢見父皇想必是孩兒不孝，許久未曾親自給父皇行禮上香，所以才托夢于您，好讓母後您管教我這個不孝子。”

鄭太後搖搖頭，她的聲音裏滿是虛弱。

“皇兒莫要如此，你登基以來肅清朝政清理奸佞，又提拔賢才從不徇私，哀家知道民間都贊你為明君！你父皇知道河西歸唐之時定然歡喜，怎會責怪香火之事，只怕是哀家壽命不久，先皇他讓娘交代後事罷。”

“母後！”李怡呼喊一聲，說不出話來。

鄭太後就看着他，目光中流露出哀求的神色。她伸出另一只手，牢牢地抓住李怡的手臂，用力很大。

李怡看着她的樣子，忽視掉手臂上的痛，重重點了一個頭。無論太後接下來說的是什麽，他都答應，縱然暫時不能也會再三考慮。

“一則，當年因德妃之事，這麽多年來你我母子始終心有芥蒂親近不足，哀家其實不後悔，但哀家要你以後好好照顧自己，批閱奏折也得看時辰，不可長久不眠，一日三餐也得按時來，那些太監宮女不敢一直勸你，你要自己牢牢記住。”

想到三好，李怡心中一痛，既擔憂又茫然。

可看着鄭太後眼中的愧疚，他再無心思去想其他。如今重病卧床的是他的生身母親，何況當初之事細細道來還是他的不對，是他讓母後擔憂。

“本就是兒子傷了娘的心，三好之事全屬我一廂情願，兒子從來不曾有何怨怼，母後說的兒子都記在心中。”

“二是無憂，哀家知道後宮不得幹政，可哀家一手将無憂帶大祖孫情深。自古以來長子皆難活得長久，你如今膝下只有無憂和阿平兩個皇子，皇兒，你可會再納妃？”

李怡看着鄭太後臉上的期盼，搖頭道：“朕一心政務，決心以後不再納妃。”

鄭太後立刻松了一口氣，她眼中含淚，口中念叨小無憂的名字。

然而，她不知道自己的皇兒能活多久，她作為母親希望皇兒能長壽安康。可作為無憂的祖母，她又怕如同歷朝歷代的每一位太子，一旦遇上長命的君王就遭到忌憚。

“哀家真的怕，怕白白胖胖一手帶大的無憂，最後被迫害。麗妃是宮婢出生，哀家也是，當年我們母子受了多少苦頭，皇兒啊，便當哀家求你，縱然日後你喜歡阿平勝過無憂，也得為他留下後路，可好？”

李怡看着她，笑着道：“無憂聰慧機敏，又孝心可嘉，朕會封金鈴為後立無憂為太子，母後，朕不會亂了長幼日後讓他們兄弟相殘。朕可以向母後發誓，朕在一日無憂便一日無憂，天地共見絕不違背。”

鄭太後臉色露出喜色，慢慢有些乏，她心滿意足閉上眼睛。

“母後！”

李怡驚慌失措，然而當他手指探到鄭太後鼻下，呼吸雖微弱卻存在，他立時松了一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寫的情急之下李怡喊的母妃，這裏想着當了好幾年皇帝，所以喊母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