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晁氏

甲辰年四月十五，諸事皆宜。

當今皇上下令冊封麗妃為後，立皇長子李溫為大唐太子。

皇後由承歡殿遷往立政殿，一應物件擺設按皇後規格，膳食果品及四季衣料供奉随之變動。太子李溫擇日起入住東宮，令左右衛率府、左右率府親府勳府翊府、左右司禦率府等。

皇帝納後，過程自然不輕松。

盡管後宮各處都趕着時間來，但到底李怡的決定太突兀，倉促之間難免顯得手忙腳亂。

所說金鈴是要搬到立政殿去，但承歡殿卻是她久居之所。李怡的妃子少，倒不用擔心某一日宮殿裏住旁人，但這般寓意不凡自然不能随意處置。

但目前重要的卻是先搬走那些。

金鈴從嫔妃升為皇後，先得的太極宮發出的聖旨。

念聖旨的是一位留着胡須的大臣，聲音洪亮清脆，身後跟着持節備儀仗的太監宮女，鼓吹樂器在手裏拿得穩穩的。

“皇帝若曰：乾坤合德，聖人則之。惟帝承天，惟後配地，嗣貫百代，母臨萬邦。麗妃晁氏柔嘉表範秉德恭和，先誕皇長子有功，後為宮中諸事宵衣旰食，上敬太後下恤嫔妃，有柔婉之行勤儉之儀。今遣攝太尉王澤安持節冊命爾為皇後。奉承休命，可不慎欤。”

金鈴身後是承歡殿一應婢女，兩側還站着尚宮局尚宮及四司同其婢女。

《武德令》：皇後服有袆衣、鞠衣、钿釵禮衣三等。

袆衣，首飾花十二樹，并兩博鬓，其衣以深青織成為之，文為翚翟之形。素質，五色，十二等。素紗中單，黼領，羅縠褾、襈，褾、襈皆用硃色也。

蔽膝，随裳色，以緅為領，用翟為章，三等。大帶，随衣色，硃裏，纰其外，上以硃錦，下以綠錦，紐約用青組。以青衣，革帶，青襪、舄，舄加金飾。白玉雙珮，玄組雙大绶。章彩尺寸與乘輿同。

受冊、助祭、朝會諸大事則服之。

金鈴身上所穿，便是由尚宮局加緊趕制完成的祎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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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着那大臣口中念念不絕的詞，歡喜之餘心中帶着慌亂。明明低着身行禮，等着聖旨到她手上，可金鈴總是覺得心落不到實地去。

就那麽懸着，瘆得慌。

倒是承歡殿裏的宮女，個個臉上難掩喜色，只是此時努力壓抑着自己的舉止，生怕不小心鬧出動靜讓這冊封禮不完整。

飛燕一向受金鈴信任，她就跪在金鈴的左下方，激動得臉都紅了。

曾經還是麗妃的金鈴剛查出有孕，飛燕就曾經恭維過她，裝作嚴肅的樣子說封她為皇後。可現在不是當時的嬉鬧，她家娘娘真的要成為大唐皇後，無憂皇子也會成為未來的大唐天子。

飛燕看過奇貨可居的故事。

現在看來，她就做了場一本萬利的生意，贏得金銀富貴錦衣華食。

當初跟了聰慧的麗妃，她從尚宮局不受重視的宮婢，變成後宮裏娘娘身邊的一等婢女。付出忠心圖謀劃策，現在就成為大唐皇後娘娘的心腹，地位只高不低。

這邊，聖旨念完。

金鈴随着尚宮所說，慢慢行禮接過金冊、寶绶，面帶笑容。

禮畢，金鈴心中生出一股豪氣，将一切擔憂彷徨沖洗幹淨。想姚金鈴一介宮婢出生，昔日被人辱罵欺負，現在苦盡甘來成為了皇後！

她！現在是皇後！

衆人齊齊跪拜，黑壓壓的腦袋湊在一起，只能從他們身上的服飾辨別身份。

“參見皇後娘娘!”

“參見皇後娘娘!”

“參見皇後娘娘!”

衆人拜見完，金鈴才忽然想到剛剛她好像聽到了晁氏二字。當年金鈴就是被馬元贽手下校尉認為義女，才堵着悠悠之口。

所以，皇上為她換了姓氏？

遠方，頭戴通天冠身着冕服的李怡，對着她笑得溫柔缱绻。

封後典禮繁瑣，即便金鈴後面見到李怡也不好同他說話。作為大唐皇後的金鈴要表現得雍容華貴，只能端着淡笑。

她看見太後，看見寶賢。

看見很多熟悉或者陌生的面孔注視着她。

有那麽一瞬間，金鈴覺得自己仿佛站在雲端，下方是百态終生，而他們都在看着她。

金鈴不知道旁人眼中她的模樣，只是飄飄然有些恍惚。直到她看見無憂，她的兒子，穿着太子服飾的他露出笑容。

彎彎的眼睛，有型的眉毛，尚且年幼卻明朗的容貌。

她的小無憂，那麽小小一團長大的。

曾經她那麽害怕，夢中孩童的痛呼言猶在耳，她生怕這個孩子未出生便離她而去。為此她用盡心機，她埋下一顆顆棋子。

無憂，她很愛他。

愛到絕對不能夠失去。

明明她還可以有別的孩子，明明再生些皇子公主更能穩固她的地位。可只要想到要把給無憂的母愛分給別人，她打心底的不願意。

她不想心軟。

如果她生下無憂的弟弟妹妹，她害怕還是會忍不住對他們好，會為他們操心，可要是因此忽略無憂怎麽辦？

有時候飛燕勸她說，如果大皇子有親生的弟弟妹妹好，血緣更親近些，以後更好幫襯大皇子。

可如果，那些孩子想要和無憂争怎麽辦？

寶賢的孩子他都那麽在乎，要是他的親弟弟親妹妹，他只會更加不忍心。

金鈴明白無憂不是傻乎乎的良善，他行事心中自有一份底線，何況未發生的事不做準。但金鈴不敢去賭，更不願意去賭。

許是過了很久，天色漸暗。

金鈴靜坐在立政殿內，伺候的宮人都被她打發了出去，包括飛燕。她換了一身簡便的衣服，等着今晚要來的皇上。

燭火燃着，外邊還傳來歡笑聲。

戌時，李怡到來。

或許是飲酒的原因，他雙頰明顯泛紅。一身衣服幹幹淨淨沒有半點酒氣，想是洗漱之後再過來的。

金鈴看着她，眼中帶笑。

“皇上，為何今日王大人念臣妾的姓氏說的是晁？”

她心中滿是不解。

李怡似乎有些渾噩，雙眼時不時閉上睜開，他自己都忍不住捂着寬大的袖子笑起來。至于在他眼前的金鈴，逐漸變成另一個的模樣。

“三好……”他呢喃着。

醉酒的人大概都會有神志不清的時候，李怡此刻就是。他仿佛陷入曾經的美好，又或者自己心中夢寐以求的畫面。

笑意盈盈的三好，溫柔地看着他。

李怡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她，意識不清醒的他覺得，眼前的三好比曾經更美，而且她的眼中只有他一個人。

莫名的，他就覺得委屈。

眼前所見的畫面與那些他不喜歡的畫面，在腦海裏形成鮮明對比。他就忽然想要問她，很多很多很多。

三好，你什麽要離開？

朕很想你啊，三好，朕一直都在找你。

李怡忍不住上前抱住眼前的身影，屬于人體的溫熱在他雙臂中。他抱得結結實實，一切都沒有落空。

“三好，朕真的很喜歡你……”他低語。

金鈴不說話。

他眼中的三好，是實實在在的金鈴，此刻被他抱在懷裏，喊着另一個人的名字。

“皇上，為何你封麗妃為後的聖旨上，寫着她姓晁？”

“麗妃？”

“對呀，皇上你新封的皇後，無憂太子的生母。”

李怡悶着聲，似乎不是很在意。

“當初玉碟錄錯字，那官員無心之失，将錯就錯。”

金鈴忍不住閉上眼，表情平靜。

其實她連姚是不是自己的姓都不肯定，剛入劉府做丫鬟的時候她還太小。關于那些小時候的記憶，她都不是很清楚。

所以，姓晁也無礙。

原本就醉了的李怡呼吸聲慢慢平緩，似乎沉沉睡去。光照在金鈴臉上，眼下好長一道黑影，看不清神情。

喜怒難辨。

作者有話要說：

原本的打算是金鈴‘難産’生下小皇子，忽然流言四起，麗妃的名聲被毀掉，于是鄭太後提起郭太後曾經賜給李怡一個晁氏婢女，就借她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