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賀喜

金鈴沒有勸，

她靜靜坐在那裏，眉眼溫柔，仿佛在傾聽李怡心中那些放不下的。掩蓋在這副平靜下的，卻是難以控制的恍神，以及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

劉三好。

時隔十年，這個名字重新在她耳邊響起，那些時常相處的畫面。時間能夠讓人忘記很多，也能讓人記起很多。

她是個心地善良的女子，不慕名利，誠心待人。

她能夠放棄宮中的榮華富貴，能夠舍棄那些錦衣玉食，能抛下那麽多旁人抛不下的。明明知道皇上喜歡她，明明能夠待在宮裏，可她寧願為了心上人離開。

她是真的傻！

就像是小時候，明明可以不被官兵抓住，還偏要躲在糧車裏混進宮！

明明她自己是大小姐，還要把吃的分給一個奴婢，說什麽好姐妹要一起吃，真是可笑。

但曾經在尚宮局的日子，其實也沒有那麽苦那麽難熬，從小時候到長大其實很快樂。她每天學掐絲學鑿弄很累，可她一心想着學會教三好，見到她學會開心就覺得開心。

三好性子很軟，很多時候包容人，像一個姐姐。

雖然總是愛發些莫名其妙的善心，可是她真的不壞，她才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好人。她會關心人，會勸慰人，有時候也會調侃金鈴。

“愛妃？”

李怡不知不覺停住聲音，疑惑地看着金鈴。

金鈴略略低着頭，目光茫然，她忍不住在想，究竟為什麽兩個人會走到陌路一樣，完全沒有察覺到李怡異樣的表情。

因為三好替賢妃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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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賢妃欺負她，常常無故諷刺，她費盡心機讨好也無用。因此她讨厭賢妃，所以連帶替賢妃說話的三好也埋怨，覺得明明我們才是好姐妹，可我吃了這麽多苦頭，你還那麽幫着別人說話。

然而三好也沒有說錯，抛開那些兩相抵消的過往，賢妃不再面目可憎。

那是因為三好被封為妃？

金鈴清楚明白的知道，三好并不喜歡皇上，她腹中的孩子是高顯揚的。而在十年前，三好便已經離開，她對皇上的愛意甚至是退避不已的。

還是因為……

她覺得三好變了，三好覺得她變了。

感情從親密到生疏，又都等着對方心軟，同時都覺得對方逐漸冷淡，于是維持着不斷走遠的關系真的開始形同陌路。沒有朝夕相處，也就沒有互相解釋的機會，越鬧越僵。

如今，她忽然釋懷。

金鈴忽然嘆息一聲，就見李怡定定看着她。

“皇上……”

金鈴心裏有些慌，這樣走神的事她是第一次。

接着李怡之前的封後一事，她這樣的行為顯得得意忘形。金鈴想要解釋一番，然而李怡的目光裏全是理解，還帶着難得的溫柔。

“朕知道你與三好姐妹情深……”

李怡看着金鈴，她眼中含着淚光，自己都沒有發現。

一頭霧水的金鈴看着他，直到那手指挨到她臉頰都有些沒反應過來，直到李怡輕輕擦拭的動作，她覺得自己可能沒忍住落淚。

所以，皇上以為她太過思念三好？

“其實，當初一切都是朕未講清楚，讓你們之間心生芥蒂，三好溫柔賢良，愛妃你秀外慧中，你們姐妹情深如今卻兩相分離，實屬一件憾事。”

李怡愧疚着，他沒有詳細地說當年的事，但金鈴聽得很明白，他說的是三好腹中孩子非他骨肉一事。

而三好假死，兩人未好好道別。

“是臣妾誤會了，”金鈴一臉難過，“只是聽皇上提及三好，想到當初在尚宮局的日子，有些難受罷了。”

李怡神色更加柔和。

他去握住金鈴的手，說話的語氣是金鈴很少見過的有耐心，溫柔地道：“金鈴，三好一定很開心有你這個朋友。”

金鈴回以一笑。

李怡卻覺得懷念，白駒過隙，今時不同往日。

他初見金鈴還是裝傻的光王，知道她和三好常常在一起，感情很好的樣子。那時他已經對三好很有好感，見到金鈴生氣十足的樣子，難免驚奇兩人性子不像。

現在，曾經還帶幾分跳脫的宮婢成為賢良的麗妃娘娘。

“愛妃容顏依舊，真好。”

金鈴看着李怡，忽視他那似乎透着自己看別人的眼神。

封後茲事體大，但李怡下定決心之後就容易很多。尤其是一旁的太後卧病在床，李怡想早日冊封太子，以安母後的心，甚至安心賢妃有所不滿，特意吩咐侍衛不見賢妃。

李怡在朝堂上，安排封後立太子一事。

寶賢卻來了承歡殿，笑容滿面。

她今日似乎特意打扮過，盤着高椎髻，插着牡丹梳篦并左右寶石華勝，一身湖藍色繡花齊腰襦裙，外罩深色滾邊大袖衫，整個人與往日不同，臉色透着喜氣。

“恭喜恭喜，麗妃娘娘柔嘉表範秉德恭和，不久即為皇後娘娘！”她眼帶笑意。

“好你個寶賢！竟然取笑我！”

金鈴忍不住去拉她，兩個人嬉鬧起來。

這些年相處，左右宮裏只她們二人，寶賢曾經便和金鈴說過阿平不與無憂相争。如今皇上封後立太子的想法，于她而言并無什麽不好的。

相反，于二皇子阿平很好。

縱然寶賢平日裏能管教着阿平，可難免日後有讀書長大的時候，倒是又不能時時拘着他。萬一在外面聽到什麽不好的，學到什麽不好的，她如何能知道。

無憂和阿平的年歲，相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寶賢還真怕有人心懷不軌去哄騙她的兒子，俗話說三歲看到老，阿平性子有些不穩定，喜歡一樣東西又忘得快，有時候愛和姐姐玩，有時候又讨厭姐姐老是說話。

她怕居心叵測之人唆使，讓阿平對皇位有想法。

金鈴的手段她是知道的，縱然她有心軟的時候，可惹極了當真不是忍氣吞聲的人。這些年來後宮之事太後大半交于金鈴，累年下來只怕後宮中有她的耳目。

而賢妃自己，原本家世顯赫，可随着馬元贽伏誅又是另一番景象。

因為朝中群臣的參劾，加上她爹身上難以痊愈的重傷，雙親早已回了老家去養身體。逢年過節偶爾來或者會送些禮來京，只是當初寶賢生下二皇子，她娘情不自禁說了許多不适當的話，她爹只能帶着娘回去，來的時日便少了。

說到底，還是怕害到寶賢。

尤其是當初厭勝之術，萬劍鋒知曉寶賢與麗妃交好還有幾分擔心，但是看見兩人相處松口氣。因此他更不能讓自家夫人去破壞，寶賢之前的嬌奢與目高于頂還好改，可萬夫人慣了幾十年。

寶賢覺得塵埃落定好，皇位的争奪不是那麽容易。

現在把一切名分地位定了，才不會讓人産生妄念，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