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52防盜
52、□傻姐
史家之事鬧的沸沸揚揚,成為都城茶餘飯後的談資笑料,一時間倒是掩蓋了不少暗波洶湧。
這一日,天色晴好,綠樹紅花,正是出游賞景的大好時候。
但賈環的臉色卻是陰的能滴下水來,跨大步徑直向前走去,平安、如意兩個小厮低頭跟在他身後,大氣不敢出。
“嘭!”史墨擡首,微微有些驚訝,“環兒,什麽事這麽慌張?”
賈環此時的面色卻是如常,看着史墨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溫暖,“走的急了些,這天兒見熱了,讓人忍不住心生煩悶。”
史墨笑起來,起身用帕子給他擦幹額角的汗,笑說:“你呀,不說自己性急走出來汗,倒怨起日頭來了。現在只可說盎然春意,哪裏就熱了,你這話要是被今日去赴孔大人‘春英會’的才子文士聽見,又得說你不解文雅侮辱斯文了。”
提起春英會,賈環的眸子沉了沉,修長有力的手指夾起書案角落随便擱置的一張素色描竹菊花鳥的帖子,打開瞧了瞧,擡眼望了下史墨,勾勾唇角,随手把那張頗風雅的帖子扔進一旁的白瓷青花缸裏。
那缸看着精致,裏面卻是扔着些紙團、書頁等物,卻是書房裏被史墨用作扔垃圾的筐簍子使,因元小舅自一開始就教導他們,書房物事,尤其是寫了字的紙張,無論重要與否,都要收攏在一起,由信得過的小厮侍女每日都焚毀了去——千裏之堤,潰于蟻穴。謹小慎微的習慣要從小養成,方能壯志四方。
書房內帶着兩個小丫頭侍候的珊瑚見狀,向前邁了一步,那帖子是舅老爺送來的,吩咐大爺有空就去看看,現在時辰尚早,倘若大爺改了主意要去,那……
珊瑚指尖微擡,正欲說話,卻迎面對上了環爺那雙冷漠肅殺的眼睛。賈環淡淡的瞟了她一眼,轉過頭正好去捧史墨遞來的茶。
“喝口茶歇歇,”史墨端詳着這人,皺眉道,“要不然你去換身衣裳罷,你這汗津津的,一會子出去吹了風,得風寒了就不好了。”
珊瑚手指都僵直了,一股冷意從腳底竄上後心,她嘴唇蒼白,低下頭倒退了一步。
“出去?”賈環似笑非笑,“今日都中年輕才俊俱會首孔府,你這是要去赴那春英會?”
史墨詫異去看他眼睛,“你不陪我一同去?”
聽聞這句,賈環神色微緩,哼一聲“你史大公子去賣弄相貌文才、博美人一笑!我去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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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說的酸不溜丢的,史墨哭笑不得,“雖說今日孔府也宴請京中夫人和閨秀,可那些女眷們自然是在內宅,與咱們何幹?”
賈環瞪大了眼睛,這人裝傻呢罷!
“啧!雖不知道這孔府一年一度的春英會面目?說是賞春悅景以文會友,可實際上不過是孔府給那些才俊、佳人牽線拉媒的做作!”
“……”
見史墨張口無言,賈環更氣,“那孔家好歹也是聖人後代子孫,官兒不好好做,學問不去鑽研,倒和賣弄口舌的媒婆子搶起生意來了!不知所謂!”
“環兒!”史墨張口要斥責,待對上那雙含着絲絲委屈的黑眸子,史大公子少不得英雄氣短,把到嘴邊兒的話咽下去,無奈拉着賈環的手坐下,“慎言!”
“孔家是清流砥柱,天下文人表率,這話可不能在外頭去說,”史墨想想,覺得自家小孩說的話糙理不糙,倒是有幾分道理,這孔家弄來這一出,的确有點兒搶人家走街串巷媒婆子生計的嫌疑,這一想,說出來的話就赤果果的偏向自家小孩了,“孔家怎樣,私底下說幾句就算了。反正不過是個擺設,聖上和朝堂端着捧着給天底下文人看的,偏今上精明,又把孔大人明升暗降弄到整理編纂典籍的崇文司,孔大人手裏連一毫的實權都沒有,就是真編出了什麽書也得經過聖上禦筆親批才能推廣,那地方偏僻,京中九成的官兒都不知道崇文司的門朝哪兒開呢。孔大人若不‘別出心裁’弄出個春英會,恐怕三五年過去孔家就在京中發黴長毛了,孔聖人之後的大名沒人提起來亦是枉然哪。再說……”
頓了頓,史墨露出一個心照不宣的笑容,小聲道:“再說這文人推捧着孔家,可都城裏十個裏有一半是世家勳貴之後,平素哪個不是傲氣的,有誰肯去推崇奉承個空殼子的孔家?這孔家不弄這春英會,延請閨秀貴女赴宴,怎能引着那些閑得發慌的才俊去呢?那些太太姑娘們亦是,若非能在這春英會中看到傳進內院裏的那些才俊們的文才表現,為那些待嫁覓婿的人家開闊一分眼界,誰又願意去那裏呢?況且這也是才子們比試文才,姑娘們争奇鬥豔的時機,所謂一飲一啄麽。”
史墨沒說出口的是,這春英會是由孔家舉行的,縱使在男女大防上有些微的逾越,可有先賢孔聖人的名頭在,天下哪個敢說出個不是來?
閨閣女兒的交際本來就少又淺,借着春英會,卻可能在都城大部分太太夫人面前展示才華儀表,博得個好名聲,各家太太都是人精,這樣不損閨譽的情況下,自然是何樂而不為的。而且,能接到這君子帖的才俊,可不是一般的空有才氣的酸儒們,必得家世、功名至少占其一的才能有呢,豈不是給各家夫人一個尋女婿的機會?——要知道平日勳貴之家來往的莫不是有淵源的人家,少不得視角就窄了,但在春英會上就不同,除了都城裏的,還能見到各省府裏的世家大族的公子,若是真看上了,亦能請孔夫人從中周旋一下。
珊瑚低眉順眼的站在角落裏,心想幸虧剛剛看到環爺丢帖子的動作就叫小丫頭下去了,這話聽在她耳朵裏都忍不住眼角抽搐呀:大爺呀!剛還說要環爺慎言,您這編排人家孔家更是、更是……唉!
賈環一雙桃花眼卻彎了起來,顯然史墨說的話讓某人心情大好。敲敲下巴,“那你還去?給人當牲口挑就那麽好?哼,別以為我沒聽說,這孔家後院用帷幕屏風隔開,那些太太夫人們可是能在屏風後頭瞧呢!”
牲口?史墨抽抽嘴角,這人嘴也太毒了。
“還是,你動春心了?怎麽,想讨親事了?”那雙這些年愈顯妍麗的桃花眼斜過來,一瞬間的風情竟然史墨微微失神。
“咳!說、說什麽呢!”史墨沒好氣瞪他一眼,朝向角落裏眼觀鼻鼻觀心的珊瑚,“珊瑚下去罷,叫人把奔霄、驚雷牽出來,一會兒我和環爺騎馬出去。”
珊瑚紅着臉,草草福了福身,飛快開門出門閉門。
說了這些,還是要出去?!賈環桃花眼幾乎睨成了三角眼。
“小爺才多大,想這些早呢!”自己這身體如今才十三罷?這時候的親事一般又都講究個男大女小,一想起自己或許會被個□歲小女孩的母親相中作女婿,史墨就不寒而栗,古人哪,實在太兇殘!
生怕賈環再說出什麽來,史墨趕緊把自己要去蹚春英會這一河渾水的緣由說出來,“別想那些有的沒的,我這是去尋麽個姐夫去呢!”
“姐夫?”賈環驚詫的站起來,“可舅舅說……”
“舅舅?”史墨擰起眉角,“舅舅說什麽?這‘君子帖’是我向舅舅讨得,為的就是給大姐姐尋一門妥當合适的親事!”
史墨把妥當合适說的極重,他也是惱了,真不明白湘雲是怎麽想的,怎麽就對着那塊賈石頭念念不忘呢?就憑着那忠靖侯夫人小謝氏的幾番挑撥,對賈寶玉的心思就死灰複燃了?他們那三嬸可不是什麽良善的長輩,為着當年初來京城的時候她表現出來的善意,史墨自認這些年年年貴重的禮單子已經盡數回報了,況且從那禮單上也能讓她知道自己身家不菲,亦是刻意表示了對奪史家家産這事兒的不摻和……可這三叔三嬸竟然把主意打到了湘雲的頭上,拐着彎兒要把自己推出去當槍使呢。
“要不是那年發生了史桂那事,史家風聲鶴唳,一下子嚴苛起來,恐怕那時大姐姐就得來勸我随三叔一起,讨回應得的史家家産呢。”史墨撇撇嘴,抱怨道:“真不知道寶玉有什麽好的,我姐姐那樣一個英氣大度的女孩兒,就摔在這爛泥澡子裏了,沒得讓人膈應。”
賈環一向對史湘雲沒甚好印象,聽史墨忽然提起這事來就知道肯定是史湘雲被那小謝氏蹿蹈着又弄出幺蛾子來煩這人了,不由的更加厭煩,見這人還得為他那姐姐周旋奔波,只得耐着性子道:“她若是真喜歡寶玉,你就遂了她的心又如何?老太太可是對她愈加好了呢,比起先前林姐姐在榮府裏時也不枉多讓呢。”
聽到老太太,史墨就厭惡的慌,那個老夫人,這樣大的年紀了還興風作浪,實在礙眼。
“快別提你家那老太太,”史墨冷笑,“她能安什麽好心呢,不過是把大姐姐做她和王氏博弈的槍頭子罷了。先前那出金姨娘的好戲燒到了寶玉身上,你家老爺對寶玉絕了心,那時王氏就大有成就寶玉和薛家的親事,卻被史老太太明裏暗裏阻攔,耽擱到如今那薛家大姑娘都過了及笄。哼!倒是生出的好心思,這一年又把我姐姐推到前頭當靶子來,你等着罷,宮裏那消息傳出來,只怕立時瞧不上我姐姐了——況且,就算大姐姐糊塗,我也斷不會給自己招來個那樣的姐夫,你若是看着你寶二哥好,就趕緊回家去伴着他罷,快去快去!”
賈環一聽,就知道這人惱了。史墨這人,心裏一道線劃得明白着呢,遠近親疏都有位置,平日最是護短,雖然和史湘雲不親,可比起賈寶玉那起子糟心人來,自然是向着他家姊姊的,賈環也知道,若是這事落到自己和史湘雲身上,史墨必定會毫不猶豫的站在自己身邊。
……落到自己身上?賈環忽的一愣,随即打了個寒戰,這種沒臉皮的事兒,榮府那位老太太和二太太不是做不出來,自己還是防着點罷。
史墨不知道賈環在想什麽,看他突然打了個寒戰,還在疑惑呢。
“唉,你莫急麽,”賈環順毛,“老這麽拎不清,連累你,我這不是氣話麽。”
“我說史大少爺,你要找個什麽樣的‘姐夫’?舅舅怎麽說?這事又怎麽會落在你身上?忠靖侯府那邊怎麽個章程?”
史墨被一連幾個問題逗笑了,起身拂拂衣袖,一一笑說:“門戶不必高了,只要家境殷實,不在京都,人老實本分的就好。舅舅那裏叫我先去看看那些英才俊秀,瞧好了跟他說,自然會有人查探清楚,到時候再議就是,反正大姐姐的嫁妝一早我就給她存進錢莊裏去了,母親留下的私房分出一半去,舅舅手裏還有母親的嫁妝單子,舅舅早晚是要從保齡侯府庫裏讨回來的,裏面自然亦有一半是大姐姐的。我瞧着舅舅和大姐姐之間倘或有些嫌隙,舅舅并不愛管她的事,想來是大姐姐從前打着小算盤對小舅舅不住了罷,舅舅不愛管就不管了呗,橫豎她對寶玉的那擰心思,我也不存着掰回來的心了,索性定下親事教她死心了罷。”
賈環扯住他的袖子,和他一起起身出門去,插言笑道:“倒不必擔心保齡侯府不樂意了,那新進門的二夫人不是什麽善茬,若非沒人上門提親,要不然他家那幾個女孩兒早就被清出府去了,若是有人為大姐姐提親,定是喜出望外的定下來呢。”
保齡侯府內宅如今亂的很,那進門的二夫人不是善茬,‘卧病在床’的戚夫人在侯府更是根深蒂固,戚氏縱然被拘在佛堂裏,可到底那二夫人不是正妻,名不正言不順,更何況偌大的府裏多曾經是戚夫人的親信近人,那兩個鬥得才叫精彩,史鼐一心想借着新夫人娘家的勢,卻引火燒身,如今禍起蕭牆也怨不得別人。
“至于那忠靖侯府……”史墨擡起臉,黑黝黝的眼眸灼灼生輝,“既然我那三叔三嬸這麽眼巴巴盯着史家的家財,定是看不上我送去的節禮了,那四時八節的禮卻是不用再送了。看中了人就把大姐姐接到咱們府裏來,也該叫嬷嬷好好兒教姐姐些掌家手段了。”
初聞史墨促狹的話,賈環還笑:安插到忠靖侯家的人早就回說因着史鼎在朝中活躍,擺排場、送禮交人情的事越發多起來,忠靖侯家已到了寅吃卯糧的境地,那小謝氏是定城侯幼女,本就沒想着作為當家奶奶來養的,故而對經營私産的事實在不精通,偏史鼎雖屢遭聖上誇贊,可所在的職位卻是油水不多,忠靖侯到底根基淺,又貪功冒進,到手的銀錢不幾日就散出去了。是以每年這人送去的重禮,可解了忠靖侯府一時的困窘呢,如今斷了這財物,想來忠靖侯再也不能隐在後頭挑唆侄女侄子出頭了,得急巴巴的跳出去跟兄長争祖産呢——誰不知道忠靖侯好客闊氣,想來是丢不起這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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