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春英會

53、春英會

萬樹江邊杏,新開一夜風。滿園深淺色,照在綠波中。

孔家的春英會遠近馳名,尤其在世家之中盛名不衰。

今上溫文純孝,是個地道的文皇帝,卻是最喜愛飒爽英武的兒郎,如今最得他寵愛的皇六子肅郡王就是這麽一位允文允武,并且在沙場馳騁數年的武皇子。

上行而下效,比之數年前乃至十數年前,太上皇皇權在握之時,歡喜儒雅的文臣,如今天下的年輕人又興起一陣硬朗威武的風氣,故而此次赴孔家春英會的俊才們十有□是騎着高頭大馬而來的。

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個個兒郎風一般馳騁到孔府大門外的孔街口,潇灑躍馬而下,将馬鞭繩索随手抛給打扮利索的小厮,擡頭挺胸的走過這一段孔街。史墨和賈環來到,看見這一幕時,史墨恍然有種時空交錯之感,這一個個昂首挺胸、打扮細致的公子哥兒,倒有種後世走紅地毯時争奇鬥豔的感覺……孔街所在位置十分僻靜,可就因為孔家的春英會,硬生生引來無數的人來,有販夫走卒,擺着茶水攤兒,賺點看熱鬧人的茶水錢;亦有落魄的文人,聚在孔街口那座酒樓裏,春英會所作的好的詩賦文章會有專門的小厮傳誦出來供人品評;最添色的還是平日見不着的小家碧玉們,也随着爹娘出來,或幫忙擺攤兒,或幾個小姐妹一起頑笑閑話,這些女孩兒一般都藏在路邊的攤子之後,往往幾匹駿馬在大路正中奔馳而過的時候,就會聽見銀鈴般的笑聲或是半張紅撲撲的小臉兒。

這些人都停留在孔府所在孔街外的大路上,并不曾踏入比較狹窄的孔街,大路熱鬧非凡孔街平靜有制,一動一靜,像極了皇家對待孔家的方式——超然物外,高高捧起,卻也被隔離在世俗之外,既然不屬世俗,自然世俗的錢財和權勢就與孔家無關了——怪不得孔家這一代煞費苦心的弄出這一個春英會來,要不然再等些年歲,恐怕孔家就無聲消泯于世外了。

“好一雙神駿寶駒!”給安排貴客們坐騎的孔府馬倌贊嘆道。

石硯同情的瞟了眼即将與奔霄和驚雷同處一個馬廄的良馬們,忍了半晌終于還是對馬倌賠笑道:“這位大哥,我家二位的爺的這兩匹馬性烈,是否能單獨安排間馬廄,縱使差些也沒關系。”

那馬倌奇怪的掃一眼石硯,擺擺手道:“這一雙的确是良駒,可其他的也是難得一見的駿馬,況且還有我等看着,并不怕它們發性子。”說着就想伸手拍一拍奔霄的馬背,石硯頭皮一緊,驚恐去瞧環爺的這匹祖宗。

幸好出門前許諾的無數鮮美牧草和豆餅多少安撫了這位祖宗的脾氣,也幸好驚雷就在它身邊兒,奔霄只打了個響鼻,不屑的加快了步子,挨挨蹭蹭着驚雷自己小跑進馬廄裏。

馬倌的手落了空,臉上也帶了些許詫異,看着奔霄的動作,又贊嘆一聲神駿!

石硯摸摸鼻子,嘴裏笑道:“咱們這對兒寶馬性子不好,還請大哥多看顧着點,千萬別叫別的馬靠太近了,尤其是這匹玉獅子,萬望大哥看着別讓其他的馬靠近。”

馬倌兒看一眼站在馬廄裏十分沉靜溫順的驚雷,挑挑眉,愛理不理的答應了一句,心說這小厮果真沒見識,比起這混種的照夜玉獅子來,那匹棗紅的大馬才更暴躁罷更得上心罷?

石硯自然看的出馬倌眼裏的不屑,也沒說別的,臨走又看一眼孔家建的高大寬敞的馬廄,真可惜了,或許一會回來的時候就看不到了罷?回頭吩咐随行的小幺兒們:“看好咱們爺的馬,奔霄和驚雷都會亂吃東西,喂料什麽的你們都不必往前湊,它倆闖禍了也不必管,奔霄雖然橫,但也聰明的跟個妖怪似的不會弄出人、不,馬命來。你們幾個,只管看着一樣,就是出了事別叫那些馬倌小厮的上前去打它們就行!”

史墨和賈環的小厮們早就見識過這兩匹馬的神勇,一個個點頭如搗蒜,崇拜的盯着那倆祖宗看,卻一個也沒有敢靠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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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倌兒到底對石硯的提醒略略上心,這一雙寶駒也的确不尋常,故而這一邊寬敞的馬廄裏,馬倌兒就讓安置了四匹馬,馬倌看着奔霄真不是個安穩的主兒,還特特将兩外兩匹安排在驚雷的另一側,心想有這匹溫順的寶駒隔開,總歸是出不了什麽叉子了。

豈料他剛走,奔霄铮亮的馬眼就不懷好意地瞅上了驚雷另一側的那兩匹馬:長那個樣子還敢往它家驚雷身邊兒站,真礙眼!

初時奔霄還念着出門前許下的那堆美味,對着靠在馬廄角落裏的那兩匹馬勉強忍耐,和驚雷兩個占了一大半的馬廄,一會兒溜溜達達,一會兒去蹭親親驚雷,一會兒用馬嘴将食槽裏的草料拱的亂七八糟。可那另外的一雙馬也是好馬,先時敬畏驚雷和奔霄,可擠在一個角落裏實在難受的慌,又見驚雷脾氣甚好,由得那匹和它一樣的公馬挨挨蹭蹭,便大着膽子從角落裏挪出來些。又過一會,那兩匹馬中姜黃色的那匹略微嬌小的母馬大着膽子又靠近了些,驚雷仍舊沒有反應,而這邊的奔霄已經是戒備的在瞪了。

可——春天哪,的确是個好季節,尤其它還是一頭剛長成的有優秀父母的母馬,追逐更強大的血脈是馬的天性。是以這匹姜黃色的母馬竟然忽略了奔霄的不滿,昏了頭一眼就朝着驚雷蹭了上去……

“咴——!!”奔霄再也忍不住。

驚雷在那匹母馬靠上來之前就躲開了,緊接着奔霄就撞過來,兩匹馬倒是配合的天衣無縫的。母馬吃痛,也嘶鳴了起來,另一匹馬亦不安的躁動起來。

……霹靂哐啷、咴——、啾——、當當當……在史墨拉着賈環的手興致勃勃的“找呀找呀找姐夫”的時候,奔霄這一對祖宗利落的驚吓住了同馬廄的兩匹馬及相鄰馬廄的幾匹良駒,順便把茅草搭的十分齊整的馬廄給拉塌了——“嘿,奔霄真聰明,竟然直到馬廄那根木柱子是釘在一起的,一拉就把馬廄給拉塌了!”圍在一起的賈環和史墨的小幺兒圍在一起小聲說。

******

史湘雲也在孔府後院,今日不僅是她,史家未出閣的姑娘們都來了,當然,帶着她們的長輩是忠靖侯夫人小謝氏。史鼐史鼎兄弟雖然勢同水火,可明面上仍舊是一筆寫不出兩個史字的親兄弟,史鼐家夫人病重,孔家這樣的宴會自然是由嬸母謝氏帶着姑娘們來了。出自保齡侯府的只有史湘雲和戚夫人嫡女史湘芷,保齡侯的另外兩個庶女都在這兩個月內定了親,夫家的門第都不低,可一個是繼妻,已逝嫡妻的長子都要比她大;一個倒是年歲差不多的公子,但卻是個先天不足的藥罐子,幸而是從正房的肚子爬出來的,倒也不被冷落。史湘芷原本要嫁入北靜王府做側福晉的消息之前只在都城內的小範圍知曉,後來史家接連出事北靜王府的口風就銷聲匿跡了,太妃和王妃再不提這一茬了,這事本來就是戚夫人同太妃、王妃的口頭約定,文定等禮數全沒走呢,所以史家也只有吃了這個啞巴虧,故而史湘芷才出現在了這孔府宴席上。

謝氏面上笑眯眯的,慈愛的緊,可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只顧着為自己的兩個女兒引見,偶爾兼顧一下史湘雲,史湘芷卻是被徹底冷落在了一邊。湘雲和湘芷兩個相看兩厭,木頭似的立在一邊兒根本無話可說,偏南安太妃喜歡湘雲,連帶着她的小兒媳也對湘雲另眼相待,握着湘雲的手說起話來。湘芷看着着實礙眼,好不容易等着寒暄完了,衆位小姐姑娘三三兩兩去賞春的時候,話都向小謝氏說一句,就出了花廳。謝氏漫不經心的瞟了一眼,笑的有些冷。

史湘雲走走停停,分外無趣,她無母,戚夫人又不待見她,自然不會煞費苦心的帶她拜訪各府女眷,是以這些年相熟的姊妹除了史家的幾個堂姊妹外,就只有賈家了。

“林姐姐?!”擡頭看見被圍在一群女孩兒中間的玉白色人影,史湘雲睜大眼睛,驚喜喚道。

黛玉轉過身來,笑道:“雲兒!方才我随長輩去拜見你嬸母,還道怎麽不見你在呢,不想你倒自在,先出來游賞了。”一邊向身邊簇擁的姑娘們介紹史湘雲。

湘雲細看黛玉,只見黛玉雖身形仍是窈窕,卻臉帶紅暈,眉間郁郁之色也盡皆隐去,配着身上那一身月白色明暗雙繡的精致衣裳,和那一整套的金絲羊脂的頭面首飾,整個人愈發的超凡脫俗,貌比神女。

又見她身邊陪着的那幾位姑娘,盡皆儀态從容,修飾矜貴,她雖不識得,卻也心知這幾位定不是小門戶的姑娘,剎那間,湘雲心裏就有些不自在。

面上滿是笑意,湘雲舉目四望,尋找了一遭兒,對黛玉笑道:“林姐姐家親戚稀少,這一回難道是太太帶姐姐來的?怎不見寶姐姐、二姐姐和三姐姐呢?”

與黛玉走在一起的幾位閨秀聽聞此話,都暗暗皺了皺眉頭,這史家的女孩兒好生無禮,這可不就是說林家連一個像樣的親戚家的女眷都沒有麽?

黛玉臉上的笑容淡了些,道:“倒不是二舅母之舉,孔夫人派人送了帖子來,姑母聽聞,便特特攜我來……”

湘雲笑容微斂,她們家不過是三嬸收到了帖子,帖子上一筆帶過史家姑娘罷了,三嬸家的兩個妹妹的确太小了些,來這兒也不過是玩耍罷了……可孔夫人竟然給林黛玉單個兒發了帖子!

不過……姑母,老太太不是說林家的人死絕了麽,哪裏出來個姑母來?這樣一想,湘雲便以為這位姑母身份上不得臺面,想來也是借了黛玉的帖子陪她一塊兒來罷了,心頭略略一松,正待說話,卻聽聞——

——“玉兒!”

卻是一個身着金銀絲鳳穿牡丹錦裳的貴夫人,提衣款步從一邊的觀景小閣上下來,黛玉嘴裏喊着姑母,忙忙迎上去。

湘雲臉色有些僵,不為別的,只為這位夫人身後是笑盈盈的孔夫人相陪。

能得主家陪客身邊,又是這樣一副奉承的模樣,這位夫人的身份……

“我這侄女,不說樣貌才情,只說這可人愛的好性兒,就叫我恨不得時時帶在身邊,一刻不離才好,我家老太太亦是滿口的稱贊,滿心的疼愛,可恨我家盡是小子了,不得這樣一個心肝寶貝!他父親疼她似寶,好容易我帶出來,又沒有我家老太太搶人,我可得帶在身邊,娘倆兒好好親近才行!要不然等今日回了府,我們家老太太定是要玉兒相陪的……”那夫人把黛玉拉在身邊,摩挲着她的手,臉上眼裏滿是疼愛,孔夫人和另幾個從小樓上下來的夫人太太,滿口稱贊不休。

那太太摸摸黛玉的手,她身後侍立的嬷嬷便向角落處輕輕招手,一件四喜如意雲紋的白狐短披肩就送到手裏,那太太親自給黛玉系好,倒羞得黛玉無法,姑侄兩個親近非常。

“玉兒小時有不足之症,先時在南邊兒宜人之地還好,咱們這裏卻是幹燥枯冷許多,玉兒來京裏時卻沒能好好保養,這不足之症就顯出來了,幸而她父親進了京,咱們又相認了,才能費勁周折調養好,那苦汁子可沒少喝進去,幸而這孩子耐得那苦意。”那夫人對着孔夫人等笑道,“我家老太太請了太醫院的醫正給玉兒問脈,都說大好了呢……”

湘雲立在人後,卻是怔愣住了,這位夫人話裏的意思——乃是明晃晃的指責榮國府待林黛玉不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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