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75群英荟萃,蘿蔔開會
時年二月,是逢會試之年,從上年金秋始,各地舉子便趕赴京城,為來年二月的春闱作準備。這一回冬春,京城熱鬧極了,茶樓酒肆常常能見到高談闊論的文人書生,都城物價也随之飛漲,讓史墨手底下的鋪子小賺了一筆。
柴貫取笑他連未來國之棟梁的銀錢也不放過,史墨哼笑,這些進京會試的才子們身上可都已經有了舉人的功名,這個惟有讀書高的時代,就是中個秀才,只要不是榆木腦袋,那也是吃穿不愁,小日子滋潤,更何況這些舉人呢,沒見城外的寺廟都空着呢麽?有戰事的年月,就連舉人也可以補空做官的。
再說了,這些人可都是他的競争對手,參加春闱的人那麽多,能中的人也就那幾十號人,他何必給競争對手省銀子,省了別人也不見得會感激他。
柴貫說的本就是逗他的玩笑話,這些日子史墨都恹恹地,他們作師兄的自然是擔心,這小子畢竟年紀還小呢,又一貫順風順水,大慶朝像他這個年紀的舉人能有多少,偏偏不知師傅和元大人是怎麽想的,竟然也讓他去參加會試。
不中還好,反正還有下科下下科…以小師弟的才分,總是能考中的;但這要是中了,萬一殿試的時候被點成同進士出身,可就沒有後悔藥吃了!進士出身與同進士出身,一字之別,雲泥之差!
像他們這樣的出身,若是子孫要走科舉之路,必然是穩穩當當的進士才好;要是沒那份才學,家族也會叫早早歇了心思,恩蔭個官職是正經,反正只要子弟争氣,家族有力,不愁不能往上升。
可若是死犟死犟的非去科舉,擠那獨木橋,到頭來弄了個同進士出身,那可就贻笑大方了——他們不比寒門舉子作個七品知縣也無不可,同進士出身要進入朝中清流核心,那是千難萬難,前頭的路已然堵死,只能另尋渠道。可說的容易,同進士出身就算走動關系也就是遠離政治核心的小小知縣,等一個外放的知縣升上來的時間足夠家族再培養更多有資質的後輩,何必耗費那麽多心血去扶持一個小小同進士?且這同進士出身還是抹不去的烙印。
後世有個十分出名的對聯就是說的這個:“替如夫人洗腳,賜同進士出身。”足見同進士地位的尴尬。
這些東西柴貫等不敢直說,就怕讓小師弟心裏落了病根,萬一弄巧成拙,可就不美了。
眼前這個史小墨倒還好,他們至少還能看的着摸得到,見不着的還有個賈小環呢,那個猴兒,自那次回了榮國府就沒出來過,偏他們各自家族與榮國府都不親近,榮國府正值多事之秋,也不方便上門拜訪。要不是賈環使人時常捎出來口信,只怕幾位師兄已經坐不住了——真是上輩子欠了這兩個臭小子的。
史墨知道師兄們擔心,可他就是提不起精神來,也不知什麽時候起,他就和賈小環形影不離了,以前膩在一塊兒的時候沒發覺什麽,怎麽一離了那人就渾身不得勁呢?
完了,完了,小爺不會真彎了罷?真吊死在環小子那顆歪脖子樹上了?——史墨欲哭無淚,這叫什麽事兒呀,摔!
賈環在他那個位于榮國府偏角落裏的小院子裏亦是輾轉反思,這麽長時間不見默哥兒,他想的是抓心撓肝的,晚上做夢夢到的全是那人,清晨醒來都不願意睜眼,貪戀夢中的一點溫暖,可為了以後,他不得不狠下心。
那次在林姐姐家裏,裕王世子對默哥兒的稀罕親近他看在眼裏,更是堵在心上,他那時才發現旁人對小孩的一點點思慕都讓他受不了,他自個兒被妒忌扭曲了情緒,一怕因此錯待默哥兒,也怕因着他自己的不對勁反倒叫默哥兒注意到朱修,便想借着賈林兩家的那事躲上他三五天,等平複了心緒再出去見他。
那幾日他什麽也不幹,鎮日坐着站着回想與史墨一同長大的點點滴滴,從頭一次他躲起來哭鼻子被那人發現,到他挨老爺的打時那人沖撞進去救他,再到一同整治史桂薛蟠……似乎所有的記憶,都帶了那人的影子——以至于沒遇到他之前的歲月,賈環從不願去回想。
這麽想着,忽一日賈環發覺,史墨這個人頗易‘逆來順受’,說白了就是懶,你時刻陪在他身邊,他習慣的同時卻也不再往深處去想,去想為什麽願意這個人陪着,為什麽喜歡和這個人膩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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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環覺着,這麽下去,不說外頭那麽多阻撓,就算世上只剩他們倆個,等史墨明白兩人情誼明白他自己心思的時候,恐怕得等到七老八十,或許這輩子就被那人得過且過的惰性糊弄過去了。偏史墨這個人旁的事該精明精明,該下勁下勁,只在這上頭,別人撥一撥,他才動一動,遲鈍懶散的天怒人怨。
這麽一想,賈環就咬牙決定春閨之前,不見那人了!給他時間、地方兒,好好思量思量。
當然,賈小環也暗中布置下了後手,免得人沒想清楚就被別人拐走了。還有一點最讓他安心的就是那個不懷好意地朱修奉旨巡邊去了,還有師兄們看着,想來小孩也不能叫別人分了注意去。
雖說這一雙小子弟分了些情緒在這小兒兒私情上,可大部分的心力仍用在讀書上,春閨對他們來說,可不止個人前程那麽一樣,還關系着元家的冤屈,關系着肅王大舅的心腹大患。
不止是沒耽擱了讀書,這兩個人一個為了逃避那少個什麽的不自在感,一個怕自個想多了就忍不住沖出去找人,都玩兒命似得用功——為此,元舅舅表示很滿意,對這兩個小冤家那點子歪心思也就既往不咎了。
當然,還是朱大舅是實在人,說的在理:他這小舅自個兒都那樣那樣的,好意思管人家小兩口兒麽?
為這一句實話,肅親王朱大舅半月沒能從元府大門進去,只能乘着月黑風高的時候爬牆,唉,實在不能提,說多了都是辛酸淚——元小舅舅可比史小墨難纏百倍!
聖上自登基後,便分外重視這科舉之事。朝中格局比之太上皇時,也發生了顯着的變化。
上皇當朝時,朝中重臣大多來自世家,更有一些靠着先輩和家族,青雲直上,直接就被賦予了重任,科舉上亦是多有舞弊之事,朝廷選拔人才卻并不是靠真才實學,倒是出身門第、師承關系更重要一些。平心而論,也虧得上皇即位時便以人至中年,在位時日短,先帝世宗皇帝又是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留下的大慶朝的底子厚,才沒出什麽亂子。饒是如此,太上皇在位最後幾年,也有了世族分薄皇權,尾大不掉之勢;如若不然,朝堂太子之争就不會鬧得如此慘烈,無數家族和大臣卷入其中——最黑暗尖銳的那一段時候,已經到了‘要麽站隊,要麽家破人亡’的地步。
若不是動亂到影響了大慶朝根基的地步,太上皇何以早早禪位?實為情勢所逼,不然手握天下的皇位誰人不愛?
當今即使承繼大統,但也是慘勝,失去了心愛的女子,失去了最衷心的大臣和老師,與上皇父子之情十不存一,險些連心愛的孩兒也保不住。
幸而當今從來最善隐忍,在太上皇和世族的夾縫裏一點點的籌劃布置,誰能想到一個帝王想要在中重官位上安排上衷心又有能力的臣子都要花費十數年的時間——正因為聖上這潤物細無聲的手段,才在太上皇和世家的輕視下争取到了最寶貴的時間,等到今時今日再看,那些朝中重臣和二十年前幾乎沒有了熟悉的面孔,世家悚然驚覺的時候,才發現寶座上的皇帝早已不是當初那個任他們拿捏的弱懦皇子了,而是個殺伐果斷、陰狠毒辣的帝王。
朝堂上也就從世家子弟的‘聚集地’到如今的世家、寒門分庭抗禮的局面了,不光如此,那世家也不是太上皇那時以四王八公為首的跋扈豪族,而多是像林家這樣根基深厚的鐘鼎書香之家了。帝王心術,可見一斑。
但,當年四王八公之勢盛極一時,關系盤根錯節,枝繁葉茂,這些年雖有些沒落了,可仍不能小觑。尤其是在金陵一帶的隆盛之地,堪稱‘土皇帝’也不為過,金陵乃六朝古都,地位于大慶朝南半諸地不亞于京城。金陵不可亂,負責慶朝不穩,這情形皇帝和內閣諸臣子心中皆有數,是以,對以四王八公為首的一衆前朝巨擘只能打壓、斷其枝桠,卻苦于無可以公示于天下的理由拘禁徹查,将他們連根拔起。
而當年震驚朝野的元家一案便是個契機。
元家覆滅的太輕易,人死的也太快太幹淨,甚至來不及審訊調查,元家一門便死的連門房都沒有了。
而元老大人位尊帝師,門生故友遍布天下,元家更是行善積德的清貴世家,絕對是推翻太上皇舊朝勢力的絕好缺口。
當今聖上耗神過度、又有前事郁積于心,身子大不如前,他要給愛子除去這毒囊,交給愛子一個河清海晏的大慶,他等不及了。端肅親王朱永安要查明母妃死因,報父皇母妃死別之仇,他也等不及了。元澈忍辱偷生,冥路回返,為的就是他元家雞犬不留的滅門之仇,他早已等的枕戈飲血。
所以,才有史墨和賈環這場急不可耐的赴試。
也因此,史墨和賈環即将迎來他們有生之年最大的轉折,生命中被血染紅的頭一朵花含苞欲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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