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95發賣
報應
賈母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罪,肮髒逼仄的牢房,粗糙簡陋的飯食,一切都讓她覺得難以再忍受,可事實上她好好兒的在刑部大獄裏呆了一整天,氣色看起來可比在躺在床榻上裝病時要好的多。
賈蘭是整個榮國府難得的清白人,他的過往作為實在是太好查了,除了讀書還是讀書。因着賈環和史墨先是入了白鹿洞書院,又順順當當的中了進士,李纨一狠心把賈蘭也送進京城一所口碑不錯的書院裏去了,賈蘭被李纨養的唯有“端正”二字可以形容,不鬧事兒也不招惹事兒,四平八穩的在書院裏呆着,除了每個月書院裏休沐時回府來看看隐形人一般的母親外,再無其他消遣,就連朋友也僅限于書院裏說幾句話的同窗。
因此,雖然榮國府抄家時他也被拘了起來,可在一群爺們兒當中卻是頭一個被放出來的,只是榮國府被封,李纨等女眷被關,賈蘭慌了手腳,一個十幾歲的爺們兒窩在榮國府的牆根底下呆了一整日,直到女眷們盡皆被押往刑部大牢時才振奮起精神來有點兒頭緒。書院雖因怕牽連不敢再收他,可賈蘭好歹從同窗手裏東拼西湊借了幾十兩碎銀子。
賈蘭身上有秀才的功名,刑部女牢的看守一向比男獄寬泛,賈蘭長得又是那種讨上了年紀的嬸子大娘喜歡的模樣兒,哀求了幾句人家就讓他進去探監了,雖說每回只有一盞茶時間,可賈蘭就像找到主心骨一樣,千恩萬謝的進來。
頭一回進來時賈母正在破口大罵,賈蘭在牢獄門口驚呆住了,還有外面看守的嬷嬷不耐煩的推了他一下才回過神來。賈蘭看着裏面黑洞洞的牢獄,又回頭瞧一眼外頭的豔陽天,忽然覺着他就站在一張擇人而噬的妖怪巨口前,腿腳不由的有些軟,想起裏面不知道怎麽樣的李纨,賈蘭大着膽子拎着食盒進去了。
“蘭兒!”賈蘭這般走進來,看在賈家女眷的眼裏好像救星一般,紛紛激動的撲上前來喊他,七嘴八舌的問外頭情形,要賈蘭救她們。
賈蘭自出生起也享受過這般的待遇,平常就算是年節時他這個榮國府嫡長孫也不過是個木頭擺設,只拿眼看着人圍在他寶二叔身邊兒罷了——賈蘭瞠目結舌的看着一個個熟悉的貴夫人蓬頭垢面的從栅欄裏努力伸長手來抓他的衣服,那一雙雙眼睛冒着貪婪驚喜的光。
“母親!”手上的食盒被寧國府的尤氏奪走,賈蘭捂着手上被指甲撓出的血痕慌慌張張的跑到李纨所在的牢房。
李纨看上去還好,她一向懂得自保,這回進牢房也是,特意和一些老實的丫頭婆子走在一起,如今也正被關在一起。除了鳳姐兒那間牢室,就屬她這邊最平靜舒坦些。王熙鳳不改往日潑辣,抱着巧姐兒在鴛鴦和平兒的幫忙下惡狠狠的壓制住她那牢裏的丫頭婆子,合衆人之力收拾了她那間牢房一番,把稻草捋順了,厚厚鋪在石頭床上,那石頭床大的很,把上頭的瓦礫石子兒清下去又鋪上稻草,很夠牢房裏的人都橫着排排躺上去了。
“蘭兒!”李纨握住賈蘭的手,眼裏含着淚光,驚喜道:“你沒事了?謝天謝地!”
賈蘭也紅了眼圈,“兒子沒事兒,兒子一定想法子救您出去!”
李纨碰到賈蘭手上的血痕,賈蘭不由自主的瑟縮一下,李纨的面色當場就變了,急忙上下打量他,生恐賈蘭受了什麽刑責。
賈蘭捂住手上的傷,并不說出來,只是李纨一看那指甲撓出幾道子傷口,再瞟一眼那邊亂糟糟圍上去争吃食的尤氏等人就明白了。李纨眼中厲色一閃,撫撫賈蘭的頭發,道:“你既出來,便該回書院去,這兒你管不了,也不能管。你放心,娘會沒事的!”
賈蘭低下頭,聲音裏藏不難受:“我被書院請出來了,夫子說等此間事了再讓我回去,可……”
李纨眼眶一熱,恨恨地捶了一下腿,臉上瞬間老了幾歲,怕賈蘭擔心只能掩飾着說:“那就去尋你外祖父去,你外祖父在國子監有幾分人面兒……總之,你不能再來這裏了,這裏不是你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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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情激動,說話的音量難免就大了幾分,被賈母等人聽到,登時不樂意了。
賈母咳嗽一聲兒,沉沉道:“蘭兒是我賈家的嫡長孫,此時正該擔起擔子來,你教他什麽呢!”又殷殷問賈蘭:“你給放出來了,你寶叔呢?你老爺他們呢?是不是查明了咱們的清白,咱們能出去了?”
賈蘭作難,望着那一雙雙期盼興奮的眼,只能搖頭道:“因着我素來只讀書身上沒沾染是非,故而大人們才先放了出來,寶叔還在裏頭,老爺卻沒見着,許是在別處關着……”
賈母一口氣上不來,氣的翻白眼兒:你既然出來了,何不細細打探?一問搖頭三不知的,倒就會找你娘來!真是要你何用!
尤氏半個臉上都是油花花,手裏攥着半只雞腿,舔着臉笑道:“蘭哥兒既然出來了,咱們也有些依靠了,且不忙別的,這鬼地方又陰又冷,給人吃的都是豬食,蘭哥兒先送些鋪蓋吃食的要緊。”見衆人臉色不好,尤氏藏了藏那半個雞腿,厚着臉皮指着鳳姐兒那裏還有賈母那兒,“這老的老、小的小,我知道蘭哥兒最懂孝悌,不能不管罷?”
沒搶到葷食,只搶到個饅頭的芳官嘴裏嗤笑:“蘭哥兒懂孝悌,也只管的上我們榮國府來,你算哪門子長輩,我呸!”
……咒罵吵嚷又起。
李纨想起來,抓住賈蘭急道:“你哪兒來的銀子?”聽賈蘭說是同窗借給的才松了口氣,又催促叮囑賈蘭不得再來這裏,讓他去外祖父李守中處暫住,等日後分明些再議章程。
便是能舒坦些也好哇,賈母看着尤氏狼吞虎咽的樣子咽唾沫,她也不嫌那燒雞油膩得慌了,清湯寡水的這麽些天,就是肥膩的豬油她都能喝下去。這回見李纨那麽不識趣兒,虎着臉狠道:“難道你要我們家出個不孝不悌的東西?渾說甚!蘭兒他就是當不得大用,每日來給祖母叔嬸送些吃食也能做的!再有現如今就他這一個男丁兒出來,跑跑腿多打探着都做不了?我還指望他能往相熟的人家去走走呢,好歹求人家把咱們娘們兒救出去!”
李纨一貫逆來順受,可這都是在不涉及賈蘭的情況下,關系到賈蘭,她比誰都絕情。賈母那話說的老不客氣,簡直就是拿着賈蘭當槍頭子使了,李纨氣的直喘——讓她的蘭兒伺候這些人,蘭兒哪來的銀錢?這大牢裏豈是好進的,說不得叫人抓住這把柄又陷進來了!況且,跑腿打探求人?李纨唾了一口,就是賈母的老臉都做不得這些,何況她從沒受過重視的蘭兒,只怕人家家裏只知道國公府有個寶二爺,誰認識個蘭哥兒?
李纨冷着臉,只當沒聽到,囑咐賈蘭出去就去找他外祖父,萬事聽他外祖的便是。
賈母着急起來,指着李纨沖賈蘭怒道:“你連你母親也不管了是不是!不孝!”
賈蘭為難,李纨騰的站起來,怒道:“說什麽不孝不悌!老太太說這話還是先想想整個府裏是怎麽落得難罷!蘭兒何曾不管我們,是國法大于天!照老太太的話,哼,難不成還要蘭兒去頂罪不成,只怕縱使蘭兒純孝肯為,三司的大人們眼睛也亮着呢,不肯冤枉了好人倒叫那黑心肝的瘟星逍遙法外!什麽也別說,蘭兒既然能放出來,那就是上頭表白了意思,只要清清白白的,一準兒有全須全尾放出去的一天!你們沒做個錯事兒的,怕什麽,那些有罪的,蘭兒又能幫什麽,反正我是不怕,我一個節婦,便是說破天,誰也甭想往我身上潑髒水!”
李纨疾言厲色,老實人發火倒是鎮住了場面,她朝賈蘭使一個眼色,大聲道:“沒聽說過進了大牢還能像家裏頭老媽子小丫頭伺候着那樣舒坦的,鋪蓋吃食,哼,蘭兒可不能再犯這樣的錯兒——若不然,人家說你賄賂獄官兒,再關回去可怎麽的?吃了你東西的人肯站出來替你說句好話?”說罷,把賈蘭猛一推,眼睛又亮又厲,賈蘭頭只嗡嗡響,糊裏糊塗走出去,只在甬道盡頭時聽見裏頭忽的爆發出來的喝罵。
賈蘭沒法子,他不敢再去探監,想來想去卻是想起來賈環——說起來,在小時候兒,他和環三叔還有史家的墨叔很是好過一陣子,可自打一次老爺鞭撻環三叔,母親不準他再去和他們一起,說環三叔不得老爺太太喜歡,叫他遠着不許親近之後,他便與他們漸漸疏離了——聽聞那兩人雙雙中第的消息,他心裏羨慕的很,也偷偷想過若是一直和他們好,興許自己也能被收進白鹿洞書院去,興許自己也能考中。只是後來不經意間看見母親為此自責的樣子,他就再也不去想,那兩個人,離他太遠了……
被下人客客氣氣的請進小廳,賈蘭呷了一口茶,緊繃的心神松弛下來,好似找到了依靠一般。
“環三叔!”看到賈環進來,賈蘭的眼睛一亮。
賈環擺擺手,凝神細看這個許久不曾見的兒時玩伴,忽覺分外陌生,他聽着賈蘭絮絮的說他的擔憂懼怕,說書院的不近人情,說牢裏太太奶奶們的狼狽,說他的懇請……
“我幫不了。”賈環看着他搖頭。
賈蘭的眼神黯淡下來,握緊拳頭,困難道:“便是不能翻案,先把老太太等人接将出來,環三叔你不知道那牢裏……你這裏好大的地方,難道連幾個院子也騰不出來?”
賈環哂笑:“難道我這裏地方大,就該把她們接出來?那接出來之後呢,是不是要讓出府邸給她們當家做主?蘭兒這般想,是不知道她們牽扯進什麽罪裏頭來,才以為我過去便能讓刑部放人;還是不知道我已經分宗單過,這府邸一毫一厘都沒沾染榮國府的銀子?”
賈蘭臉漲得通紅,他只是見賈環好從容的氣度,這府裏又是好氣派的模樣,才脫口而出說出那些話來。
他自己都知道沒有那麽簡單的事兒。
賈環深深的看他,淡笑道:“放心罷,大嫂子定無事。刑部處置其他幾家時皆明白公正,無罪者很快便能放出,有罪者按律問罪,沒什麽路子好走,你便耐心等着罷。我後日就要出京辦差,實在顧不得你,你且先在你外祖李大人府上暫住,這是一千兩……”
送走賈蘭,賈環舉目望碧空中流雲四散,心中空蕩寂寥,唯在那人身邊時,方覺得安穩……
就像賈環說的,刑部的動作很快,後頭還有數條大魚,他們實在不願意與榮國府那些婆子丫鬟的糾纏,一日光景,女牢裏就空了一半兒。當然,也只是榮國府不得意的主子和下人罷了。
有意思的是,聖上将徹查榮國府內院的差事交給了北靜王——當然,這是除了賈母等主子外的榮國府內院,賈母、賈探春等涉及利子錢的主子丫頭還是三司的差事。北靜王要辦的,是卡在榮國府內院範圍內的事務——無比瑣碎的雞毛蒜皮兒。
沾惹是非、作威作福的有臉面的婆子被打了板子扔出去,沒有過錯的丫頭給拎出牢獄去,但是這兩者卻都不是從此自由了,而是要由官府同一發賣,刑部特地開了恩,準許她們自己或者親友為她們贖身。只是榮國府都被抄了,這些丫頭婆子的家當也都沒了,又往往一大家子都是家生子兒,哪兒還有能力贖身呢?
一大群丫頭婆子站在集市當間兒,瑟瑟縮縮的,圍上來無數的人,好似看猴戲一樣指指點點。
賈寶玉愛漂亮的花兒,榮國府的丫頭生的都不差,尤其是在姑娘、爺兒屋子裏侍候的,那更是争奇鬥豔,怎麽鮮亮惹眼怎麽打扮。如今雖然被關了幾日憔悴下來,可那底子在那兒呢,惹得圍觀的老少爺們兒指指點點。
鴛鴦和琥珀都穿着灰撲撲的衣裳,頭上簡單的挽個揪兒,臉上和脖子還抹了黑灰,并不打眼。琥珀的心怦怦直跳,鴛鴦拉着她不叫她擡頭。她們倆都是賈母的大丫頭,尤其是鴛鴦,更是管着賈母私房的心腹,論說根本不該放出來,可自打幾個月前她就放了權,況且她管的只是賈母明面上的嫁妝,那些秘密的銀錢物件兒只有賈母和她的陪嫁賴嬷嬷知道,史墨、賈環托人給遞了個話兒,查明她倆沒牽扯到利子錢等罪名裏頭,剛升入刑部當差的林姐夫張渁便賣小舅子個面子把人放出來了……
“哎!不是這個,是那個穿灰衣裳的,我金秀坊是作正經生意的,自然要買穩當的正經人,塗脂抹粉的我可不敢帶回去!喲,這兩個還挺有姐妹情的麽,好,我就愛這樣有情義的,這兩個我都要了!”金秀坊潑辣利索的女掌櫃笑聲傳的老遠,指着鴛鴦和琥珀就把人買下來。
有那些愛色的老頭或者公子哥兒,瞟一眼那兩個灰不溜丢、畏畏縮縮的丫頭,不敢興趣的又回過頭去争那些個好顏色的。忽的,一個丫頭推開枷鎖,撲到鴛鴦腳底下,哭嚎道:“鴛鴦姐姐,你救救我罷!求你讓這位夫人把我也買去!……”
這個丫頭卻是寶玉房裏的碧痕。襲人和麝月都成了寶二爺的姨娘,還都生下了子嗣,碧痕看着酸恨的很,可後來這兩人都沒得着好下場,她還暗地裏拍手稱快,可要作半主子姨娘的心卻越來越盛,暗地裏勾了寶玉兩回倒是把人勾到自己被窩自裏了,但寶玉就是不提封姨娘的事兒,那個寶二奶奶和她的丫頭莺兒把寶玉的心都霸占了。碧痕恨得沒法子,也只好另尋其他途徑——在老太太跟前表忠心就是一條,碧痕從小兒看慣榮府後院的手段,她就不信寶二奶奶籠絡住寶玉,老太太心裏頭能舒服,果然,老太太對她和顏悅色的,幾回給她臉面。碧痕正高興着,冷不防聽玻璃說老太太竟然有意把身邊的鴛鴦給寶玉作姨娘!這鴛鴦是誰,老太太曾說一刻也離不得她,若是她成了姨娘,那這屋裏頭還有她碧痕出頭的日子麽!
因着這,碧痕心裏把鴛鴦恨毒了去。
這會兒發賣丫頭,碧痕哭的不能自已,在她心裏頭根本不信榮國府就這麽倒了,她覺着撐過這段時間或許又能站起來,還是高門大院的,她們這群丫頭賣了,自然能買回去更好的,碧痕這樣想着,越發氣恨——只要是主子都沒被帶出來發賣,若她已經成了姨娘,怎麽會被這群下三濫的人肆意打量戲弄!
用袖子抹了淚,碧痕咬着唇尋找把她‘害’成這樣的鴛鴦。那賤蹄子倒是好生厲害,竟然打扮成那樣!
碧痕擦了淚,臉也跟着幹淨起來,一雙眸子被沁的亮晶晶的,看的她跟前的幾個色鬼都直了眼,個個伸出手來要抓她,都喊着:“這個!我要這個!我出四十兩!”“我出五十!”…
碧痕有心害鴛鴦,故意挑一個滿身橫肉、最粗俗不堪的四五十歲的漢子身邊沖出去,撲到鴛鴦腳下,大聲呼喝。
她口口聲聲叫着“姐姐”,看她形容又是個大丫頭的打扮。衆所周知,這大家裏頭,被大丫頭叫姐姐的無非就是年紀大一點的大丫頭或是長輩屋裏的丫頭,這兩樣兒哪個的容貌都差不了——果然,那粗漢子嘿嘿笑着走過來,邊道:“喲,姐姐?鴛鴦這名兒好,小美人兒,和老子作對美鴛鴦可好?”
琥珀吓得腿都軟了,可一想鴛鴦至始至終的維護之情,情急之下就要擋在鴛鴦身前,卻被鴛鴦顫抖着的手摁住了。
碧痕死死拽住鴛鴦的衣擺眼睛裏浮現出得意的笑意,鴛鴦低着頭看的清清楚楚。
那男人走近前,就要黑乎乎肉團子一樣的手指頭去擡鴛鴦的下巴。不等他來擡,鴛鴦就擡起了頭來,下一瞬那男人就嚎可一嗓子。
——只見一張髒兮兮的臉上,生着一雙鬥雞眼,左臉頰鼓了個青紫的包,那包上頭還有黏糊糊黃色的東西,最讓人受不了的是這丫頭的笑,她一笑就露出幾個黑乎乎的牙來,偏偏還是個愛美的,那眼眶子上頭的眉毛被描了又描,又細又長幾乎連在了一起,讓人惡心的不得了。
後頭追過來的都停住了腳步,轉過臉不忍直視,有的轉急了還擰了脖子——沒法子,急需要看看別的美人兒洗洗眼。
那粗漢子倒抽一口涼氣兒,金秀坊的女掌櫃走過來似笑非笑:“怎麽的,這位爺相中這丫頭了,咱們換換也成,本來麽,我金秀坊挑這樣的丫頭是為了讓她們出去做事不惹麻煩,價錢還便宜。若是這位爺相中,少不得割愛了!”說着掐起碧痕的臉,又笑道:“恩,這丫頭還不錯,我管教嚴些興許也惹不了事兒,就算惹一點是非----為着這小臉蛋兒也值了!”
“快、快走!”那漢子生怕女掌櫃當真了,這金秀坊生意越做越大,背後靠山硬着呢,他可不想輕易得罪了。
“不!她是裝的!”碧痕驚呼,“鴛鴦姐姐……”
鴛鴦聞言,笑嘻嘻的往大漢這邊湊過來了,鬥雞眼眨巴眨巴的,像是十分相中大漢這樣的主子,驚得那大漢連退了幾步,生恐被賴上了——他又不是傻子,這丫頭臉盤到長得挺正,可實在是醜,若是裝的,誰的眼能鬥這麽長時候,眨巴眨巴都不帶散開的!
“鴛鴦?”那女掌櫃捂嘴一笑:“這名字好,我看那邊登記的冊子上記得是傻大姐呀,嗳喲,成,你就叫鴛鴦了!”瞟一眼佝偻着腰的琥珀,女掌櫃又笑:“你們這兩個逗趣使的奴才好命,她改名叫鴛鴦了,你就叫琥珀罷!哼,把你倆擺出去,我看誰還敢在我金秀坊門前探頭探腦!吓不死他們!”
衆多的色中餓鬼脖子一縮,心道,兩個這模樣的擺出去,還真是惹不了事兒,趕得走登徒子……
攆着依依不舍的‘鴛鴦’上車去,那女掌櫃才松開碧痕,惋惜道:“若不是你的賣身銀貴了些,又有這麽些老爺加價兒,說不得我也把你買去了,嗳喲,這惹人愛的好模樣,啧啧。”嘆一回氣才走。
她一走,碧痕就癱在了地上,女掌櫃是練過幾手的,自然知道哪兒使勁最好,碧痕疼的說不出話來,偏身上還沒留下手印兒。碧痕驚恐的看□着走過來的粗漢,耳邊還回蕩着女掌櫃臨走前的低語。
她說:“到這地步還想着使壞,呵,你瞧,你連個挑選的機會都沒了呢,你給自己定下的好主子好好生受罷!”
這打擂臺似得賣人買賣畢竟是官府出面兒,并不全然是價高者得,而是漲到一定的價錢,官府就不讓往上加價了,留下幾個出同樣數額銀錢的人,讓被賣的這些丫頭婆子們自己選跟誰。碧痕因着鬧出了這一出兒,原先看上她的怕耽擱事紛紛轉買了其他丫頭,唯有她特特兒用眼神勾來的這個滿腦肥腸的粗漢一直跟着,這漢子一聲朱褐色的錦衣掩不住他身上的粗蠻氣,眼睛一瞪跟鐘馗似得,幾個先前因為財力不行落敗的更不敢跟他争,讓他順順當當的用五十兩把碧痕買下了。
碧痕搖着頭,祈求的看周圍那些長得至少周正點的爺們兒,那些人一邊貪看她的臉,一邊退開去,為了這麽個小蹄子,招惹那鬼夜叉似得人不值當的。
那漢子一看碧痕可憐兮兮求救的模樣,胸口就生了戾氣,提小雞子似得把碧痕提起來,臭不可聞的肉片子似得厚唇湊上來,惡狠狠道:“收起你那勾三搭四的模樣!侍候的老子好才有活路,要不然,哼!老子怎麽也得從你身上賺回來拿五十兩銀子!”
看着碧痕,忽然像想起什麽來似得,那漢子一把把她甩上馬車,急嗤嗤道:“你是榮國府那個房裏的丫頭,嗯?都說榮國府上下沒個幹淨的,老子花了五十兩,買個不幹淨的可就虧死了!”
碧痕臉煞白。
在場的還未散去的幾個浪蕩漢都笑着起哄,不知在笑粗漢異想天開,還是在慫恿碧痕勇證清白……
總之,那黑皮豬一般的粗漢急歪歪的跟着上了馬車,馬夫駕着馬車得得的走起來,吹着三角胡子馬夫支棱着耳朵聽馬車裏的動靜兒。
馬車裏,粗漢一巴掌就把掙紮的碧痕打倒在地,粗手粗腳的撕開碧痕的衣裳,呸的一聲朝手上吐了口唾沫,就拉開碧痕的小衣直搗黃龍:“狗□的!竟是個小婦!”
碧痕下|體疼的涕淚交流,被粗漢踹了一腳:“叽歪什麽,騷狗!五十兩買你老子虧大發了,妝什麽貞潔烈女,起來伺候老子。哼,不好好弄老子轉手就把你租給仙媽媽那兒,讓你給老子賺銀子賺到死!”
碧痕吓得幾乎翻白眼,以往那些粗使的婆子喝醉了喜歡滿嘴胡謅,從她們嘴裏聽說過‘租人’,這租出去的女人比樓子裏的娼|妓還要下賤——主家把人出租給老鸨,因着付了租錢,老鸨會拼命的讓女人接客,只要租期到了人不死就成,敗成什麽樣兒都沒事兒。這樣出租幾年,人越來越殘敗,去的地方越來越壞,到最後,就會收拾收拾賣給最低下的暗|娼|館子,人在暗|娼|館子裏呆不了幾個月就被磋磨死了……
這會兒她再也沒有心思去害別人了。
……
“鴛鴦姐姐,你真厲害!”坐在車裏,琥珀贊道。她絲毫沒提起她老子娘和兄嫂,自打抄家時她老子娘把她推出去,讓她用身子‘擋擋’兵爺爺,好叫他們能從窗裏跑走開始,琥珀就當沒有家了——那日也巧,她正在榮寧大街後巷子的家裏呢,想再勸勸她老子娘和兄嫂贖身出來的事情,李貴已經出去了,她也準備着求個恩典嫁過去,誰料大災來的這麽快,琥珀更料不到她爹娘第一反應竟然是讓她用清白身子擋住官兵,好帶着兒孫逃出去。
鴛鴦張嘴“哇”的吐出一顆小石子來,那上頭還帶着泥土髒污,尖上沾着血絲,顯然是倉促間從地上拾的小石頭把嘴裏磕破了。
女掌櫃從馬車暗櫃裏拿水給她漱口,笑眯眯道:“我還真沒想到你有這本事。”琥珀慌忙給她擦臉。
鴛鴦鬥雞眼時間長了這會兒嘩嘩流淚,止都止不住,卻笑道:“我小時候也是個調皮的,常扮鬼吓唬人,能鬥眼鬥一刻鐘!長大了又臭美,荷包裏常揣着個畫眉的碳條兒,老太太人老醒得早,我閉着眼都能把眉毛畫好了。還有這東西……”她指着琥珀帕子上的像鼻涕似的污漬,笑道:“這可是在您隔壁的美人坊裏買的勻面洗臉的物事,一兩銀子才這麽一小貼兒,牢房裏潮,我又貼身放在荷包裏,沒承想受了潮變成這個樣兒,出來時我還想着興許能派上用場就沒舍得扔……”
美人坊也是史墨的鋪子,專賣些奇奇怪怪的養顏上妝的東西,有更惡心的綠色爛泥巴狀的物件兒,那些貴婦人姑娘見了沒有不嫌棄的,但效果也是真的好,是以再貴再惡心也有人捧着大把的銀錢來買。
“嗳喲,這是那洗面泥罷?受潮了成這樣兒了?我回去可得跟肖掌櫃的說說,這物事可貴,萬一潮了可了不得!”那女掌櫃笑道,又說:“你一擡臉也吓我一跳。你也下的手去,看這臉,掐的這下都破皮兒青紫了!”
鴛鴦搖搖頭,這點痛算什麽,要是沒一點傷就鼓起那個包來可就忒假了,萬一連累了掌櫃的就壞了——她還不知道眼前這風韻猶存的爽利婦人是個練家子,只是看着那男人蠻橫,掌櫃的只帶了個小丫頭和車夫,生恐自己遭難不說還連累人罷了。
善惡因果,皆有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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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蕩許多的大牢裏,探春捂着肚子呆滞的看着地面,她腳上精致的繡鞋又髒又破。可笑的是,上頭鑲墜着的珍珠寶石不是被牢裏的大老鼠啃掉的,而是被榮府的下人硬生生揪掉的——推攮間,還有人打了她一耳刮子。
“王爺來了,還不把牢門打開!”
“哎唷唷,王爺怎麽來這處,您貴腳踏賤地,這可怎麽使得!”守牢的嬷嬷沒有接到谕令,嘴裏供奉着,卻并不願意給這位勞什子王爺開門。
“放肆!王爺奉皇命審理榮國府內宅事務,快開牢門!”那跟在王爺身邊的長史眼睛一瞪,厲喝道。
守牢嬷嬷沒法子,只好從裏頭開了大牢門——刑部牢獄的大門裏外都有鎖,要想出入大牢就得外頭的兵卒和裏頭的守牢人都開門才行。
北靜王一襲華裳,面沉如水,二話不說就往裏走。
守牢嬷嬷要追上來,卻被水溶帶在身邊的長史等人攔住。
“王爺!”賈探春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狼狽的用袖子擦臉,慌忙站起身來整理鬓發和衣裳。
抓住牢房栅欄,賈探春嘶啞的嗓子滿是柔情:“王爺,您是來接我出去的麽?王爺!”
北靜王端着臉,身邊的小厮飛奔在前頭,引他徑直去了賈母的牢房前邊。
賈母看着北靜王,嘴邊忽然露出個詭異的笑來。
水溶擰起眉角,嫌惡的看看地面,屈尊降貴的蹲□,低聲道:“老太君,那張方子到底在何處?若不在那位找到前毀了它,咱們都逃不了!”
賈母垂着眼,擺弄着髒兮兮的帕子,漫不經心道:“沒想到是王爺親自來看老身,老身惶恐!”
水溶不悅,壓抑着怒氣道:“時間不多了,老太君早些告訴本王,本王也好早些救爾等出來!”
賈母這才擡眼,看着水溶忽的一笑,嘲諷道:“老身不是傻子,若是老身和孫兒都好好地出去了,告訴王爺也無妨,若是咱們有一個不好,那方子就被娘娘安排下的小黃門直接呈給升上了!王爺好好想想罷,也和咱們的老交情們好好商量着……那方子裏有什麽玄機,王爺不會忘了罷?娘娘倒了又如何,知情人死光了又能怎樣,只要那方子送到禦前,這些老交情啊,一個都跑不脫!”
水溶看着賈母這油鹽不進的樣子,只覺心裏惴惴不安,那方子上記載的東西還在其次,最要命的是上頭藏匿起來的秘密,就像史賈氏說的,那東西見了天日,四王八公誰都逃不脫!
本來四王八公已經決定将寧榮兩家當成棄子了,誰承想這老東西當年竟然沒把那要命的物事燒掉,而是藏了起來,他昨日得到消息時,簡直不能有一刻安心。
“爺!”北靜王府長史官輕呼,示意外頭刻意調離的兵卒要回來了。
水溶深深看一眼賈母,拂袖而去。
經過賈探春牢前時,玫瑰花兒跪在地上,跟瘋了似的伸長手來抓他的袍角,一邊哀哀的喊:“王爺,我是賈三姑娘啊!王爺、王爺已允了婚約的,王爺!”
別說,還真叫她抓住了水溶白色祥雲底紋的袍角,水溶旁邊的小厮見狀,氣急敗壞的伸出腳猛地踩住探春的手,使勁碾了幾碾,朝着探春的臉唾了一口,罵道:“作死的短命鬼,什麽賈三真三的!王爺的衣裳也是你能抓的!”
賈探春哀嚎一聲,那小厮不敢耽擱,一腳踩着她的手一腳伸進栅欄裏踹了她一頭,就慌忙跑過去給水溶引路。
至始至終,賈探春的‘王爺’連個餘光都沒分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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