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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簡還想坐昨天的位置,今天這個大卡歸小萊管。
小萊按最低消費給她上,一個268的大果盤,半打喜力,一碟豆腐幹。
廊道把酒搬過來擺上桌,小萊只給她開了三瓶,“就喝這麽多,別的存着。”
場中光線昏暗,音樂舒緩,也因為小萊答應下班繼續約會,方簡心情很好的,“你就開始管我了。”
小萊給她倒了半杯啤酒,手腕轉一下,瓶口的酒液一滴都不會灑出來,這是她在西餐廳兼職時養成的習慣。
“還要吃飯呢,喝多漲肚子。”
方簡說:“那沒事做,好無聊。”
“我就在這邊,你一擡頭就能看到。”小萊四處看看,忽然地靠近,叉了塊西瓜喂她,“就算離開也會很快回來。”
小萊管靠近舞臺的四張散臺,一個大卡。
看她做事真是一種享受,臺面上有任何垃圾她都會及時清理掉,她賣酒的技巧不是把啤酒撒得到處都是,而是及時清空掉酒瓶,讓臺面有一種不符合夜場氣氛的規整潔淨。
配合佳麗,酒賣得非常快,姑娘們都喜歡坐她的桌,如果發現誰酒量不佳,她會在她們杯子裏放兩顆聖女果或是冰塊,搖骰輸掉就可以少喝一點。
很多新來的女孩子初時不懂,對她的舉動感到奇怪,人在這種環境成長非常迅速,也就三五天時間,醒過神來,回想起她的小小善舉,或許會生出這個世界并不是真的無可救藥的感慨。
方簡發現小萊很受歡迎,路過的誰都跟她打招呼,親熱喚她,随便聊點有的沒的。她沒事做靠在柱子邊休息時,突然就被人從身後抱住了。
是個女孩子,很漂亮,蓬松波浪卷,白色長裙,裙擺很大,十二厘米高跟鞋也如履平地。她頭枕着小萊肩膀,彎腰撅在那,閉着眼睛嘟嘟囔囔不知道說了什麽,小萊給她倒了一杯溫水,她喝完就走了。
如果走之前沒在她臉上親一口的話。
小萊慌張投去眼神,沒來得及解釋,迎賓小姐飄進來将幾位客人交給她,她又忙着點單開臺,只能飛快轉頭抱歉地笑一下。
其實沒必要生氣,方簡安慰自己,她們之間還沒有熟到為這種事吃醋。
不吃醋,不在乎,不建立關系,那麽假如她某天突然死掉,僅作為睡過一段時間的炮友存在,小萊應該也不會太難過。
盡管如此,方簡還是無法避免感到失落,陷入巨大的無望悲觀。
這時一只香煙準确無誤掉進她懷裏。
方簡側首看去,是隔壁卡座的,三名中年男子,兩個大肚子,一個沒頭發。
沒頭發那個雙手合十,嘻嘻哈哈跟她說對不起,問她是一個人還是跟朋友來的。
方簡不想搭話,但她敏感的神經已經預感到接下來有事要發生,剩下小半瓶啤酒倒進杯子裏,耐心等待泡沫滴盡,避免反握瓶身時啤酒沫飛出來,怪不衛生的。
很多時候方簡都是這麽想的,自殺不成的話,換別人來殺吧。
也許半個小時後,警察的電話就會打到家裏去,通知他們,方簡終于在夜場因為和人互相用酒瓶子敲腦袋玩死掉了。
腦子裏已經蹦出父親暴跳如雷的樣子:為什麽要去那種地方玩!明明知道自己有病!家裏有那麽好的榜樣,偏偏就是不學好!!
如果那時她還剩一口氣,一定會擡起被血糊滿的、爛番茄一樣的腦袋,告訴他:爸爸,我就是來找死的呀。
說完吧唧就歪頭死掉。
多好。
隔壁三人說明訴求:“反正你也是一個人,幹脆跟我們換個位置,讓我們坐你那個大卡。”
方簡的位置确實很好,離舞臺最近視野最好,也是很幸運連着兩天都沒有預定。相比之下隔壁就差多了,被大廳的承重柱擋住大半視野,保底也低二百。
“可是憑什麽?”方簡問他。
“你是一個人嘛!”光頭笑眯眯的,“你願意換,我請你喝半打百威!”
她冷着臉說我不喝百威,光頭身後兩個胖子哈哈笑,“那你喝雪花?”随即從腋下皮夾裏掏出二百塊錢扔到沙發上,“你想喝什麽,自己去買呗。”
方簡都給他氣笑了,想幹點什麽活動活動筋骨時,眼角餘光瞥見小萊和廊道一起走來,在三四米開外的散臺,小萊把果盤放桌上,用眼神跟她對話,問她怎麽回事。
一串的念頭閃過,也不過兩三秒怔愣,方簡掌根搓了搓眼睛,力道很重,按得眼球一陣疼,她松開手探身過去把那二百塊錢疊吧疊吧揣褲兜裏,沖隔壁一豎大拇指,“要來就只能拼桌,我還剩三瓶喜力,你們正好一人一瓶。”
三人一聽,你一言我一語的,說也可以,人多還熱鬧,大家交個朋友,直接繞柱子來了。
那光頭見面第一句,“小姑娘還是可以,很會做人,這樣還熱鬧,哈哈,出來玩嘛,就是要高興!開開心心的嘛!”
方簡撿起包給他們騰地方,“開心,開心死了。”
沙發背後半人高的大音響震起來,方簡坐到最邊上,全身都被這股巨大的音浪震得發麻。
她又一次懸崖勒馬,放過了別人,也放過了自己。
“怎麽回事呀。”
音樂聲震耳欲聾,小萊一邊飛速地開單,一邊在她耳邊大聲吼:“你們認識嗎?”
方簡對着她吼,“現在認識了!”
吼完小萊就被拽走了,光頭讓她找幾個佳麗過來,小萊點頭表示知道,随後搓搓手指,把單子亮給他看,這裏的規矩是先給錢後上酒。
事後方簡萬般慶幸,少惹了個麻煩不說,還給小萊拉了生意,這三人前前後後點了五六打百威。
小萊終于有空跟她閑聊時,方簡跟拼桌的三位中年大叔已經拜了把子,現場三位佳麗幫他們做了見證,方簡正在聽光頭大哥吹噓自己年輕時一系列光輝事跡。
白射燈劈在頭頂時,三兄弟轉戰包房,跟方簡在大廳依依不舍道別,托付她年輕人要好好生活、學習、進步。
方簡連連點頭,表示自己記住了。
小萊很忙,有滿桌的空酒瓶滿地的垃圾等她清掃,方簡蜷在沙發上睡了,被叫醒時大廳基本已經沒人,小萊正彎腰用辮子掃她的臉。
“醉了呀。”
揉揉眼睛,方簡坐起來,小萊動動肩膀,她順從把臉擱上去,“睡一覺好多了。”
醒了會兒瞌睡,小萊帶她出去,這次從員工通道走,舞臺後面的一條過道拐出去,經過後廚、化妝間、儲物室,上臺階走出大門,淩晨兩點的風帶着夏日專屬的幹燥涼爽。
她們在商場背後一家咖啡店和服裝店之間的夾角接吻,小萊後背抵着玻璃,被迫承受她的兇蠻撕咬,仰頭露出脆弱脖頸,雙手安撫性抱着她的頭。
許久,分離時方簡的吻仍留戀于她的睫毛,嘴唇能感覺到眼皮極細微的顫動。四處都靜悄悄的,小萊抱住她的腰,臉頰貼在她肩膀,全部的重量都交給她,“今天好忙,有點累。”
“那怎麽辦?”方簡說:“要打起精神來呀,你還得在上面。”
“你喜歡我在上面啊?”小萊仰臉,嘴唇擦過她下巴。方簡笑,“比較享受。”
她嗚咽一聲,嬌嗔情人的不體貼,“我好辛苦,上了一天班還不能休息。”
“回車上我給你按摩?”
“先去吃東西吧。”
方簡把兜裏的兩百塊錢掏出來給她看,“結義三兄弟給的,正好請你吃飯。”
小萊閉着眼睛說:“那時候我感覺你已經很生氣,我想馬上過來幫你解圍,但問題很快又解決了。”
方簡岔開話題,“酒水的提成是多少?”
小萊說:“百分之五。”
粗略算算,方簡說:“那今天還算不錯?”
“不錯。”小萊用臉蛋來回蹭她的下巴,“非常感謝!如果不是你的話,這些錢我也掙不到。”
方簡大幅度揚唇,幹涸心田湧出蜜泉,用力抱緊她。
有一下沒一下接吻,避風的夾角溫存片刻,小萊帶她去附近的夜市,這個點都沒多少人了,為了快點回到車上去休息,也只是匆匆填飽肚子,兩個人分着吃了一碗炒飯,一份小龍蝦,之後在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買了大包的濕巾、口香糖和大瓶礦泉水。
路燈把影子拉得細長,她們手牽手好玩地大幅度甩臂,小萊跟她說起自己的安排,“再有一個半月我就走了,開學了。”
方簡手一緊,“還在南洲嗎?”
小萊說:“在,南大,開學我就大三了。”
此類對話的開始意味着她們關系将更進一步,方簡也應該主動說說自己,否則今晚的約會很可能會臨時取消。
方簡挑了些無關緊要的,“我可能比你大一點,我畢業了。”
小萊點點頭,“在哪裏念書的?”
方簡報了個外省的學校名字,專業卻報了姐姐的金融學。
小萊問:“那你現在工作了嗎?”
方簡只能說沒有,這個撒不了慌,她白天睡覺,晚上約會,哪有時間上班。
她這種程度的精神病也上不了班,家裏不支持,覺得沒必要,承受的風險和收入不成正比。
小萊“哦”一聲,沒再問了,只是用那雙黑玻璃珠似的圓眼睛看着她,希望她能主動多說一點。
方簡卻不再看她,垂眼盯着腳尖,帽檐遮住了眼睛所有的情緒。
“為什麽老戴帽子呢?”小萊晃晃她胳膊,又主動找話題,“你的頭發很好啊,軟軟的,不像我,又蓬又多。”
方簡“哼”一聲,“凡爾賽。”
小萊說:“你在室內室外都戴帽子,總是低着頭。”說着手拍在她背上,“還駝背。”
方簡順從地挺直腰背,打開肩膀,一下高出她不少。
小萊不服氣,“你這鞋起碼五公分厚。”
方簡不屑,“那我也比你高。”
小萊瞪大眼睛,“你高!高還不是在下面!”
“我年紀比你大,你在上面,是我讓着你。”
“我請你讓着了?”小萊反問。
方簡只是笑,她常常這樣無聲地抿唇笑。
帽檐陰影遮住大半張臉,小萊仰頭看她蒼白的唇和笑起來尖尖的下巴颏,好像在這瞬間讀懂了她。
像被霜打過的楓林,那一晚主動的她已将生命作為代價熱烈燃燒,葉片經不起風雨摧殘,在深秋的冷雨中脫離枝幹,慢慢地死去。
小萊突然逼近她,雙手捧住她的臉,将她藏在黑暗裏的悲傷捕獲,“為什麽不高興呢?”
方簡鮮少給她這樣對視的機會,那雙習慣藏在帽檐和雜亂劉海下的眼睛,卻是意料之外的幽靜深邃。
“小萊,我沒有不高興。”她聲音很輕的,“至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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