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谷映蘭被方純氣得頭疼,躺在卧室床上休息,方簡給她按了按頭,谷映蘭捧着她的兩只手不說話,方正坐在靠窗的藤椅上,望着窗外的綠樹出神。
那片永不能驅散的灰霧自她出生起就籠罩着這個家,方簡終于意識到,她就是灰霧的發源地。
沒有方簡,父母的期許姐姐都可以實現,家裏僅僅少雙年三十晚上表演鋼琴的手。
好處就太多了,攜帶劣等基因的生物體不必降生,這世上少了一個精神病,節約了許多糧食和醫療資源,父母和姐姐也不必傷神。
方純竟然還想給介紹對象談戀愛,方簡真懷疑她腦子是不是也有病。
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個姐姐在方簡患病後比她瘋得還要厲害。
方簡直說:“我想去爺爺奶奶家住段時間。”說着把手抽回來,藏進大腿縫裏,“我走了,她也該回自己家去,你們就清靜了。”
媽媽的手無措地挽留,眼淚噗簌噗簌,老人的淚總是讓人心痛的,人到了這個歲數,該對這人世一切悲喜都看淡,卻還是無法避免為了兒女傷神。
起身走到門口,回望媽媽被淚泡發的一對腫眼泡,方簡心無波瀾。
這個家是被眼淚泡大的,小時候是自己的眼淚,長大後是父母和姐姐的眼淚,狠心自戕的方簡早已對他們的悲傷和內疚免疫。
一個人連自己都不愛,當然也沒辦法去愛別人。
挎上帆布包,豆豆搖着尾巴送她到大門口,方簡蹲下身摸了摸它的腦袋,豆豆舔了一下她手背,方簡擡頭看到二樓窗邊并肩而立的父母。
摸着小狗頭上粉色發圈紮的小揪揪,方簡說:“替我照顧好爸爸媽媽。”
這只可愛的白色西施犬,比人更懂如何讨人喜歡,這個任務它一定能完成得很好。
走出家門,于百米外回望,藍白相間的聯排別墅之上,蒙蒙灰霧已消散了。
方簡心情舒暢,腳步輕快,死是她最後的底牌,反正有死墊底,一切無所畏懼。
确定目标後,要做的事情會一件一件清晰浮現出,按部就班完成便是,中途也許會出現變故,比如被延期至今的死亡。
史鐵生說: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日。
所以不用着急,慢慢走吧。
和小萊約好在奶奶家附近見面,方簡直接打車過去,帆布包裏裝了幾坨襪子和一小包內衣褲。
車子駛入市中區樹冠濃密的老街,與路邊的小萊擦肩而過,方簡第一眼沒認出她,車子開出去兩百多米才醒過神來,急忙讓司機靠邊,下車往回奔。
也難怪沒認出,小萊今天沒穿工作服,換了條及膝的白色棉布裙子,黑色平底系帶涼鞋,小腿又細又直,明顯比手臂和臉蛋皮膚白兩個色號。
小萊端了碗冰粥,看見方簡驚喜地睜大眼睛,老遠就舉着勺子要喂她。
方簡小跑過去,人還沒站穩脖子先伸出去,兩人用笑眯了的眼睛看對方。小萊笑她的濕身照,方簡笑她跟胳膊臉不一樣白的腿。
她們同時問:“你笑什麽。”又同時搖頭不說話,繼續笑。
“怎麽會突然調休。”方簡與她并肩慢慢地走,太陽叫雲遮了大半,暑燥又經樹蔭篩去,風從街那頭吹來,這是夏日裏多難得的一個好天。
一場毫無準備又恰逢其時的約會。
小萊是被室友吵醒的,“她們下班去喝酒,不知道怎麽會弄到九十點才回來,我剛好看到你的消息,正好也很久沒休息了,陪陪你。”
方簡點點頭,帶着她往奶奶家的老小區走,無意識把她帶入了一直刻意隐瞞的家庭、生活。
此時驚覺,原來那個家對她來說到底是不夠體面,無關地位、財富,僅是一張疲憊時可供安睡的床鋪都無法提供,它有什麽資格稱之為家呢?
“我爺爺有躁郁症,是個老精神病人,但你不用怕,這些年他已經好多了,人老了,也變得佛系了。我奶奶是很好的人,她一定會很喜歡你的。”
“躁郁症你知道嗎?”方簡說:“就是狂躁和抑郁交替發作,抑郁發作一般是兩周以上,躁狂一周以上。雖然是精神病,但大部分時間都跟正常人一樣,不是瘋子,也不會拿刀去街上亂砍,這個病主要還是患病的人自身受折磨。”
小萊懵懂點頭,方簡晃晃她的手,側首看她,“害怕嗎?”
“你不是說是患病的人自身受折磨嗎,我有什麽好害怕的。”
“但……患者的情緒,難免會影響到身邊人,家人、朋友、配偶。”
“生病嘛。”小萊表示理解,“誰想生病呢?”
方簡偷偷觀察小萊的反應,小萊仰脖把紙碗裏剩下小半口冰粥倒進嘴裏,紙碗扔進路邊垃圾桶,舌頭上上下下舔一圈嘴唇,忽然頓住,“看我幹嘛?我嘴巴有東西?”
“沒……看你好看。”方簡說。
她摸出手機借屏幕照照臉,滿意笑起來,亮出一排小白牙,理理裙子邊,“兼職很煩就是不能穿自己的衣服。”
小萊沒有反應,也不追問更多,爺爺的躁郁症跟一般老年人得的糖尿病和高血壓沒有分別。
兩個人手拉手晃進小區大鐵門,上世紀的六層居民樓,青灰色外牆,藏藍色單層玻璃窗,方簡奶奶家很好找,房頂吊下來近三米長的蟹爪蘭,綠油油一大片老遠就能看見。
“我爺爺躁狂發作的時候很兇,但我奶奶更兇,她一發脾氣,我爺爺馬上就熄火,但是她現在不常發脾氣。”數年如一日照顧精神病是很能磨砺人心性的。
跟精神病相愛、生子、陪伴餘生,更是了不得的壯舉,奶奶是方簡心中神一般的存在。
嘿咻嘿咻爬上六樓,敲門不響,家裏座機也打不通,方簡從門口鞋架底下奶奶的黑棉鞋裏摸出來一把鑰匙。
方簡小時候在家不招爸媽疼,卻獨得爺爺奶奶恩寵,專門給她在樓頂天臺蓋了個小房子。
方簡用鑰匙開了通往樓頂剛漆不久的銀色大鐵門,帶小萊往天臺去。
放眼,樓頂家家種花種菜,水泥磚砌出一塊塊方格,都是跟奶奶學的,她還年輕的時候就是這一片頂厲害的,把男人當驢使,一籮一籮的磚、土背到樓頂,蓋屋搭棚。
房頂左手邊玉米杆長了半人高,緊挨是給四季豆和黃瓜藤用竹竿搭的三腳架,小蜜蜂在嫩黃的黃瓜花和蝶形的紫色豆花間忙碌,右手邊是蓄了一汪綠水的兩米見方的魚池。
方簡掀開蓋了半邊魚池的石棉瓦,小萊彎腰在陰影裏看,“有魚嗎?”
方簡說:“有,叫小黑,是只鯉魚,有七八年了。”
“能活這麽久?”小萊驚嘆。
“能,很大一條了,它不喜歡出來,常年都在水底。我初三還是高中,記不清,反正是過年時候跟奶奶去菜市場買的,回家奶奶看我一直蹲在盆邊跟魚說話,就把它放樓頂的蓄水池養了。”
“奶奶真好。”
方簡把石棉瓦重新蓋好,留兩個巴掌寬的縫,招手,“來看我以前住過的小屋。”
一大片茄子苗旁邊還有個用水泥磚砌的小房子,四季風雨侵蝕,讓它早沒了當年的樣子,推開腐朽的木門進去,小床上堆滿雜物,兩側牆壁多出來幾根橫杆,杆子上挂滿不禁曬的吊蘭。
角落裏有個竹筐,幾雙塑料涼鞋、鬼片裏眼睛銅鈴一樣大的洋娃娃、游戲機、陀螺,還有裝滿玻璃珠的塑料糖果罐子。
時間給它們蒙上一層陳舊的黃色濾鏡,方簡指着,“玩過嗎?”
都是城裏小孩的玩具,小萊說:“涼鞋我穿過類似的,陀螺在學校玩過,其他沒有。”
從雜物堆裏翻出條木板凳,沒找到墊屁股的紙,方簡幹脆自己坐下,拍拍大腿,“那你小時候都玩什麽。”
小萊順從勾着她脖子坐下,吊蘭在發頂随風一蕩一蕩,有一小片嫩葉像從她頭頂長出來的,可愛極了。
“就農村小孩玩的呗。”
方簡踮腳颠她一下,“那是玩什麽嘛。”
小萊掰着手指頭數,“下河洗澡,摸魚,上山采蘑菇,放馬,放狗。”
“放馬?”
“嗯呢!”小萊很得意的,“我家有一大一小兩只馬,三只狗!”
方簡從包裏翻出手機,相冊裏保存的照片點開給她看,“這是你家的馬?”
小萊大概知道她照片是哪裏來的,說:“它叫琥珀,是我爸爸去農場專門配的種,還是小馬,它媽媽叫寶珠,是成熟的大馬了。”
小萊又說起家裏的三只狗,一只下司犬,一只細犬,一只虎斑,都是很厲害的本土獵犬,分別叫珍珍、愛愛、憐憐。
方簡問:“那你都是騎馬去上學嗎?”
小萊說:“騎過,在寶珠小的時候,但是它在學校的操場上亂拉屎,把本來就稀薄的草坪也吃了個禿,我只騎了幾天校長就不讓我騎了。”
方簡驚訝地瞪大眼睛,“真的?!”
“真的啊。”小萊說:“所以說小馬不夠沉穩,太活潑了,要五六歲才能變得成熟。”
之後小萊告訴她,自己是三月十二號植樹節的生日,可是是雙魚座,确定是B型血,老家在桃陽縣桃山鎮,家裏有一個爸爸,一個哥哥。
她和哥哥都不是親生,是爸爸撿來的。爸爸是護林員,哥哥在當兵,言語間極為這兩位沒有血緣關系的家人感到自豪。
“你知道嗎?”她偏頭,豎起一根手指,說到興頭上,模樣也可愛極了,“我可能還有一個雙胞胎姐姐!但不知道去哪裏了。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的生日,爸爸是在植樹節那天撿到我的……”
方簡手握着她的腿肚子靜靜聽,屁股有點坐麻了。小萊說得越多,她越心虛。
她回憶早上給小萊發的信息、正式向父母道別、挎上包離開家時的心情,到底是為了躲開方純,還是真的想和她再近一步,為什麽就坐到奶奶家樓頂上的小房子裏來了……
“你聽沒聽我說啊?”察覺她走神,小萊輕輕用肩膀撞了下她。
“在聽在聽。”方簡忙不疊點頭,掰着手指頭數,“生日是植樹節,雙魚座,B型血,一個爸爸一個哥哥,都不是親生,老家在桃陽縣桃山鎮,我都記着呢。”
“可能是雙魚座。”小萊強調,“因為我不知道我真實的生日。”
方簡:“是是,可能是雙魚座。”
“那你呢?”小萊問。
方簡迷茫的,“我什麽?”
她低下頭,長睫毛忽閃忽閃,“我都跟你說了這麽多,說了我的爸爸哥哥,還有我家的馬和狗……我昨天說喜歡你,你說想想,那你想好沒啊……”
作者有話要說:
“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日。”——史鐵生《我和地壇》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