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瑤光夢
“看了這信件,記得早些休息。”
從前宮中的太監宮女,也總是會小心翼翼的這般提醒着謝春秋。
可那時的謝春秋,聽過了也只當做沒聽見,左耳聽了右耳出的功夫,她早就練得爐火純青了。
甚至連一個回應,都不屑于給他們。
可能,這只是顧參商随口一提很平常的叮囑。
但是,這話驀的聽入了謝春秋的耳中,卻不禁讓她面色“倏”的一紅。
少女白嫩的面頰上飛染開來的那一抹顏色,恰如院子裏種上的桃花樹枝上的桃花一般,粉嫩嫩的,嬌豔欲滴的。
不過,好在這夜色朦胧,視物不清。
東風也是神色正常,似乎完全沒有發覺謝春秋有什麽異常之處。
或者說,東風就算是發現了什麽,那他也是樂于促成,看破不說破的。
“那姑娘可切勿太過勞累了,還請早些休息。”東風眯了眯眼,嘻嘻一笑,讨喜的一拱手道,“……我這便退下了。”
“哎……”
謝春秋忽然将手藏在寬大的袖袍裏,幅度極小的朝東方招了招手。
聞言,東方自然是又轉過身來,畢恭畢敬的朝謝春秋鞠了一躬:“不知……姑娘還有什麽吩咐?”
“那你……”謝春秋的眼神少見的飄忽了一下,她扭捏道,“能否幫我給你家顧太傅帶句話。”
東風眼觀眼,鼻觀鼻,福如心智。
腰身彎的更加低了,忙不疊的應了下來:“姑娘請說。”
謝春秋裝模作樣的理了理那衣服上完全不存在的褶皺,身體微微前傾,悄聲地對東風說道:
“那你讓顧參商他也早些休息,別太勞累了我今日瞧着他都消瘦了好多。”
哦豁?
東風眼神一下子變的有些玩味了起來。
要知道,自從這謝家大小姐住到了這太傅府中啊,他們這向來嘴刁至極的顧太傅,那只要是和謝春秋同桌共餐,可別說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了,甚至讓他吃完了餐桌上的全部膳食,那都不在話下。
他東風甚至敢發誓,顧參商最近胃口一定好的,還能再順便吃下一個謝春秋!
是以,大家這眼看着他們的顧太傅不僅眼色不陰郁了,面色變紅潤了,這整日整日裏啊,更是一副巴巴盼着院裏新來的嬌骨朵小桃花盛開的樣子。
東風聽了這話,會心一笑:“好嘞。”
東風的內心發出了和街道裏那些最愛打聽消息、最愛給未出閣的小姐姑娘們指親緣的老婦人一般,狂熱而又熱心至極的笑聲。
他一定會把謝春秋這句貼心話,好好的傳給,他們的顧太傅的。
******
尹長風的信沒來的時候,謝春秋天天盼望着來信。
可當真正信來的那一刻,她又後悔了。
信裏的這黑紙白字,分明清清楚楚的寫着,“搖光夢”這三個大字。
搖光夢。
世間罕有人知,謝家寶庫中的搖光夢價連城,價萬金。
甚至曾經的謝春秋也不知道。
如果不是太子在登基的前夜,帶上一杯毒酒,用溫柔而又耐心的問她:
“愛妃?你可知道,這落雁沙,那可是不輸鶴頂紅的上好珍品啊?”
“落雁沙的滋味,愛妃?你可得慢慢的品上一品呀。”
“不過呢……縱然你我無夫妻之實,但是好歹有上那麽二三年的夫妻情分。不如這樣吧,你且告訴我,這謝家寶庫的搖光夢究竟藏在了何處,我便放你一條生路。”
“如何?”
那個向來都是被世人們稱頌着的太子殿下,一身明晃晃的龍袍,站在空蕩蕩的華美宮殿之中。
他的語氣分明和平日裏一般,別無一二,輕柔而又耐心。
可聽在了謝春秋的耳中,卻仿佛是一頭終于撕下僞裝的猛獸,對他囊中的嬌小、無力反抗的獵物發出了最後的低吼。
竟然問她如何?
她那時如何能回答?
那時的她,從未聽聞過謝家寶庫,更不知這搖光夢是為何物;
那時的她,一杯落雁沙早就被太子命人強行喂入腹中,實在是灼燒難忍。
謝春秋的目光緩緩的垂落在信上的那三個字上。
房間內,昏黃的燭火在夜色中肆意的搖曳着,張牙舞爪的盤踞、籠罩在那搖光夢三個字的四周,張狂而又邪肆的提醒着她,這區區不過三個字,便給曾經的她帶來了多少次逃不脫、甩不掉的夢魇。
搖光夢。
這幾個詞,曾經近乎是成了她日日夜夜的心魔。
這三個字一出,以至于來太傅府這麽些時日都是一夜好眠的謝春秋,今夜,竟然反反複複的被夢魇了。
雖然,這個夢中的內容和“搖光夢”并沒什麽幹系,只不過是夢到她自己臨到流觞曲水的前夜……
顧參商突然心血來潮找上正在街市上正津津有味的吃着桂花米酒湯圓的謝春秋,想要檢測一下她對詩詞的掌握水平。
夢裏,顧太傅究竟考了一句如何生僻的詞句,當謝春秋醒來時候,她已經記得不太清楚了。
此時,窗外正是朝陽初升,一束陽光斜斜的爬過雕花木窗,洋洋灑灑在的落在軟綿綿的床被上,帶來初春裏才特有的蓬勃升騰的朝氣和一絲若有若無,朦朦胧胧的桃花清香。
謝春秋看着窗外的美景,靜靜的在床上坐了一會,心中微微有些恍惚。
而謝春秋現在唯一清楚記得的夢中的內容便是,她正津津有味的吃着那東市裏的桂花湯圓時,忽然一眼便瞥見顧參商朝她走了過來。
而自己一見顧參商走近,便像一只受了驚的小鳥兒一般,手忙腳亂的端起那一碗米酒湯圓藏在身後。
她一被顧參商發問,站在那裏,就像是一個不知所措的孩子一般,支支吾吾的嘀咕了半晌,卻也沒有接出那句詩的下句是什麽來。
而夢裏的顧參商,就和前世裏的一模一樣。
一旦見她這整日裏渾渾噩噩不學無術,思想上還好逸惡勞不求上進,頓時就是劈頭蓋臉的一頓教訓。
謝春秋擡手揉了揉自己睡亂了的長發。
照理來說,夢中的她應該會像前世裏的那樣,但凡是顧參商對她兇上一句,她就算是扯歪理,就算是不講道理,那也要不落面子的把顧參商的話怼給回去。
可夢裏的她……
這便是這夢中最奇怪的事情了。
她面對顧太傅的教訓,竟然……
竟然還站在那裏,笑的滿臉傻氣,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
這怎麽可能?!
回憶至此,謝春秋心中頓時湧上了一種不知名的情緒,小臉突然就飛染上了一抹桃紅之色。
她猛的一甩頭,立馬掀了被子利索的溜下了床。
夢是反的!夢是反的!夢是反的!
然而,謝春秋這一早上,不論是沐浴洗漱,還是挽發更衣,無時無刻都是這般心不在焉的反複安慰着自己:
夢是反的!!!
她,堂堂謝家大小姐,金枝玉葉的富貴出身,萬般寵愛是觸手可得。
她,怎麽可能被別人罵了,臉上還笑的跟開了花似的?
不可能!
這絕對不可能!
但是,謝春秋視線慢慢的聚焦在自己的指尖。
她沉默了。
謝春秋垂落着眼,看着自己那指甲,一張白嫩的小臉上面頰的顏色,竟然漲的都快比那窗外的桃花還要紅了!
她心中又氣又驚。
她謝春秋向來行得正坐得直,怎麽會被一個毫無緣由的夢,就變的心慌意亂,驚的将那用來染唇的口脂,誤當做是染指甲的蔻丹來用了呢?
謝春秋覺得,她可能命中就和今天這個日子就是命中注定的八字不合,相生相克。
比起自己不過是做了一個毫無邏輯可言的夢,便手忙腳亂的将口脂誤當做蔻丹來用,更為丢人的事情是——
她來了膳廳,見廳中除了東風便空無一人,脫口便問道:“這早膳的點都到了,你家太傅人呢?”
這話,謝春秋問的那叫一個理直氣壯。
若是被旁的不知情況的人聽見了,只怕是要,以為這謝春秋才是這太傅府裏真正的女主人呢。
而謝春秋這麽問,東風便一板一眼的回答她道:“太傅昨夜入宮議事,公事繁忙,至今尚未歸府。”
謝春秋早已按序入了座,不鹹不淡的應了一聲:“哦,這樣啊……”
謝春秋此刻看着這灰黑灰黑的藥膳粥,眼神就和她當初第一次見到這難以描述的粥食一般,別無一二。
她在這太傅府的小半個月裏,分明早就習慣了日日吃這雖然一眼看上去完全不能入眼,但卻神奇的十分可口的藥膳粥。
可今日,不知怎的……
雖然,她十分不想承認。
謝春秋食不知味的,麻木的,吞咽下這被小廚房溫火熬的細膩的藥膳粥。
但是……
謝春秋卻又不得不承認。
她想顧參商了。
不是牽腸挂肚那般特別的想,但就是心裏有個位置,莫明空蕩蕩的。
仿佛顧參商不在,這裏就少了些什麽。
沒有他在一旁靜靜的陪着自己用膳,沒有他偶爾插科打诨的調侃上幾句,就連這平日裏。
早就吃慣了的藥膳粥,似乎都失去了往常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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