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純塗藥

周肆在程一生病這事上,可不像衛恣對程一的态度。

在衛恣那裏,是程一說吃點藥就好了,衛恣就買藥;在周肆這裏卻是打着送飯的旗號進了程一的家門,看到榻榻米上躺着的臉色蒼白的人之後,周肆整個人面色鐵青,不好相與的樣子把程一連拖帶說地帶去了醫院。

大大小小一番折騰,總算是在夜幕降臨的時候,讓躺在那兒輸着消炎液的程一吃上了口熱粥——周肆才在樓下買的。

周肆端着粥準備喂程一,被程一制止了。之前交代病情的時候已經夠讓程一羞紅臉了,還要在公衆場合被人喂飯……

“周先生,我,輸液輸的左手,右手還是能讓自己吃的……也沒弱到那個地步吧,也就是你那晚太猛了。”程一話裏把皮球踢過去。

周肆不情願地把勺交給了程一,眼裏仍然寫着“很不放心”四個大字。

“醫生說,你是熬夜和我們那晚上,那什麽過度,才導致這麽精神不濟的。你,少往我身上賴啊,程一一?”周肆坐在他旁邊,眼裏有些沒掩藏住的寵意。

程一裝聽不懂:“啊?這個粥好燙。”

“我就說我來吹吹吧,”周肆邊說邊伸手,被程一睨了一眼,緩緩地收回手,“不吹就不吹吧,那你說說,你熬的什麽夜?之前不是你自己說的裸辭回來養老?”

程一的目光留在自己那碗沒有一點色彩的白粥裏:“混口飯吃,賺點外快。不然,我拿什麽養老啊。”

“我養你啊!”

程一側頭,看向身邊眼裏帶笑的人。那笑眼裏是濃重的情誼,比屋外的烏雲更濃,跟着那些陳年舊事一起烏壓壓地落在程一心頭。

“要是我以後讀完研究生,沒有工作怎麽辦啊?”

“我養你啊!”

那時的話只能當做一句谑言,是真實又狂妄的,聽起來總帶了點不能當真的玩笑味道。

而現在,程一看着那微微揚起的眼角,是胸有成竹的篤定一般,是真實而又穩重的承諾,讓程一不敢撤開目光,怕對不起這份鄭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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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樣的鄭重,放在現在,放在一個已婚男人的嘴裏,又顯得有點滑稽。

周肆盯着程一,在他那疲憊的眼下,叮囑道:“熬夜不好,你少熬點夜。”

程一被周肆的話抽離出來:“大哥別說二哥!”

周肆歪頭,反應了一會兒:“你給誰當哥?”

夜深了整個門診輸液室裏,格外安靜,讓程一的低笑都被放大了無數倍,響在周肆耳畔:“我身份證可比你大三天呢,周肆。”

周肆啞火地看了程一兩秒,放下了自己敲起來的二郎腿,拿出手機走出去打了個電話,讓司機來醫院接上輸完液的程一回家。

剛到程一家沒多久,周肆還沒等來程一趕他走的信號,先等來了融融的電話。

那時他正忙着幫程一收拾外賣,聽程一說是融融的電話,就叫程一開了免提。

剛接通小孩子奶聲奶氣的聲音就迫不及待回響在程一這一室一廳的屋子裏:“爸爸!今晚可以回家陪融融嗎!?”

“嗯。”周肆把東西丢進了垃圾桶,走過來,不太溫和地問道,“怎麽了?”

估計是周肆的語氣沒那麽有耐心,讓融融的聲音也跟着消下去許多:“爸爸,你在忙嗎?”

“有點,”周肆看了一眼緩緩挪步去廁所的程一,他趕緊拿起手機跟過去,“你一一叔叔生病了,在看着他呢。”

程一沒想到自己會成了周肆的擋箭牌,他側身擡手指了指周肆,帶着點警告的意味。

周肆讪讪地擡手握住了程一伸出來的手,把程一的警告都包裹在手心,眼裏得瑟了下。

兩人一番小動作後,他才聽到小姑娘的聲音:“啊?一一叔叔也在嗎?”

“嗯。你一一叔叔才打了針。”

聽到這裏的小姑娘話裏帶着害怕,像是對程一打針感同身受了一樣:“打針!打針好疼的!那要給叔叔呼呼一下!每次豔豔阿姨給融融呼呼了,融融就不疼了。融融也可以給叔叔呼呼。”

說完小姑娘在電話那頭很認真地對着聽筒“呼”了一下:“叔叔,不疼了吧!”

程一這才開口,話裏帶着周肆沒感受過的溫柔:“嗯,不疼了,融融真厲害!謝謝融融。”

小姑娘在那頭滿足地搖頭晃腦起來:“爸爸還要記得給叔叔買糖,讓叔叔開心喲!媽媽每次見了醫生打了針回來,就會帶好多瓶子回來。媽媽說,有一瓶是媽媽的藥,然後她指着同樣一瓶,又說那是媽媽的糖。”

周肆聽完心頭閃過一點不安,但他沒有抓住這份不安,只是下意識地問了句:“什麽藥?什麽糖?”

小姑娘這次很認真地想了想:“不知道,媽媽說那是媽媽的糖,不是融融的糖,不讓融融吃;融融想吃,媽媽又說那是藥,不是糖。融融也不知道。”

這下不只是周肆覺得不對了,連程一也聽出了一點不正常的味道。

兩人剛一對視,小姑娘就突然一驚一乍地開口:“啊呀!”

“怎麽了,小融融?”這次是程一先開了口。

“融融不能說的!媽媽說不能告訴爸爸的……”小姑娘越說聲音越小。

程一哭笑不得地哄着小姑娘:“你爸爸沒有在聽,現在只有叔叔在聽,沒事。”

“那叔叔要告訴爸爸,融融要過生日了,融融想見他和媽媽……”小姑娘說着就委屈起來,話音都帶着顫,像是在話筒那頭抽泣着,“融融今年的生日願望是不和小夥伴一起過生日了,想和媽媽、爸爸一起過。”

程一聽完看向了周肆,周肆卻把目光移開了。

第一次程一的目光追不上周肆的目光了。

周肆在電話這頭沉默下來,讓小姑娘以為自己說錯話了,但她又好像已經習慣了,所以再次開口的時候,語氣裏的失落沒有程一想象的那麽重。

“不對,那我換個願望,我想爸爸可以給融融讀故事書。想一一叔叔的病快快好起來,來吃融融的生日蛋糕,想……”小姑娘到底還是小孩子心性,再善良也還是會忍不住委屈,她的哭腔傳到了程一屋子裏,好像整個屋子裏都裝滿了她的委屈,“我還是想,見見媽媽。融融好久都沒見到媽媽了,今天歡歡的媽媽爸爸都去接歡歡放學了……嗚嗚嗚。”

周肆其實并不太會哄人,尤其是小孩子,除了對程一以外,對其他人他都沒有多少耐心,又聽着小孩子哭甚至覺得煩。但程一不一樣,他一直很有耐心。

他在電話這頭安慰着小姑娘,安慰了好一會兒,還拉着周肆應和。

“你爸爸說,你過生日給你讀一晚上故事書。”

“真的嗎?那可以陪融融睡覺覺嗎?別的小朋友都能有爸爸講故事,還有爸爸送着上學,融融也想。”

程一沖周肆眨巴眨巴眼,點點頭明示他。

周肆才冷冷憋出兩個字:“好。”

兩個人花了好一番工夫才把小姑娘的電話挂了。

程一趁着周肆挂手機電話的空檔關上了廁所的門,把周肆也一并關在了門外。

“喂,程一。你幹嘛?”

“我,上廁所啊。你沒事就回家吧。”程一站在廁所裏,看着醫生給他開的軟管消炎藥,皺着眉頭,嘗試着自己塗藥,就聽到周肆在外面說道:“等會兒回,我給你把藥上了,我再回家,那藥不是要塗在那地方嗎?藥呢?”

程一一聽,手都跟着抖了:“不用。”

他哪兒還敢找周肆給他上藥啊,萬一再擦槍走火的,他人不得交代在這兒?

“你把藥拿進廁所了?你出來,我給你塗,我保證,只塗藥。”

周肆站在廁所門外徒勞地扭了扭門鎖,見程一不理他,他契而不舍地開口。

“程一,你手別着不好塗,我給你塗,很快,塗了我就走,行吧?”

程一将信将疑地用水沖了手上的藥,開門和門外的人面對面:“你,只塗藥。”

“嗯,只塗藥。”周肆伸手接過程一的藥膏,帶着人進了屋。

至于融融剛剛提及的事,兩人都各自心照不宣地壓了下去。

一邊是周肆的家事,程一不好插手;一邊是說到底不是愛人,要處理,在周肆這裏按順位也是程一第一。

從始至終,一直都是。

“欸,你輕點兒!”

“知道了,你別亂動了,程一一。”

……

等周肆處理完程一的外傷,還在他的床上賣慘說不想開夜車,硬是在程一家裏借住了一宿之後,他才在早晨上班的時候,給融融的母親打了國際長途。

“喂。”

“小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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