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我的需求

大概因為這裏的風不算少,所以酒店裏的每間房陽臺上都擺了風鈴,風鈴在落地窗外泠泠作響。

這是程一坐在周肆的房間裏聽到的第三陣風,伴随着風聲而來的,是周肆在衛生間裏洗澡的嘩嘩水聲。周肆洗澡很快,程一低頭回完導師的消息,他就出來了。

“程一一。”

“洗完了?”程一擡頭,看着廁所門口頭發還沾着水珠的人。

“嗯。”周肆拿着酒店的毛巾敷衍地擦了擦頭,目光落在程一身上打量了一遭,這還是他第一次見程一穿這麽正式的西裝。

原來之前程一在美國,在他沒見着的那個地方,都是這副模樣,這副精神抖擻的貴公子樣,好像并不再需要他,如果不是程一在走廊上看到他時,那雙眼多了點軟弱和委屈,他可能就認不出眼前人了。

“你怎麽過來了,昨天融融才過完生日,你不陪陪融融?”程一問。

“因為想見你。”

周肆從自己的行李箱裏翻出了一件黑色襯衫,囫囵套頭穿上了,笑容卻格外勉強,谑言反問,“你信嗎?”

程一當然不認為周肆對他的想念會支持着他追随出來,要真是那樣,就不用等九年了,可能前幾年他們就在國外相遇了,而不是等到程一回來,回到周肆眼前。

但他還是嘴硬:“我信啊,愛嘛,總要相信它是有點浪漫的。不然荊棘鳥的故事,就不會存在了。”

“荊棘鳥?”周肆沒聽過這個詞。

周肆穿好他的黑色襯衫,理了理袖子,就看到程一走了過來。

他襯衣上貼近脖子的兩枚扣子被程一解開,這樣看着年輕帥氣。這幾年周肆在c城養白了不少,黑襯衫套在他這一架子上,倒顯得挺拔精悍了不少,比起之前見過的那一身過于沉穩的西裝來說,要更有煙火氣血,就是它黑得太沉,沉得像喪……

程一突然打住了自己的想法,這,不吉利。

“大概就是,有一種鳥一生只能唱一次歌,因為它們的歌聲,是在荊棘刺穿心髒之後發出來的。而這樣一只鳥,因為心愛的人想聽,所以,他尋找到自己的那株荊棘樹…給融融的生日繪本裏,有它的故事,回去你再補補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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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一調侃,眼裏卻是成年人的無奈。

周肆和程一無奈的眼對上了,兩秒又撤開,他突然動作起來,一邊換褲子,一邊不停地交代着,像是老夫老妻那般:“我還有事。也不能陪你,今晚可能也不能回來,這間房是開着放行李的。你……”

“你不用管我,我的事處理完了。”程一對上周肆的欲言又止,怕他分心,只好收好手機,又給周肆翻了翻皺起來的襯衫衣領,笑說着,“就是想着出都出來了,就玩幾天。反正是放假。”

周肆原本在猶豫要不要把自己過來的緣由說給程一聽,可話到了嘴邊,聽到了程一的“放假”,他又抿了抿嘴,總覺得說出來太過煞風景,于是改口:“度假啊,那也好。”

氣氛在周肆的“也好”裏驟轉直下。

程一追着周肆的眼睛,歪頭問去:“怎麽了?”

周肆抓住那替自己整理好衣領,要退縮的兩只手,勾了嘴角:“沒事,你玩得開心。我得先走了,你一會兒走的話,把門帶上。哦,對,這個手機你拿着,要是那小丫頭打電話來,你幫我接下。”

“那小丫頭?融融?”

周肆點點頭:“我怕我太忙了。”

“好,知道了。但我接電話,有用嗎?”

周肆的話,證明着他漸漸對自己的女兒上心了,起碼對融融來說,這是好事。

“融融挺喜歡你的,應該有用。”

程一目送着周肆走到門邊,又想起了什麽,回頭在行李箱裏拿了牛皮紙袋。

“周肆。”程一叫住他。

“啊?”周肆這次确定自己沒有忘帶什麽了,但還是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程一。

“如果,我是說如果,你有需要我的地方,”程一頓了頓,想着要怎麽措辭,又好像沒有太多時間給他思考,他只能言簡意赅,“你可以叫我。我也在,一直在。”

周肆回身将程一整個人攬進懷裏,下颔貼在程一肩頭,他深吸着來自程一身上莫名的味道,像一陣帶着茉莉香的清風,讓人格外安定。

程一的手緩緩地環上周肆的背,掌心緊貼着。

風鈴搖響,驚了四周沉寂,也驚了安定下來的周肆,周肆微微退開,落吻在程一額心,像是還了程一剛剛那句話裏的萬千溫柔情愫。

“照顧好自己,平平安安地回去,就是我對你……唯一的‘需要’。”

“你也是。”程一把手收了回去,推了推周肆,讓他快走,別耽誤了。

離開了房間的周肆在大廳等來了使館的車帶着他去料理接下來的事。程一則在屋裏幫周肆把滑落地上的褲子折好放進行李箱,把他床上的衣服拿了起來。

驀地——

一小坨黑色東西,從衣服裏落到地上。

程一把衣服抱進懷裏,彎腰去撿,動作卻一頓。

“不至于吧。”

程一難以置信地眨眨眼,他甚至都有一瞬間覺得自己中了邪,剛剛看周肆的襯衣像喪服,現在看到周肆衣服裏掉的東西,又覺得是不吉利的喪花胸針…

應該不會。

程一搖搖頭,又定睛看了一遍,确定不是自己眼花,才伸手去撿了起來。

那是一朵黑色的喪花胸針,花是用綢子和蕾絲做的,精致又典雅,應該是使館提供的。

這,不是一件好事。程一想到,至少,對于周肆來說。

程一不安地給衛恣發了微信,讓他幫忙打聽一下周肆過來的原因。

這是原因,其實他心下已經明了。什麽事會讓周肆一定要到國外來,八九不離十是因為他的妻子,秋桐。

至于到底是誰的喪事,程一不敢确定。他心裏的揣測,也不敢說在明面上。

直到在衛恣給他打電話時,他才敢肯定自己心頭陡然而生的那個猜測。

那時暮色四合,像極了昨天在蘇梅的天色,陽光把白雲染得血紅,連綿了一大片。斑駁的霞光落進周肆的房間,在程一靠坐的地毯旁,如一灘暗紅的鮮血,一點點向他靠近,包圍他,吞并他。

在霞光即将成功的那刻,月升日落,地平線先一步吞并了太陽。

黑暗漸漸靠近,帶着那寂寥的風鈴聲裹挾而來。

“秋桐走了。是自殺。方曉說是她給周肆訂的機票,連夜過去的。按時間,這會兒9點過了,如果家屬對死亡沒有異議的話,應該搭好靈堂了。”

“我知道了。”程一聲音低低的,帶着些疲累。

衛恣有些不放心地開口:“程一,你突然問起這事,是不是你在那裏遇到周肆了?”

“是,但他沒跟我說。”程一拿手撐着額頭。

可能這件事上周肆有他自己的顧慮,畢竟那是他的妻子,而程一,恰好只算是他的情人……

“他可能事多吧。但是也不用太擔心,秋桐家裏不簡單,他爸是做買賣起家的,女兒死了,只有一個孫女兒,而且她弟也在周肆的公司,那可是秋家唯一的男孩兒,未來繼承人也說不準,應該多少葬禮上還是會幫襯的。哪怕是在國外……”衛恣并沒聽懂程一語氣裏的無力,自顧自地安慰了一頓,“哦對,我聽說秋桐的弟弟,也坐飛機過來了。應該也是誠心來送他姐姐一程的吧。”

“是嗎?”程一半信半疑,但之前聽周肆接電話,跟秋桐提起她弟的時候,好像倆人之間也沒那麽親近,“但願。”

“不過話說回來,我還是提醒你,別淌渾水。”

衛恣說道。

“什麽意思?”程一皺眉。

衛恣的筆在桌子上敲了敲:“你和周肆的關系…合适嗎?而且,我之前聽說這個秋家的三小姐和家裏的關系可不怎麽好。真要遇上他們家有心挑事,可能周肆自身都難保,你再出現,你和周肆……”

程一的手緊捏成拳:“我可以幫他。”

“你怎麽幫他,你自己在c城還沒站住腳跟呢。”衛恣認真說道,“你最好忙完就回來,我帶你走走場子,你先認識認識人。對了,你導師那邊忙完了嗎?”

“忙完了,可是……”

可是,程一前不久才給周肆說了,只要周肆需要,他就會在的。

現在要他明哲保身嗎?

“嗯。我有點累了,先挂了,兄弟。”說完程一放下了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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