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月亮
月上枝頭,在地上落下了一道斑駁的光,原本明亮的月光被房間裏過于明亮的白熾燈掩蓋了光芒;饒是這樣的燈光也有找不到的地方。
門前牆角邊的陰影了站着一個人。
那人倚靠在門邊,聽着電話裏的女聲:“老板,今天人事部長那邊按您的意思給他發了解聘書,和您說的差不多他一開始沒有簽,在公司大鬧,但是中午收到了夫人離世的消息,他就沒鬧了,自己走了,不過解聘書還是沒簽。”
“嗯,你一會兒給他發郵件,還是按之前我和人事談的那樣,賠償他n+1,錢從我這兒出,這也是秋桐之前的意思,畢竟一家人,沒必要鬧得太難看。”周肆耳朵上挂着耳機,他低頭看着手裏的檔案。
是剛才大使館的人拿過來的,說是收集到的秋桐的遺物。
“好的,還有一件事。”
“你說。”原本準備回到靈堂大廳的周肆腳步頓住。
“王瑩王老板周四到,周五擺宴,你要去嗎。要不,我還是幫您推了?”方曉問道。
周肆:“等我回來再說吧,這兩天在商量火化的事,我會盡快回來的。”
說完周肆挂了電話,帶着那份檔案袋進了靈堂。
他把檔案袋裏的東西一一拿出來,遺書,資産證明,還有一份沒給周肆送過來的離婚協議……送過來的工作人員說,是在哪棟她自殺的別墅裏找到的。
周肆一一看過之後,将手裏的那張紙對折,從她靈前借了一把火,等火舌向上舔舐,燃盡了白紙上的黑字,周肆的手微微松開,那火光帶着灰燼落進了鐵盆,和其他香紙的灰燼融于一處。
火光未散,人聲先起。
“姐夫,在燒什麽呢?”音落,是一個穿着深色西裝的男孩踩着一雙锃光瓦亮的皮鞋帶着點歡快地塌了進來。他的頭發被向發膠固定的微微向上,精神又帥氣,一雙大眼睛顯得多少有點人畜無害,嘴角一咧,眼睛一眯,又多了點陽光的氣息,可惜,周肆早對這皮囊下的模樣有所認知。
“哦,靳炎來了,”周肆回頭看到來人。
秋成雲,秋桐唯一的弟弟,當然,也是秋家這一代,唯一的男孩兒,可以說一出生可能就是秋氏資産的繼承人,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小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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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也被趕出家門了,每天都指望他的三姐給他點小錢,讓他混吃等死。
一開始大家都是這麽以為的,連周肆都是這麽以為的。
可是現在,周肆不這麽認為了,他指着手邊的一沓香紙冥幣,冰冷地走着過場:“要燒點嗎?”
秋成雲自己取了三支香點燃,彎腰對堂前的人鞠了三躬,又接過周肆那沓紙幣蹲下來在火盆錢燒了,才從兜裏拿出手帕,擦了擦手,開口:“我姐沒什麽朋友,這堂也支得太冷清了些。”
“畢竟,家裏人也沒來看看,”周肆睨了秋成雲一眼,“說起來,你怎麽來了?”
“來看看我姐呗,”秋成雲說得坦蕩,人自然而然地落座,翹起了二郎腿,“不過她這走得可不是時候啊,我前不久才聽說她投資賺了幾十萬,她之前還說獎我幾萬呢,現在怎麽突然說走就走了呢?”
周肆抽了根煙出來,叼在嘴裏,等火機搭了火才開口:“這你就要問她了。前幾天還答應給融融過生日,卻偏偏選在融融生日走。什麽道理?”
秋成雲擡眼看向周肆,恰好周肆吐了口煙,他在煙霧後沒怎麽看清周肆的眼神。而煙霧後的周肆卻連眼皮都沒擡,就好像已經懂了他的來意一般。
“這我要去哪裏問,姐夫不是為難我?”秋成雲也掏出了的煙盒,但他并沒點燃那只煙只是鹦鹉學舌一般,将煙叼在嘴裏。
“原來是我為難了小舅子?”周肆冷笑一聲,“小舅子是不知道你在王總那裏吃了一頓飯,反倒讓你姐多為難呢。”
“會嗎?”秋成雲把煙拿在手裏把玩,手指順着牙印掐斷了煙,“我不過是賺點小錢,這也會讓我姐,和一個私吞我姐資産的姐夫為難?”
周肆驀地啐了口唾沫:“私吞?話可不能這麽說,資産繼承可都是落在融融頭上的。而且真要說起來,融融頭上的應該也沒有小舅子明着要得多吧。”
說着周肆從檔案袋前散落的一堆資料裏,撚了一份出來,丢給了秋成雲。
“你姐留下來的賬單,”周肆啧了一聲,“沒想到小舅子也會借這麽多,就光是還賬,你親姐就給你平了50w。她親女兒融融,長到現在都沒花到這個數。”
“周肆……”
周肆打斷了他:“帶着你的賬單早點滾,別讓你姐死了才知道,自己這幾年讓了條什麽樣的白眼狼。”
秋成雲怒目圓睜,周肆卻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威脅道:“王總的恩惠,比自己親姐的,還好吃嗎?”
周肆話剛說完,就被秋成雲一把推開:“關你屁事。你還不是靠她起家的?”
周肆笑了笑:“當然不關我的事。畢竟,我不靠她還錢。對了小舅子,解聘書別忘了。要知道裁一個副部長的事,光靠我個人想法公司是不可能同意的。”
“你,什麽意思?”
秋成雲拿着賬單的手微微顫抖。
“我的意思,只是告訴你,你該走了。這件事是你姐和王總之前都默許了的。”周肆将散落在桌上的文件收回到檔案袋裏,“靳炎啊,要我說,與其在這裏浪費時間,不如好好想想怎麽回那個家裏讨飯。”
“那倒不用你提醒了。”秋成雲提了一腳旁邊的鐵盆,“你真要關心,倒不如關心一下你的寶貝女兒,前幾天我還聽二姐說要把她接回秋家。”
哐啷的聲音在整個空蕩的靈堂回響,也哐啷地一下在周肆的心頭發出悶響。
悶響萦繞在周肆的耳邊,以致于他連秋成雲是什麽時候走的都不太清楚。而程一又是什麽時候站到他身邊的,他也記得不太清楚了。
只記得突然有人擋了光,而當他一擡頭,就看到了這麽一個人眉頭緊蹙地盯着他看。
“程一一?”
周肆試探地開口。
“嗯。你……”
“要上柱香嗎?”周肆站起來,替程一燃了香,遞給他。
程一這才擡頭看向了靈前挂着的遺照,他突然怔愣在原地,如遭雷擊。心頭的那一聲驚雷轟隆一下将他整個人打得僵直在原地。
那似曾相識的眉眼,那過于精致的妝容,和昨日見過的那位因為一面之緣而讓他感慨萬千的女人毫無差別。
“秋桐?”程一不敢置信。
“嗯?怎麽了?”周肆出聲,這才将程一整個人拉了回來。
程一連連收回目光,朝靈前的人拜了三拜,緘口往靈堂門口的座位走
周肆跟着上來,看着有些靈魂出離的程一,神情突然緊張起來,他又問了一句:“你怎麽來了?”
程一這才想到了剛剛來的目的,他站在原地,深吸了口氣,調整了狀态,才從衣服兜裏取出了那朵黑色的喪花,攤開手心,遞到周肆眼前。
“我在屋裏撿了個東西,我想,你可能需要,所以就來了。”
程一這話說得很慢,一語雙關。
我想,你可能需要我,所以我就來了。
“真的來了?”周肆擡眼确認。
程一點點頭,重複:“來了。”
周肆沒有拿回那朵喪花,而是帶着程一走出了靈堂,在燈光照不到的昏暗地帶,将人摟進了懷裏。
他倚靠在程一身上,帶着疲憊的語調,開口:“程一一。”
“嗯。”
“程一一。”
“嗯。”
“程一一,你抱緊我一點。”
“好。”
周肆的下颔就落在程一的肩頭,這次不是那樣輕輕地靠着,而是整個人都耷在了程一身上,像是失力的玩偶。程一的手環過周肆,不同于下午的擁抱;而是他的掌心輕輕貼着周肆的背,悄悄地安撫着,輕拍着,無聲卻情長。
突然,程一感覺到了肩頭的一點濕潤。
周肆哭了?
他的後背僵直起來,只是一句話也不敢問。
要是哭了便哭了吧,人生三十年,不如意的事情,十有八九。沒有人的心是鐵打的,也沒有人可以一直堅強。程一如是,周肆亦如是。
但這樣的溫存沒有停留太久,周肆先從程一懷裏脫離出來,他故作輕松地說:“幸好,這裏沒有光,沒有人看到。”
程一卻握住周肆的手捏了捏,擡頭說道:“可是月亮看到了。”
“什麽?”
程一揚了揚下巴示意周肆看過去——樹梢頭,一彎月。
月光剛剛就落在周肆的肩頭,把程一和周肆的舉動看得真切,而現在落在周肆成熟的面龐上,剛剛沒有擦去的淚痕還在月光下反着光,顯得格外晶瑩。
程一從身上摸出一張紙,替周肆擦了淚痕。
“我說,月亮,看到了你剛剛那一面。”
“我剛剛那一面,也只有你看到了。這樣說來,你該算,我的月亮?”
說着周肆回握了他的月亮。
程一聽完,抿嘴苦笑,到底也沒把周肆的這句話往心上放。
月亮,是黑暗裏的一束光。
程一,九年前,就沒成為周肆的那束光。
現在,哪裏配呢?
他唯一能做到的,只是勉強站在周肆身邊而已。
還是以最見不得光的“情人”名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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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兩章有點新內容修改了章節的,要是覺得這章有點跳躍,辛苦再翻回去看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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