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我可以拘禁靈魂

周肆雖然到最後都沒有吃到程一,但這個晚上他确實借着酒勁和程一說了很多。

很多關于他們分手那時候的事。

九年前。

沿海總有潮濕的回南天,這樣的天裏,家裏牆壁地板到處都是水汽凝聚着,天空也霧蒙蒙的,壓着人喘不過氣。這是周肆從互聯網公司離職的第七個月,是他新工作上班的第六天。他的新工作是之前的同事介紹的。

他在一家叫“飲哈”的會所裏,做着調酒的工作,客人可以看酒點單,也可以看人點單,工資很不錯,工作內容也簡單,大家都是吃提成,幹得好,老顧客多,就拿得多。但這“飲哈”,說白了,還是那種夜色深處暧昧糜亂的地方。但對的周肆來說,他處得這個會所環境即便人員錯綜紛繁,魚龍混雜,也比在游戲公司夜以繼日地頂着壓力當碼農要自由得多。

周肆一開始的調酒是高中的時候,和小野花的朋友學的。高四複讀完的那年暑假,程一跟着他爸媽回老家報喜去了,本來是叫了他的,但他沒去。等程一走了,他又覺得一個人待在鎮上沒意思,就和P城的高中同學們聯系了一下,然後他回到p城,在那裏過了幾天沒有聲色犬馬的日子。

那日子裏沒有程一,卻有別的快活。

那幾天的他就仿佛回到了自己還是學校扛把子的時候,能随心所欲地做事,能在夜裏和小野花他們在城市的各個角落蹦迪,能讓小野花帶着他在酒吧街裏跑場,跟着小野花他們的歌一起律動忘我;至于白天,他都是在小野花他們樂隊租的那個小房子裏昏睡到中午,午後再出去打打臺球,聽他們樂隊排練,渾渾噩噩,日子就過去了。

有時候,周肆都在想,或者這樣的生活才是他骨子裏的生活。如果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不想起程一這人的話,就更好了。

但他知道,這不可能。他愛程一,從他們悄悄确定關系之後,他就一直愛着。

那些包裹在他骨架外的正直熱血和體面皮囊,都是程一給的。所以在程一告訴他“旅行結束,要回來啦”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小野花邀請他在p城留下來的建議。

“你不是玩得很開心嗎,周肆?”

“是,但我也必須說聲‘抱歉’了,下次有空我會再來玩的,這你放心。”

“為什麽要抱歉?你本來就是屬于這裏的,你的靈魂裏一直都刻着這樣的野性,你回去了,可能就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嗯,我知道。”周肆可以贊同她說的每一個字,但也還是沒留在P城,他拍了拍自己褲腿上的灰,從天臺跳下樓梯,穿過橫梁下的陰影,走到另一片陽光下,“但我也知道,我可以沒有這骨子裏的野蠻生活,也可以拘禁靈魂,但我不能失去一個人。他陪我從小到大,他陪我從晦暗不明的地方,到這樣一片陽光下。我可以一輩子不過夜色裏喧嚣沸騰的日子,但不能一輩子腳不沾地,我和你不一樣,小野花。”

“我們有什麽不一樣?”小野花站在高處,玩着手指低頭看他,仿佛看到了另一個人,一個格外理性的人,和周肆不像,和周肆喜歡的那個人很像,她皺了皺眉頭,移開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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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肆無所覺地仰望着她:“你的精神世界是五光十色的。我的精神世界是只有一個人。你身後,來自父母朋友的物質可以給你堆砌你的五光十色,你可以反饋給他們同等的缤紛;但我的身後,只有來自他和我之間的那些喜歡,我能反饋給他的,也只有同等的愛意。如果這都不想去做到,那我對他,應該也不算愛了。”

聽完周肆的“愛情論”,小野花噗嗤笑出了聲,她沒有反駁,也沒有幹涉周肆的決定,她讓周肆回去了。周肆也按着他想要的愛情跟着程一報考了沿海的大學,和程一一個城市,然後過上了一個常規的人生——畢業,在一家看起來還不錯的游戲大廠上班,周中加班,周末等他的愛人回家,兩人之間,粗茶淡飯,平淡又快活。

如果不是有一天,程一跟他說:“我不上學了,我想出來賺錢”,可能他不會再選擇回到這麽一條和他靈魂契合的路。

帶着潮濕的水珠凝聚在玻璃窗上,烏壓壓的雲又把光遮了,不夠明亮的光線都在诓着人,街上走的行人每個都昏昏欲睡。

“喂。”下了夜班躺在床上補覺的周肆趴在枕頭上,他的手在空蕩的雙人床上摸了半天,才摸到不停響的手機。

他帶着不耐煩接起電話,卻在電話那頭的人出聲之後,把起床氣都收斂了。

“嗯,今天不上班,輪休,上二休一。”他帶着濃重的鼻音回答道。

“你生病了嗎,肆哥?”程一在電話那頭問。

“沒有。”

“那你的聲音怎麽了?怎麽啞了,是不是又發燒了?我請假回來。”

自從上次周肆送醫院的事後,程一每每聽到周肆聲音不對,就敏感得很。他過于關切的聲音也逼得周肆趕緊坐起來:“有嗎?咳咳。”清了清嗓子的周肆,硬着頭皮否認道,“沒有吧。可能是昨天喝了酒。”

“昨天喝了酒?”程一皺了皺眉頭,“少喝點,病不是才好嗎?!對了,你的頭發別忘了去理理,上周我走的時候,你還沒起,我就沒給你說。”

“知道了。”周肆揉了揉自己的頭發,上一次說要理發,還是和程一吵架那天,本來約好第二天程一陪他去理發的。但是那天晚上兩個人吵完架就不歡而散了,那之後一直到今天,程一沒提,周肆也都忘了去理發這事。他頭發亂蓬蓬地頂在頭上,頂了幾個月了,他都快習慣了,被程一這麽一提,才讓他突然發現頭發确實長長好多。

“是該理理了”他嘴上答應程一,轉眼挂了電話,就因為困意給程一請假,并在聊天框裏給程一打了個請假條:

請假條:

親愛的,我困。昨天睡太晚,起…&%#@來,睡行一定去。晚安。

消息一發出去,周肆就丢開手機睡得不省人事了。他這一覺直接睡到了午後,看到程一在幾個小時前回了他一個無奈的表情,他笑着回了個“臉紅”的狗狗表情包,又拿着手機在床上賴了半天,等天黑了起來覓食。

一來二往,就把剪頭發這事給忘了,後來他去上班的時候,和一邊調酒的同事付嚴說起了這事,那付言卻讓他別剪,說這半長發的樣子肯定比他寸頭好看。

“真的嗎,付哥?”周肆捋了捋自己這半長的頭發。

他旁邊搖着壺的“付哥”點了點頭:“嗯,誰寸頭會好看啊。我跟你講現在就屬你們這種有臉蛋又好看的最吃香?你看那個王宇,每天面前多少個小姑娘,他笑一下都有人買賬。”

周肆順着這人的視線看過去,正好落在酒臺那頭遞杯給一位富婆陪笑的男人。那男人漂着偏金的頭發,眼線狹長,唇紅齒白,嘴角一勾,更顯媚色。

“他是王宇?”

“嗯,怎麽樣,是好看吧,那些小姑娘都覺得他好看呢。”

周肆認真看了看這個比他早來一個月已經聲名大噪的的調酒師,就是他,天天都有富婆在跟前點酒,要說賣笑,确實還是只有王宇行。

周肆輕嗤了一聲,心說這人也就只能賣個笑了。論好看,還是不比他們家程一一。

“你別不屑。”那付哥把自己手邊的冰塊遞給周肆,“人家這一晚上賺多少,你,有人家零頭嗎?”

聞言周肆噤聲。他确實沒有。

“你長這麽好看,你也學學人家努努力呗。”付哥挑眉慫恿。

周肆笑着搖搖頭:“我沒那麽缺錢。”

“你沒那麽缺錢,你擱這兒工作?你圖啥?圖新鮮,還是圖在這酒池肉林裏找個真愛?”

“噗。”周肆直接被身邊的人逗笑了。他連連擺手:“真愛倒不必了。我家裏有人了。”

“有人你還來這兒?你家裏人不生氣?”問完付哥好像自己就得到了結果,“哦,一定是你們各玩各的,各自無關,跟火包友一樣?你們這一代就愛這樣瞎鬧。”

周肆沉默了幾秒,才搖頭:“也不是。他不知道。”

“喲,不知道?看來是小子你不老實啊?”付哥聽着這八卦突然來勁了,他把手裏新調好的雞尾酒擺上酒臺,回頭來揶揄他,“不打算跟你家裏的人說?”

周肆放冰塊的手頓了頓:“也不是。是他也沒問,我倆時間又沒碰到一塊兒,所以就沒說。”

“哦,沒碰到一塊兒啊,異地戀?”付哥分了一根煙給周肆。

周肆接過來叼着,沒點。程一不喜歡他抽煙,他戒不掉,每次就叼着不點,全當騙過自己了。

“不是。同城的,但他……”周肆還想繼續解釋,卻被付哥驀地打斷了。

付哥吸了幾口煙,嘆了口氣,拍了拍周肆的手背:“欸,懂了,貌合神離。”說着他往酒臺上給客人準備的煙缸裏撣了煙灰,像過來人一樣語重心長,“你倆這樣,我瞧着應該離分手不遠了吧。”

周肆加糖漿的手抖了一下,看着整杯廢了的雞尾酒愣了半天,才拿了新杯子重頭來過,調了一杯新的放上酒臺。

後來付哥沒單了,就提前下班了,只剩下周肆盯着自己廢了的那杯糖漿加多了的雞尾酒看了許久,最後還是自己把它一點一點喝掉了,和本來的酒沒什麽分別,就是甜的夠多了,自然就苦了。

就像聽在耳邊的那句話一樣。

——你倆這樣,離分手,不遠了。

這話确實,一語成谶。

只是當時的周肆還不知道,他甚至還對自己和程一的未來充滿期待,還滿懷欣喜地上着夜班,程一呢,也還在為提前完成畢設,正常結業而努力。直到學期末的時候,程一的同學帶着他來了飲哈。

這才是周肆和他相互淩遲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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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突然漲收藏了!我活了!

最近會努力更新,多謝各位姐妹的收藏和訂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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