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肆哥
周肆跟程一馬不停蹄地往程父程母那邊趕。出門的時候,車鑰匙被程一握在手上,周肆跟着程一下樓的時候,看到程一的手都在止不住地打戰。他牽過程一的手,将他的手挽過來,藏在自己懷中暖着,安撫着。
“一會兒我來開車吧,一一。”周肆輕聲地說。
“好。”
“一一……”
“嗯?”
“別慌。”周肆醞釀了半天,也沒說出別的安慰話。
其實他自己也想不出什麽安慰的詞來,程父,他也要叫一聲“爸”,論起擔心,他不比程一少。所以他輕輕地拍了拍程一的手背,拿過程一手裏緊攥着的車鑰匙,替他開了副駕駛的門。
“系好安全帶。”
周肆坐上駕駛位,提醒身邊臉色比那些醫院裏的真病人還蒼白的程一。
“哦,好。”
程一自己滿腦子還“嗡嗡”地響着。程母語氣慌亂,說出的話像一記悶棍直接照着程一的腦袋打下來。 他以為自己能冷靜下來,但自從周肆抓過他的手之後,他的腦子就好像停機了一樣。
唯一能運轉的地方,就是勉強能聽懂周肆說的,所以他說什麽,程一就跟着做什麽。
周肆看他慌亂又無措地扣了兩次安全帶才扣好,不放心地傾身過去檢查了一下程一的安全帶,确定沒問題了,才載着人開上出城回鎮上的高速。
秋天高挂的月亮照着高速路,孤寂的月光把整條路變得漫長。夜深了,整條路就更顯得清清冷冷,偶爾能遇到一輛拉貨的大車從旁邊經過,晃眼的車燈照得程一眯了眯眼。
程一第一次覺得自己在的C城離他們鎮子有那麽遠。明明只有3個小時的車程,前幾天程母給他打電話和他寒暄的時候,他都覺得自己和他們二老離得不遠啊。
可是怎麽現在這條路就跟沒有盡頭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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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你先睡會兒吧,程一一。”周肆提醒了一句,“昨天不是跟你的師兄還熬了個大夜?我看你今天也沒睡多久。”
“我……睡不着。”程一支肘撐着頭。
“好吧。那你給咱媽打個電話,問問情況?”周肆提議道,大概是想安他的心。程一照做了,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在等待電話接通的時候,他整個人莫名地緊張起來。
直到電話那邊傳來了一句“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他才輕輕地舒了口氣。
周肆聽到他舒那口氣的聲音,跟着開口:“怎麽?沒人接反而不緊張了?”
程一愣了愣,然後搖了搖頭:“不是,我現在亂得很。我就怕我媽接起來,給我說不好的消息,但又想聽到好消息……肆哥。”
程一頭靠着車窗,眉頭緊皺着。
“嗯?”周肆問。
“我們……還得多久才能到?”
“不遠了,現在的這座山翻過去我們就差不多該下高速了。應該還得40分鐘吧。”周肆目不轉睛地看着前面的路。
“那之前,你是一個人開這段路嗎?”
“怎麽這麽問?”周肆問。
“沒有,就是看你這麽熟悉,而我……”說到這裏的程一,突然頓了一下。
他想起來了一件事,一件足以讓他話語戛然而止,沉默下來的事。
之前他回國的時候是直接回了鎮上和父母吃飯的,那次他聽到程母念叨過。
“你爸生病都是你肆哥回來照顧的,你呢?”
他呢……
他還遠在國外,在為了那點勞什子的資産而努力。
他還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癟了癟嘴。本來程一聽到的時候,以為這不是什麽大不了的,甚至覺得誰沒個病痛呢,反正回去的時候看到父母都還健在,都還生龍活虎地站在自己面前。看到結果都還是好的,所以就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其中可能面臨的緊張、害怕、煎熬。
而現在他正在經歷這種煎熬,甚至不停地在心裏做最壞的打算。
周肆看着身邊的人突然靜默下來,他的手悄悄越界,在程一冰涼的手上捏了捏。
“別想太多。老爺子身子骨硬朗着,說不定就是想咱們回去看看他,才鬧這出的。上次咱媽也是,給我說她哪哪兒疼,我過節把融融帶回去了,她老人家一見融融,哪哪兒都不疼了,全好了。”
可是真要是為了騙他倆回去,哪用得着深更半夜地打電話來說這事。
所以周肆說着話時,眼裏的愁緒倒是一分沒少。程一看得見,卻裝作看不見。
“嗯。那我睡會兒,到了叫我。”
程一往後靠了靠,閉上眼睛假寐,本來只是不想周肆分神照顧自己的感受,但他沒想到,他真的睡着了,還做了一個夢。
夢到了幾年前的事。
算是噩夢。
夢裏有一場驟然而來的大雨,雨聲淅瀝響在窗外,南方潮濕的雨季纏綿出一大片烏雲籠罩在程一和周肆那一年即将土崩瓦解的情侶關系上。
這天程一又出現在了周肆工作的會所裏。這是他這個月第三次來這裏鬼混了,三次還帶着三個不同的男人。周肆緊抿着唇,站在包廂走廊上,看着那個和別人相談甚歡的背影,手緊捏成拳頭。
第一個人,他沒看到臉,但是怕是自己誤會了,怕兩個人再吵架,所以他忍了。
第二個人,是程一的師兄,周肆和程一出海的時候,這人跟着一起去過,算是見過面的人。但他說話風騷,和程一就是兩類人,也不知道怎麽就混到了一處。不過程一說過,不喜歡他這樣的,所以周肆也忍了。
但是今晚這第三個人,是周肆認識的,就是隔壁賣酒站臺的那個王宇。這人周肆不僅認識,他那卓絕的業績聽得周肆耳朵都要起繭了,他同一個臺工作的付哥每天都會來嚼嚼這個王宇的舌根子。
說這個王宇把之前漂金的齊肩發染回了黑色,又在腦袋後紮了個小辮,媚是不媚了,人看着也正經許多,就是那雙狐貍眼一眯,就讓人覺得不像什麽好東西。
本來周肆已經怎麽看怎麽都覺得這人沒安好心了,誰知道這人的手更髒,一下貼上了程一的腰,整個人也貼了過去。
“草你媽,程一一!”
所以他跟個愣頭青一樣,毫不猶豫地沖上去了,揚手就要往人王宇臉上呼巴掌。
結果程一把人往後拉了點,自己站在了周肆面前,那雙周肆喜歡的燦若明星的眼睛在看到他的時候,突然裝滿了比冬天還凜冽的寒意,大有一種他這一巴掌打下去,就能把他們那岌岌可危的關系直接打散的架勢。
周肆懸在半空的手因為這一對視,尴尬地收了回來。目光顯得無措起來,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把手背到了身後。
“程一,你怎麽來這兒了?”
“有事嗎?沒事,就讓讓?”
周肆醞釀了一下,沒想到程一會和他一起開口,還說的是這麽冰涼的話,涼得他不禁打了個哆嗦。
程一卻毫無所覺,眼睛不自覺地瞟過周肆的脖頸:“我怎麽來這兒,你還不懂?”
周肆盯着他,心裏已經開始抗拒了,他甚至害怕程一那張殷紅溫軟的嘴會說出什麽他不想聽到的話。
程一走近了一步:“不是為了等你下班嗎?”
周肆的目光驟然大亮,那句“不是為了等你下班嗎”直接砸得他頭腦發昏,這和他的設想完全不一樣。他喜上眉梢地一咧嘴傻笑起來,卻聽到程一倒吸了一口冷氣,苦笑着問他。
“你呢?快活嗎?”
這語氣裏的質問意味,讓周肆的傻笑顯得格外紮眼,他就好像是個提線小醜,一舉一動,一喜一怒都被程一的話牽着走。
“你在說什麽,程一一?”
“沒什麽。就是覺得你做你的工,我消費我的,沒什麽不好。”
“程一一?”
程一沒有理會他,拉上了身後看戲的男人,抿了抿唇,沖周肆厲聲說道。
“滾開!”
程一也是第一次跟周肆說這麽重的兩個字,故作冷靜的聲音聽起來都還是帶着點顫抖。只是周肆沒聽出來,他愣在原地,直到王宇與他擦肩而過的時候,“好心”點了點他脖頸上的那道豔紅唇印。
“要搶客人,也要擦幹淨了屁股呀,肆哥。”
王宇拱火的話一出,讓他身邊的兩個人猛然一激靈。周肆捂着被他手指點過的脖頸,如夢初醒地想起了剛才在包廂裏送水的時候,被富婆騷擾了一下,還被親了一口的事。
而一旁的程一卻像被那一聲“肆哥”燒去了表面維持的冷靜。
周肆和程一來沿海城市上學之後,就沒有別的人再叫過他“肆哥”了。他那時候和程一說,只有程一可以這麽叫他。
因為程一其實比周肆大 ,按理說,周肆該叫程一一聲“哥”的。但程一在少年時光裏,都這麽叫着周肆,叫着他“肆哥”。
所以這個稱呼,含着他們倆年少時那種含蓄又熱烈的情感。
他哪裏想過,有一天會再從別人嘴裏,聽到“肆哥”這兩個字?
他也沒想過,這個人還是被自己拉來當擋箭牌的陌生人。
他突然潔癖發作似的丢開了眼前陌生人的手,踩着慌亂的腳步,向前趔趄了兩下,艱難地往前走着,想從眼前的情境裏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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