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好了嗎?瘋夠了嗎?
“來,肆兒,你倆都來聽聽,我……”程母皺着眉頭,露出古怪的神情,“我怎麽聽不懂了?”周肆和程一快步地走上前去。
他倆認真地聽了醫生講的那句話,好像突然知道為什麽程母聽不懂了。
“老爺子過會兒會醒過來。趁這幾天帶老爺子去吃點好的,看看風景,保持心情舒暢就行。”
醫生的話萦繞在程一的耳邊,聽起來比剛才談及的那個“不是好消息”的話題,還要讓人心情沉悶。別說程母聽不懂了,就是讓程一聽,他也不想聽懂。
還是周肆最先反應過來,拉着醫生到一旁,聽了點醫囑,又問了老爺子的具體情況。程一跟着聽了兩耳朵,雖然醫生說的那些個數據東西,他們這些平常人都不太懂,但總想聽聽,好像聽了,就會安心一樣。
至于站在一旁的程母,背依然挺得很直。可能是之前經歷過,也可能是做母親的她習慣了在孩子面前表現堅韌,她自以為自己的情緒被掩藏得很好。她前一秒還在拉着程一的手說“沒事沒事,老頭子一會兒要醒了,我得去看着他”,後一秒人就兩眼一黑往地下倒。
“欸,媽!”程一感受到一陣拉扯,他立馬回身去攔,被自己母親帶得往下摔。
說時遲那時快,一邊的周肆一步跨過去,将人撈住了。
“媽!”周肆和程一擔憂地喊着,護着人坐在地上。
護士們紛紛散開來喚人幫忙,醫生着急地蹲在程母面前說着什麽,應該是想要檢查一下。程一把人摟進了懷裏,一副不讓人碰的架勢。周肆也在程一眼前,關切地看着他。
程一的腦子卻突然停轉了,麻木了。他往前三十年都沒經歷過這樣的不平順,他比任何人都不堪一擊。他麻木地看着這些人,麻木地聽着自己耳邊的嗡鳴,麻木地護着自己身前的母親。他聽不見這些人到底在說什麽,只是能感覺到嘈雜。但這些嘈雜與喧嚣,好像根本和他沒什麽關系一樣——直到周肆的手掐住了他的下巴,他手上用了猛力,捏得程一的臉都有點變形。
“唔!”程一吃痛,輕呼一聲。這樣他才好像被周肆拉了回來,他聽到周肆在說什麽了。
周肆說:“程一一,快放開咱媽,讓醫生看看。”
程一茫然地看着周肆,手上的力量卻立馬松了。周肆說的話管用了。醫生将他懷裏暈厥過去的程母檢查了一遍,确定沒什麽問題,才從他手裏接過程母。程一懷裏一空的時候,他突然又反複起來,周肆說的話又失效了一樣。他犯起渾來,擡手要去撈人,卻被周肆一擋。
“程一,你醒醒,別他媽犯渾!”周肆厲色起來,兩眼圓睜,警告他。
他和那些發了癔症的精神病一樣,卻還是被周肆的嚴肅吓住了。他想留住人的手顯得有些無措,他看着周肆的眼神也格外空洞,眼眶卻不受控制地紅了起來。周肆沒見過程一這樣子,怕他哭,也怕會影響醫生,更怕別人拿他的脆弱當飯後談資。周肆立馬站起來,拎起程一的衣領,連着人一起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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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一被拎着走了一段距離,突然回過勁來,他掙紮着。
“放開我!你放開我!渾蛋!”
“我渾蛋?我不知道是誰在犯渾!三十幾歲的人了!”
程一是在犯渾,他才不管周肆說什麽,就對周肆捏了拳頭,周肆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拳頭,又連拖帶拽地帶着程一去了個沒人的辦公室。在跟要進門的護士錯身的時候,他溫和禮貌地跟護士說了句“用下你們辦公室,很快”。
說着他把程一整個人搡進了辦公室裏。這間辦公室雖然也不大,但和樓梯間不同。
這裏是太陽能照到的地方。他勾腳把門關上,順手上了鎖,把自己和程一一同關在了辦公室裏。
“你犯渾是吧?”周肆脫了外套,解開襯衣袖扣,挽起襯衣衣袖,“來,我陪你。憋了股火是吧,打我,來!”
程一被周肆這麽一激,仿佛找到了宣洩的口子。他的拳頭捏起來就毫不客氣地朝周肆揮過去。
之前高中的時候程一學過跆拳道,和周肆這種學校扛把子下手狠的人打架不一樣。他下手是準,每一拳都能到位,拳拳到肉。周肆也是領教過的,高中的時候,還挨過好幾次。後來吃了半個暑假的虧,才學會怎麽避着程一的拳。
周肆站在原地不動,可是那些肌肉記憶這麽些年過去,仍然在他的腦海裏。
他在程一掄來一坨拳頭的時候,下意識地擡起右手一把捉住程一的手腕,又在程一擡另一只手的時候,抓住了他的那只手。
他把程一兩只手的手腕鉗在手中,一擡眼,就對上了程一一雙蓄滿眼淚的,水盈盈的眼睛,裏面帶着憤懑,也帶着疲憊。那眼眶紅彤彤的,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
周肆心軟了。
他放開手:“你打吧,我不還手。”
程一抽回手,又揚手,但接下來的那一拳始終沒有朝周肆揮出去。
他“哼”了一聲,蹲下來,把臉埋在自己的手掌心,低啜了兩聲。眼淚從他的指縫間溜出來,他嗚咽了兩聲。周肆的手在他的發頂摸了摸。
他冷靜下來,沉默了好久,沉默到周肆在思考要不要說句什麽勸勸的時候,他突然開口了,聲音軟軟的,弱弱的,像乞憐的貓咪:“肆哥。”
“我在。”這是周肆今天不知道第幾次回應他這句話了。
“我沒事了,你去看看我母親。我一會兒就來。”他的臉還埋在手心,周肆哪能同意,周肆拉起他的腕子,迫使他擡頭看向了自己。
周肆确認地問道:“你,真的好了嗎?瘋夠了?”
“快好了。”程一掙了掙自己的手腕,“快瘋夠了,給我點時間消化一下,你先出去,你在我面前,我會不自覺地……”
“發瘋”兩個字程一沒說出來。但周肆站在他身邊,他确實很難冷靜下來。就像小孩子摔倒在地一樣,要是身邊沒人,他就能若無其事地站起來;但是一旦旁邊站了一位他可以依靠的人,親人也好,朋友也好,他會馬上號啕大哭。
程一就是這樣,有周肆在身邊,他的理智占比就不會超過百分之十,剩下百分之九十都是憑心情。就好像他知道無論他怎麽鬧,都會有個人幫他擦屁股一樣。
但鬧過一次之後,程一好像知道自己該“立”起來了。他推了推周肆,讓他先走。
周肆放開了程一的手腕,和他拉開距離:“好,我在門口等你。”
程一擡頭看向周肆,窺見了周肆眼裏流淌着的和他一樣的難過,但周肆更肅然,更冷靜。冷靜的人轉身往門口走去,程一就這麽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停在門前,手就放在門把手上,卻遲遲沒有動作。
大概是不放心吧。
“我在這兒等着你行嗎,程一一?”
“你別看我。”程一帶着哭腔嘟囔了一句。然後他就一直看着周肆,遙遙地望着他。他就像是一座山,沉默地伫立在那被世事打磨過的平原,和他那句“我在”一樣,讓人覺得可靠又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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