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到了前院,庭院裏挂着的燈籠散發着幽暗的光芒,四周人影憧憧,輕手輕腳灑掃忙碌,見到蘇培前來,全部停下手中的活計,恭敬地無聲請安。
蘇培心中美滋滋的,他不管如何,大小也是個人物,一一颔首回禮。
颔首也得拿捏好,尤其是表情要配合到位,不能太熱情,顯得很沒有範。也不能太目中無人,神情與動作配合不到位,像是脖子在抽筋,跟小雞啄米一樣。
準确的說,要親民,又不能與民太近,分寸很重要。蘇培拿二貴練習了很久,只是二貴朽木不可雕,完全領會不到他的意圖,令他很是沮喪。
如今用到了正院,蘇培暗戳戳觀察着大家的反應,在他們眼中看到了疑惑,他習慣性忽略,待看到受寵若驚與仰慕,他總算滿意了。
要的就是這個範!
蘇培就這麽一路點着頭,到了卧房前,耳房裏走出來一人。他定睛一看,照着這幾天惡補的課,認出了是管着前院書房的高良。
蘇培心道:得,競争真激烈,一個李福沒了,千千萬萬個李福又冒了出來。
高良此人蘇培聽過,二貴的形容是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不是親自聽他給胤禛請過安,他一直懷疑高良是啞巴。
蘇培卻很能理解,書房是重中之重,平時胤禛的書信往來,見了哪個重要來客,書房伺候的人那是一個字都不能多說。
高良先前管書房,肯定也是胤禛極為信任的奴才,如今被調到身邊貼身伺候,怎麽說也有兩把刷子。
有本事又深得胤禛信任,蘇培馬上感到了強烈的威脅,要是他不努力,一等一紅人的位置,肯定坐不穩。
高良見到蘇培,看起來沉默忠厚的臉上,也沒有別的表情,上前打了個千,簡潔地說道:“來了。”
蘇培回禮,敵不動我亂動,呵呵笑道:“來了。我幸得了爺的關愛,這些日子都在歇着,辛苦了高管事,我歇好了回來當值,高管事也可以回去好生歇一歇。”
高良掀起眼皮瞄了蘇培一眼,并沒有因為他的亂動而跟着亂動,仍舊簡單地說道:“我回了。”
蘇培偏頭看了眼高良,有點後悔話那麽多。他才應該高冷一些,配上他英俊的臉,十足禁欲系首領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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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胤禛起床的時辰,蘇培忙打住了胡思亂想,走進卧房恭立在床前,壓着嗓子喊道:“爺,到寅時了。”
床帳裏傳來了胤禛含着濃濃倦意的一聲嗯,然而他卻沒有動。過了好一陣,蘇培正準備再次提醒的時候,胤禛起身下了床,手撐在床榻上坐着發呆。
蘇培上前撩起床帳挂在鈎上,偷瞄着胤禛的臉色,小心翼翼問道:“爺可是身子不舒服?可要奴才去請太醫前來瞧瞧?”
胤禛打了個呵欠,說道:“不用。你去備馬車,今日有大朝會,宮門口擁擠,不能遲了。”
天氣轉冷,原本騎馬進宮變成了坐車,蘇培還有點兒遺憾,他現在騎馬完全沒問題,還沒能好好露一手呢。
胤禛走了幾步,回頭看着他問道:“你如今腦子可好了?”
蘇培眼角跳了跳,他不敢打包票,回答時還是留了後手:“奴才的腦子大致已經好了不少,只恐多多少少有些後遺症。”
胤禛似笑非笑看着他,說道:“既然如此,那你騎馬應當沒問題。等下你就不用随我入宮,西郊莊子裏的柿子熟了,你騎馬去走一趟,親自去挑選幾筐回來,送到永和宮去。”
蘇培感到壓力山大,騎馬冷是一回事,他媽看的宮鬥劇裏面,他經常聽到什麽麝香紅花苦杏仁,各種匪夷所思的下毒手段。
雖說當時聽起來又扯又不科學,等他親自遇到時,馬上全身警戒,萬一真遇到了呢?
永和宮的主子是德妃,是胤禛的親娘,要是出了什麽差錯,他可死翹翹了。
胤禛的命令蘇培不得不聽,走出屋抓過徐阿水吩咐道:“随我去一趟西郊莊子摘柿子去。”
徐阿水也不問,忙颠颠跑在前面,去馬廄裏牽了馬,蘇培翻身潇灑地騎上去,跑了幾步就覺得渾身冰涼。他緊了緊帽子系帶,暗自琢磨要做一身輕便的衣服穿在裏面,既能保暖又能擋風。
等跑到西郊莊子,蘇培臉都吹僵了,鼻子通紅,禁欲系太監變成了僵屍吸血鬼太監,翻身下馬,雙腿跟木棍一樣沒有知覺,差點又跪倒在地。
徐阿水卻好似沒事人一樣,他趕緊上前攙扶住蘇培,關心地問道:“蘇爺爺可還好?”
莊頭已經迎了上來,蘇培輸人不輸陣,強自撐着站直,對着莊頭點點頭:“爺差我前來摘幾筐柿子,你且帶我前去。”
莊頭立刻應是,臉上堆滿笑,說道:“蘇爺爺前去坐着烤火吃茶歇息,我馬上讓人去摘了來。”
蘇培哪敢讓人經手,說道:“不用,你領我前去,我得親自看着,要是出了差池令主子不滿,你我都脫不了幹系。”
莊頭愣了下,忙躬身說道:“蘇爺爺請随小的來。”
說完,莊頭又抓過下人吩咐:“你趕緊去叫幾個靈活會爬樹的來摘柿子,帶上暖手爐熱茶點心,都要上好的,快去!”
下人領命飛快跑開了,蘇培跟着莊頭到了柿子樹下,前面已經站着幾個身穿利落單衣的下人,一旁擺着桌椅,旁邊的小爐上咕咕煮着茶,桌上面擺着幾碟點心幹果。
蘇培前去坐下,莊頭親自前來倒了茶,招呼他吃好喝好,等人靈活爬上樹,他走上前吆喝着指揮:“這個大,還有左手邊的,那個紅得很。”
柿子樹枝丫細,人踩在上面壓得樹枝往下吱吱嘎嘎彎曲,蘇培看得膽顫心驚,生怕樹枝斷了人掉下來。
幸得他們手腳麻利,技高膽大,在樹枝快要承受不住時,總是能及時跳開,彎曲的樹枝又彈了回去。
蘇培看得一顆心上上下下,喝了口清香的熱茶,吃着清淡可口的綠豆糕,看着下人們擡來一框框的柿子,徐阿水極為認真一顆顆查看,拿着杯子量。
不足杯口大,或者超過了杯口大小,形狀不夠完美,上面有斑點,顏色不夠紅,全部過不了徐阿水的質檢。
莊頭領着一群人,在涼風中候着,徐阿水在忙碌挑柿子,蘇培坐在椅子裏,捧着暖呼呼的手爐,吃着熱茶點心。
等到挑好兩筐完美的柿子,蘇培不敢耽誤,騎馬與徐阿水一起回了京,馬不停蹄将柿子送去永和宮。
擡頭仰望着藍底金字,用滿漢兩文寫成的牌匾,蘇培擦幹淨凍出來的清鼻涕,前後一對比,心中升起一股子莫名的感慨。
這就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他在莊子上是食物鏈頂端,現在他又回到了食物鏈的底端。
提着柿子進屋,一股子暖香撲面,德妃坐在南窗的塌上,蘇培不敢多看,上前磕頭請了安,聽到頭頂德妃淡淡說道:“起來吧。”
蘇培謝恩後起身,德妃說道:“老四倒是一片孝心,讓你送了這麽大兩筐柿子來。只我不愛吃這東西,黏糊糊的,大冷天又倒牙。”
以胤禛缜密的心思,如果德妃以前不愛吃柿子,他絕對不會讓蘇培送進宮。德妃這般說,定是因着母子間的那點罅隙。
蘇培只垂首聽着,反正德妃說什麽就是什麽,胤禛在的話都不敢反抗,何況是他。
這時門外傳來了腳步聲,然後十四阿哥的聲音響起:“咦,這麽多柿子。”
德妃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馬上盈滿了笑,朝他伸出手說道:“快過來坐,外面冷,你怎地穿這般少?”
十四阿哥胡亂地請了安,閃開德妃的手,皺眉說道:“我不冷,都這麽大了,哪能不知道冷熱。”
德妃不依地說道:“你就算再大,也還是我的兒子,做人額涅的,哪能不關心兒子的冷熱?”
十四阿哥敷衍地附和了幾聲,拿起個柿子剝開皮吸了一口,眉頭一挑,笑嘻嘻說道:“額涅這柿子真不錯,甜得很。是四哥送來孝順額涅的?”
十四阿哥聽起來在跟德妃說話,卻看向了蘇培,他上前請了安,說道:“是爺差奴才前去莊子,親自挑了兩筐前來孝順德妃娘娘。”
“四哥莊子的那片柿子林真好。”十四幾口吃掉柿子,接過德妃遞來的布巾擦拭了手,說道:“就這麽兩筐,哪夠吃,你怎麽不多摘幾筐?”
德妃馬上說道:“不過是幾筐柿子而已,我這兩筐你都拿去,蘇培盛,你再去多摘幾筐送到十四府上。”
蘇培心中說不出的滋味,告退後出了宮,看着眼前的天色,心也跟天一樣,灰蒙蒙的像要下雨,苦兮兮地回了府,琢磨着怎麽去跟胤禛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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