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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培的大字,最開始兩年,還假模假式練了幾天。大清不是大明,需要秉筆太監,蘇培與前世差不多,用到寫字的地方,就是簽字畫押。
不過在全部依賴手寫的大清來說,他的字在胤禛這種書法大家的眼中,用腳都寫得比他好。
蘇培前面還在同情阿哥們讀書辛苦呢,他一大把年紀了,還要被抽查功課,不僅悲慘,還十足的羞恥。
都怪戴铎那個狗東西,蘇培把他恨得牙癢癢,一天下來,将他的祖宗八代,來回翻來覆去問候了好幾遍。
下值回到院子,看到門口悠轉的戴铎,蘇培臉馬上黑了,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上前揪着他的衣襟,扯着他一甩,罵道:“滾你娘的蛋,別弄髒了我的地。”
戴铎被摔得踉跄幾步,好不容易站穩了,沒見生氣,反而上前低聲下氣長揖到底,鄭重無比賠了不是:“都是我不好,你怎麽生氣,打我罵我都行,我一定要向你說聲抱歉。”
蘇培抱着手臂,神色譏諷斜睨過去,說了句前世的名言:“如果說抱歉有用的話,還要衙役做什麽?”
戴铎傻了,眨巴着眼睛,委屈巴巴地說道:“你聽我解釋啊,我也有很多苦衷。我把你當好兄弟,不想你心裏對我有成見。”
蘇培嗤笑,“算了吧你,戴铎,看在我們以前曾有的那麽一點點交情上,我才沒有對你落井下石。”
他扯着衣袍,想來個割袍斷義,不過身上的衣袍,是當值要穿的制服,而且綢緞衣衫很結實,他撕了一下,沒有撕動。
蘇培悻悻放下衣擺,“我們的交情,止步于此,以後我走我的陽關道,你過你的獨木橋。”
戴铎:“.....”
怎麽聽上去不太對勁呢?戴铎懵了一會,苦着臉說道:“我沒有想要害你,只想着你在爺面前能說得上話,或許爺會聽你的,所以把你帶上了。我自小最佩服的人,就是諸葛先生......”
蘇培更不耐煩了,他還有一百篇大字要寫,志不同道不合,哪有功夫與戴铎說下去,手指向他的臉,不客氣嗤笑一聲,說道:“你的臉呢?”
再指向戴铎的頭:“還有這裏,你哪來的底氣與諸葛先生比?你既沒有擡高自己,又拉低了諸葛先生,何必呢?戴铎,再奉勸你最後一句,不要以為自己聰明,你就是一平凡無奇的普通人罷了。以後保持謙遜之心,或許你還能活命,不然,你就是在自尋死路。”說完,砰一聲關上了門。
蘇培不知道戴铎的結局,哪怕是他,都不喜歡戴铎這種聰明未滿,卻又處處自以為是的人,何況胤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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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蘇培從戴铎身上,也得到了些警示,時刻提醒自己,不要成為他那樣的人。
進了屋,照着蘇培以前的作息,這個時候應該躺在暖閣上無所事事。
以前的好日子,已經一去不複返,蘇培翻出許久沒有用過的筆墨紙硯,擺好之後,又去拿了茶水果子點心放在一邊。
在硯臺裏加了點清水,感到一陣陣尿意,起身去排空之後,重新坐下,茶水正好微溫,端起茶吃了小半碗,順帶啃了個鴨梨。
鴨梨汁水多,沾了一手,蘇培怕弄到了紙上,起身去洗了手。
最後坐回案桌前,已經大半個時辰過去,忙不疊趕緊磨墨,拿筆蘸足墨汁,在紙上寫下了第一筆。
看着歪歪扭扭跟蚯蚓似的一橫,蘇培臉皮再厚,也不敢把這個字拿上去檢查。
畢竟第一個字,事關人的門面,他将紙揉成一團,重新鋪了張紙寫起來。
僅僅是第一個字,蘇培就寫了無數遍,待完成兩篇大字後,他就已經半身不遂,累得如條老狗一樣,趴在書案上,呼呼直喘氣。
前途漫漫,一百篇遙遙無期,蘇培熬得眼睛都凹陷了下去,等寫完最後一筆時,平時起床的時辰也到了。
蘇培為自己點了根蠟,去拿涼水洗了把臉,試圖讓自己清醒些。
只可惜現在不比年輕時,洗完之後,腦子裏還是像被塞了漿糊,人暈暈乎乎的,半點精神都提不起來。
揣上一百篇大字,蘇培無精打采去當差,走到前院大門前時,他還是條件反射挺直了胸脯,邁着六親不認的步伐走了進去。
徐阿水昨晚值夜,洗漱用過早飯回來,恰好遇到蘇培,趕緊上前打了個千,熱情地說道:“蘇爺爺,您來啦,啊喲,蘇爺爺,您跟人打架了?嘿瞧您這雙眼,都青了。”
“滾。”蘇培罵了聲,目不斜視往前走去。
徐阿水現在大小也算個管事,隐隐約約聽到了蘇培與戴铎的官司,轉着眼珠子往四周瞧了瞧,上前低聲說道:“蘇爺爺,戴铎那厮是不是惹蘇爺爺不高興了?要不,我與二貴.....”
他擡起手,五指做挖坑狀:“把他埋了?”
蘇培腳步微頓,側頭看了眼徐阿水,冷冰冰道:“滾!這些事情,你都給我爛在心裏,敢大嘴巴子出去亂說,我把你的嘴,打成爛菊花!”
以前徐阿水怕蘇培,現在的徐阿水,更怕蘇培,當即縮起了脖子,老老實實不敢作聲了,跟在了後面前去當差。
天氣漸漸熱起來,照着往年的安排,再過幾天就要搬到圓明園去避暑,胤禛吩咐了蘇培着手搬去圓明園的事宜:“院子得提前熏一遍,仔細着蟲蟻。”
蘇培見胤禛沒提大字的事情,只當他不過是随口一說,不想在面前提醒他,腦子靈機一動,說道:“奴才遵命,奴才這就親自去走一遍,檢查各處的院子,屋頂的瓦片也要重新翻檢過,只怕夏天會漏水。”
“去吧。”胤禛唔了聲,說道:“昨天寫的字交上來再去。”
蘇培眼角抽了抽,僥幸心要不得,幸好他昨晚熬夜寫了。忙拿出大字交上去,施禮告退想溜走。
胤禛低着頭,一張張迅速扒拉過去,怒道:“你站住!”
蘇培頭皮一緊,蔫頭耷腦走回去挨訓。
胤禛把蘇培交上去的大字,翻得嘩嘩響,用力扔在書桌上,點着上面的字,板着臉不留情地罵:“你這也叫字?就面前幾個字,寫得還算端正,後面的像什麽話,完全就是敷衍!字如其人,是一個人的臉面,我瞧着你長得也算人模狗樣,你的臉呢?”
蘇培被罵得低下頭,一聲不敢坑。
胤禛從頭到腳,上下來回打量着蘇培,這麽些年來,看他也沒什麽改變,依然眉目清秀,在人前總是斯斯文文,待人和氣謙遜,外面誇他的人還挺多。
他根本就是個笑面虎,表面光!
胤禛越想越來氣:“你也知道自己寫得臭,想溜出去避風頭?園子裏屋頂的瓦片漏水,什麽時候要你親自去查看過,你有那功夫,不到廚房鍋邊轉悠,看有什麽好吃的,看怎麽殺魚,或者幹脆去耳房補覺?我看你純粹是皮緊了!”
大意了,人設崩了!
他以前是沒那麽勤快,難道還不允許他偶爾上進一次?
蘇培被罵得頭都快鑽進了地縫裏去,終于聽到胤禛罵夠了,一聲怒喝:“重寫!”
蘇培松了口氣,麻利地應了是,腳底抹油再次準備逃,胤禛厲聲道:“跑哪兒去,就在這寫!”
胤禛指了指書案對面,神色疑惑看着蘇培:“你先拿筆我瞧瞧。”
蘇培被罵就算了,可是被認為連筆都拿不好,這就是侮辱人了啊。
胤禛随便從筆筒裏抽了只筆,扔在了蘇培面前,他撿起來拿在手裏,做出了寫字的姿勢。
一般來說,大話不要說太早,這句古老的話,是永不過時的真理。
胤禛沒有罵他,蘇培卻感到,受到了更深的侮辱。
胤禛說:“你去跟弘晝學一學,怎麽握筆寫字吧。”
弘晝前幾天去跟狗玩,在狗那裏學到了一身本事,開始沖着路邊的樹擡腿撒尿,不僅他如此,還把弘歷也教會了。
哥倆學狗撒尿這件事傳到胤禛面前,蘇培聽得好笑,胤禛無語至極,最後下令弘晝以後不許再靠近狗舍。
讓他跟着弘晝學,實在是太打臉了。
胤禛神色譏諷:“瞧你那模樣,還不服氣是不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器其,你連握筆都不握不好,想必也不懂如何運筆,怎麽會寫得好字?”
蘇培認錯快得很,馬上應是:“奴才一定改。”
胤禛見多了蘇培麻利的認錯态度,根本不吃他這一套,從筆筒裏抽出一只筆,右手拿在手中,左手指着手指頭一一解釋:“這樣,還有主意與遠近,看明白沒有?”
蘇培學得很認真,不錯眼盯着胤禛的手,他又不像二貴那樣笨,很快就學會了握筆,至少讓胤禛勉強算是滿意了。
胤禛指着硯臺:“磨墨,你運筆寫幾個字我瞧瞧。”
蘇培只能遵命上前磨墨,拿起胤禛的金萱紙鋪開,半晌都下不了筆。
胤禛擡眉,沉聲道:“你在磨蹭什麽?墨都快幹了。”
蘇培為難地說道:“爺,這紙太貴,奴才怕寫壞了可惜。”
胤禛冷冷地說道:“你少去幾趟廚房,省下的銀子,可以買不少金萱紙。”
蘇培其實吃得不多,但是他在廚房轉悠久了,就挑嘴得很。比如吃魚,他只喜歡吃魚鰓下面的那片肉。青菜只取拇指大小的菜心,加慢火炖着的老母雞雞湯煮熟。
胤禛的話,令蘇培很快閉了嘴,提筆準備寫個永字,剛寫下一點,胤禛就叫了停:“的确浪費紙。”
蘇培提筆不知所措站着,一時摸不清胤禛的想法。
胤禛從書案後走出來,不耐煩地說道:“讓開。”
蘇培聽話地讓開。
胤禛伸手:“筆!”
蘇培恭敬地用雙手呈上筆。
胤禛瞄着蘇培白皙修長的手指,冷哼一聲:“你手指什麽時候起繭,什麽時候字才算練好了。”
蘇培下意識看向胤禛握筆的手,中指處長了層薄繭。
胤禛呵斥道:“認真些。”
蘇培忙定神看得非常認真,胤禛運筆,在他的那一點旁邊,邊寫邊說道:“要手腕用力,不要太過僵硬,寫之前,腦子裏先得有字的形狀結構。”
寫完之後,胤禛把筆遞給蘇培,說道:“你來試試。”
蘇培接過筆,學着胤禛那樣寫了起來,沒有對比還好,有了胤禛的字在旁邊對比,蘇培認定自己寫出來的是坨便便。
胤禛看得嫌棄不已,抓起旁邊的書抽到蘇培的手腕上:“用這裏的力量,用這裏,你平時的腦子呢?算了,你還是從描紅開始吧。”
描紅是蒙童學寫大字的開始,蘇培覺得,自己再次返老還童,重回苦哈哈學生時代。
不過,他為什麽要這樣辛苦呢?
就因為,他要做額外增加的,還沒有加班費的工作。
胤禛這個老板,實在是太狗了。
蘇培在背後,朝胤禛豎起了中指。
胤禛剛好回轉身,抓到了蘇培的動作,眉頭微皺,眯縫起眼打量着他。
蘇培心中大驚,面上卻不敢顯露半分,恭敬地說道:“爺,奴才一定勤學苦練,争取手指也能如爺那般,早點長出老繭。”
胤禛目光在蘇培手指上停留片刻,淡淡地說道:“你最好是這樣,圓明園,你還是騎馬去走一趟吧,今天的大字,一篇都不過關,明天補上,多交一倍描紅上來。”
蘇培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書房,外面的太陽,刺得他眼睛痛,想流淚了。
胤禛特別強調騎馬去圓明園,蘇培就不能在馬車上窩着補覺,回來後,還要完成比昨天多一倍的大字。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胤禛在懲罰他。
偷雞不成蝕把米,蘇培發誓,以後再也不背後做小動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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