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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培聽着胤禛話語中明顯隐忍的怒氣,就算戴铎在胡說八道,他也不能在此時辯解。

平時戴铎與他來往還算多,而且這次打定主意要帶上他,來的時候肯定會有意無意讓人看見。

胤禛最恨人欺騙說謊,在他盛怒之下,實話也會被當成借口,還是躺平迎接他的怒火吧。

蘇培老老實實回道:“奴才不敢,奴才知錯,奴才請爺先不要着急上火,身子要緊啊。”

胤禛看着蘇培臉上毫不掩飾的關心,那股子火氣在胸口堵了一堵,愣了一下。

照常理說,蘇培這時候應該是為自己解釋,或者承認告罪。他的回答卻模棱兩可,反而安慰自己不要着急上火。

這個狡猾的狗東西!

胤禛暗自咬牙,罵了一句,剛要怒喝,讓他如實交待,又頓住了。

狡猾?

蘇培如滑不溜秋的泥鳅,遇事不沾身,恨不得有多遠就躲多遠。這件事上,他又怎麽會與戴铎攪和在一起?

胤禛淩厲的眼神,轉向戴铎,冷冷說道:“你把先前的話,再說給蘇培盛聽一遍。”

蘇培也淡淡看向了戴铎,他就不信邪了,戴铎當着他的面,還能把謊撒得天衣無縫。

那他這些年積攢下來的威嚴,那真是喂了狗。

戴铎被怒罵了一通,早就後悔不已,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硬着頭皮,吭哧着含糊說道:“奴才昨晚與蘇總管一起吃酒,說到了世子的問題,蘇總管與奴才的看法一致,認為弘時阿哥已經大了,爺該早些立下世子。”

蘇培幾乎被氣笑了,戴铎這個狗東西,不僅睜眼說瞎話,還當面把他的臉打得啪啪響。

太傷自尊與威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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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冰冷的眼神,再次轉向了蘇培,死死盯着他,裏面的警告意味不可言喻。

蘇培嘴裏苦不堪言,胤禛最近因為小格格的事情傷心,戴铎這時候提出世子的問題,純粹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從另一方面來說,胤禛不是普通的父親,随着年歲的增長,變得愈發沉穩,深不可測,早已不是弘晖弘昀沒了時的年輕感性。

戴铎提出了世子的問題,胤禛其實也上了心,借此機會,一并聽聽他的看法。

看法,不是意見,蘇培把這兩點分得很清楚。

看法就是你說你的,我不會聽。意見的話,你說得好,興許我會采納一兩條。

蘇培手癢癢的,恨不得沖過去錘爆戴铎的狗頭。

腦子轉得飛快,小心翼翼地說道:“奴才沒有自己的想法,爺的想法就是奴才的想法。至于戴師爺說的那些,奴才不是師爺,奴才只管着伺候爺,奴才從不管這些。不過戴師爺把奴才拉出來說事,奴才只能說,奴才與戴師爺的想法不大一樣。”

胤禛眼神沉沉盯着蘇培,戴铎也神色複雜看着他。

蘇培笑了笑,盯着戴铎,铿锵有力說道:“戴師爺書讀得多,素有經緯之才,我也拜讀過你的文章,見識過戴師爺的各種治世之道。只我不明白一件事,戴師爺,你提出的各種意見,可有具體的措施?比如該由誰去完成,多久能完成,将會遇到的困難,需要花費多少銀兩。可有解決與補救辦法,如果失敗了,對将要面對的後果,可有補救的措施?”

說得好聽點,戴铎是空想家,難聽點,他就是個鍵盤俠。

缺乏實際的,可行性的計劃,說大話誰不會?

蘇培以前也經常這麽幹,抄起鍵盤就啪啪一通輸出,顯得自己牛掰得很,宇宙總管都配不上他。

就蘇培知道戴铎所提出的,大多都是大而空的東西,比如讓胤禛禮賢下士,他認為,胤禛就算不出一分錢,官員因為他的态度,從此心生好感,對他臣服。

這禮賢下士,積極需要籠絡的官員中,甚至包括了李光地。

蘇培當時就差點沒吐血,他怎麽不幹脆去禮賢下士康熙算了。

李光地是什麽人,哪怕他支持八阿哥,康熙都不會疑心他。李光地的本事在那裏,以他的地位,只有龍去拉攏他,而不是他去從龍。

胤禛的神色更加深沉難懂,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蘇培,像是要從他臉上看出花來。

戴铎的神色則豐富得很,像是打翻了的顏料般精彩,由紅變白,再由白變紅。

戴铎不是笨蛋,聽出蘇培只差沒有指着他罵,他所有的建言,對國事上的見解,就是紙上談兵。

哪怕蘇培是在罵他,他不得不承認,蘇培的話如醍醐灌頂,顯得他曾得意過的治國之道,有多不切實際。

戴铎無法解釋與反駁,羞愧萬分,朝着蘇培抱拳作揖:“蘇總管教訓得是,是在下猖狂了。”

其實蘇培不是咄咄逼人之人,說話做事向來留三分。

他不是怕得罪人,比如不贊同戴铎的提議,得罪了弘時。他也不想站隊,巴結弘歷,誰做世子,與他有個屁的關系。

他一個青年晚期太監,沒有後人兒孫要關照,要從龍之功有何用。

做奴才伺候人,平時沒有休息放假,到老了總要退休吧,難道他伺候了胤禛,以後還要伺候乾隆,一輩子為皇家賣命?

蘇培抱拳回禮,謙虛了幾句,沒再多說,垂手肅立。

胤禛垂着眼皮,似乎在思索着什麽。屋裏一片靜谧,呼吸可聞。

不知過了多久,胤禛朝戴铎擺了擺手,說道:“你先下去。”

戴铎飛快看了蘇培一眼,抱拳恭敬地退了下去。蘇培不知胤禛留下他所為何意,聽他語氣已經緩和起來,心想起碼不用挨打,跟着稍微松了口氣。

胤禛平靜地說道:“我打算讓戴铎出去為官。”

蘇培驚訝了一瞬,旋即就很快想明白了。

戴铎算是胤禛身邊的重要謀士,就算對他有再多不滿,這時候也不能對他如何,以免其他的謀士兔死狐悲。

而且戴铎算是一片忠心,為胤禛做了不少事。

反過來說,戴铎知曉了不少秘密,對胤禛來說,就是個燙手山芋。

于公,讓他出去為官,若是能做出一翻政績,算是廢物利用。

若是做不出政績,做不出政績的官員多了去,不差他一個。

別的謀士見了,會認為胤禛宅心仁厚,他們看到了希望,還不得積極為他賣命。

胤禛說道:“你向來謹慎,哪會多嘴多舌說到這些事,戴铎先前來一說,我就起了疑心。”

蘇培暗戳戳得意不已,看吧,平時的人設經營有多重要,他已經在胤禛心裏留下了一個穩重謹慎的光輝形象。

如果他平時咋咋呼呼,到處伸手,哪怕他比窦娥還冤,胤禛只會認為他是在狡辯,絕對逃不掉一頓好打。

胤禛神色低落了幾分,說道:“弘時大了,過兩年就得娶妻。可他的心性,實在是太差。這些年我自認為沒少管,少教,他始終是那個模樣,表面看似聽話,心裏卻不真那般想,他那點小心思,哪能瞞得過人。他是我的兒子,我豈能不盼着他好,他若能有出息,我比誰都要高興,可惜戴铎看不明白,實在是太過心急。”

蘇培靜靜聽着,這些話,他打死都不會接。

胤禛自嘲笑了笑,嘆了口氣,說道:“老四老五還算機靈,只盼着她們以後長大了,不會再讓人失望吧。”

蘇培想了想,斟酌着說道:“奴才聽過一句話,父母言傳身教很重要。爺現在空閑多了,以後多教教幾個阿哥,幾個阿哥從爺身上學到一星半點,以後就足夠用了。”

胤禛笑了笑,說道:“你打哪學會了這手拍馬屁的功夫,我自己如何,自己清楚,就怕認不清自己,眼高手低。”

蘇培馬屁拍偏了,倒沒有臉紅,馬上認了錯:“是奴才不好,爺的這句話,讓奴才亦受益不少,奴才就是眼高手低,惹得爺心煩。”

胤禛沒好氣哼了聲,蘇培這句話就是順竿子爬,他還算眼高手低,那戴铎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了。

想到蘇培先前質問戴铎的話,胤禛臉上的笑容漸漸退卻,肅然說道:“你先前說的法子,我聽起來很有道理。每次他們的建言,聽上去都很有道理,實際可否施行,如何做,卻沒人拿出過具體的細則。”

蘇培下意識暗叫了聲不妙,把各路神仙呼叫了一遍:“阿彌陀佛,求神仙保佑。”

菩薩沒有聽到蘇培的求救,胤禛說道:“你做事細心謹慎,以後議事,你在旁聽着。仔細琢磨可否施行,中間會遇到哪些困難,有何危險,該如何防範。每個關鍵點,該由誰具體負責,你整理出來之後,我再看看,對一件事的好壞,就再也清楚不過了。”

蘇培心中已淚流成河。

所以不要在比你聰明的上司面前耍聰明。

蘇培就耍脫了。

胤禛就是那種聰明絕頂的上司,他沖動之下說出來堵戴铎嘴的話,被胤禛看到了好處,馬上拿來用了。

他只是一個太監,居然負責起了國事統籌的大事,他何德何能!

胤禛的命令,蘇培不敢不聽,事情都有兩面性,因為穩重謹慎的人設,他如果謙虛推脫,就是在推翻他的人設。

有額外的加班費與補貼嗎?

出了差錯,會株連九族嗎?

九族誅不到,蘇培盛的爹娘早就去世,家中早已無人。

當你以為一件事很壞時,那是你太天真。

蘇培就很天真,還在為自己增加的工作苦惱,一道驚天巨雷,又在他頭頂炸開。

胤禛皺眉,嫌棄地說道:“你那筆大字,連弘時都不如,再過幾年,估計連弘歷弘晝的都比不過。以後你少去廚房悠轉,在耳房裏偷偷睡大覺。閑暇時多練練字,每天寫一百篇大字交給我檢查,我就不信了,你那一手臭字,我還教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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