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蘇培第二天早上,在自己的炕上準時睜眼醒了過來。

外面天還黑乎乎的,屋裏也黑漆漆,蘇培心情無比低落,渾身酸軟無力。

胃裏空蕩蕩,泛着陣陣惡心,頭也空蕩蕩,雙目無神望着某處,懷疑人生懷疑全世界。

他知道昨晚自己喝酒了,喝完之後做了什麽事,怎麽回來的,全無印象。

至于出了什麽糗,蘇培不清楚,不敢想,不想問。

身心受到了雙重暴擊,現在他還安然無恙躺着,肯定是沒有得罪胤禛。只他跟活死人一樣,打死都不想起床去上班。

聽到屋外傳來極輕的推門聲,他啞着嗓子喚道:“進來。”

很快,伺候他的下人提着燈盞走了進來,上前躬身道:“蘇爺醒了?小的想着蘇爺這時該醒了,正要進來告訴您一聲,爺昨晚留了話,說是蘇爺今兒不用去當值,好生歇息一天。”

哎喲喂!

來到大清這麽多年,除了剛來挨打養傷,還有一次養病休息過,無論刮風下雨,過年過節,他從未休息過。那些什麽九九六,對比他來,簡直弱爆了。

喝過一場酒,居然得來的一天的休息,不是養傷,不是養病,就單純躺在床上,無所事事的躺着。

巨大的喜悅過後,跟着是巨大的空洞。

蘇培許久都沒能說出話。

下人恭敬地說道:“小的去打水來伺候您洗漱,先用些小米粥饽饽暖暖胃吧,昨晚喝了酒,早上多少得吃一些。”

蘇培回過神,問道:“昨晚誰送我回來的?”

下人答道:“是徐爺把您背回來的,爺也來了,吩咐小的守着您,說是您晚上半夜渴了,只怕會喝水。蘇爺,爺待您可真是好,國士無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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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培全身不得勁,還是用力翻了個白眼兒。

國士無雙,他一個大字都不認識,不知從哪裏聽到了這個詞,拿來用得還挺應景。

“徐爺叮囑小的了,說是蘇爺是國士無雙,小的要是怠慢了蘇爺半分,讓小的仔細着皮。”

原來是從徐阿水這個半文盲處學來的,蘇培極力克制住自己,沒繼續問昨晚的事,擺手讓下人退下了。

用滾燙的水洗過之後,再喝了些粥與面食,蘇培總算好過了許多,恢複了幾分精神。

這難得偷來的一天閑,外面天寒地凍,蘇培肯定是不願意離開暖炕的。可是一下閑下來,他又無所事事,總是不由自主去回想昨晚喝醉之後的事情。

使勁想啊想,吃飯想,入廁也想,始終想不起任何的訊息。他無聊得抱着錦被在暖炕上翻滾,平時當值時經常想睡覺,今天反而睡不着了。

直到吃過午飯,胃裏滿了,躺在溫暖的被窩裏,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再次醒轉,外面的天已經暗下來,他悚然而驚,懊惱得快哭了。

這難得的一天,竟然就這麽被浪費掉了。

蘇培心痛得無以複加,順便暗戳戳奢望,胤禛能再大度放他一天假。

放假的念頭愈發強烈,酒後的膽子包天,蘇培正準備喚人去給他請假時,屋外響起了腳步聲。

徐阿水的狗頭從門簾處伸了進來,朝他咧嘴一笑:“蘇爺爺,您老醒啦?”

蘇培早已放棄對徐阿水的糾正,老就老吧,不老的那是千年烏龜王八蛋。

他看着徐阿水手上提着的食盒,懶洋洋問道:“你不好好當值,跑來做什麽?”

“小的就是在當值啊。”徐阿水走過來,把食盒裏的飯菜往炕桌上擺:“爺吩咐小的前來,給您送些飯菜吃食,爺說蘇爺爺是老饕,喝酒只喝茅臺,吃飯只吃最難得精貴的一點。嘿嘿,國士無雙,就是如蘇爺爺這般的,小的佩服得緊。”

再次聽到國士無雙,蘇培惱怒不已,将嘴裏含了許久的棗核,如同裘千尺那樣噗地一下,飛向徐阿水。

可惜他的準頭不行,棗核吐到了羊肉湯裏。徐阿水哎喲一聲,滿臉可惜地說道:“這可是湖羊,江南送來的,極為難得,爺特意讓小的給您拿了一缽來。”

蘇培最喜歡吃湖羊,不過湖羊紅燒的最美味,他半點都不覺得可惜,同時暗中鄙夷了下胤禛的不會吃。

徐阿水端走羊肉湯,将裏面的棗核撈出來,嘴裏念念有詞,說道:“給二貴拿去吧,他反正髒兮兮的,不會嫌棄。”

蘇培挪到炕桌前坐下,見到徐阿水還拿了一小壺酒,胃裏的惡心立刻冒了出來,拉下臉說道:“拿走拿走,誰讓你拿酒來的?”

徐阿水無辜地說道:“爺吩咐小的拿來的啊,爺說昨晚蘇爺爺喝多了,今晚再略微喝一點,就不會那麽難受了。晚上還能睡個好覺,好精神奕奕早起去當差。”

蘇培才不想喝回魂酒,而且他不相信胤禛會說這麽多廢話,斜睨着徐阿水,威脅他說道:“敢矯傳上意,你是不是皮癢了?”

徐阿水再次無辜地道:“蘇爺爺,小的一個字都沒有添油加醋,真是爺這般吩咐的,不信的話,您親自去問爺。”

蘇培一巴掌拍在徐阿水腦袋上,罵道:“喲呵,你個狗東西,還敢将起老子的軍來了!”

徐阿水摸着頭嘿嘿笑,連聲說道:“蘇爺爺,小的真不敢,這次真沒有添油加醋。昨晚爺讓小的背您回來,吩咐了一大堆,你都聽着了,還嫌棄地翻了個白眼,說了聲啰嗦呢。”

說到這裏,他豎起大拇指,眉飛色舞地說道:“蘇爺爺,小的這輩子沒佩服過誰,獨獨佩服您。都這麽說了,爺只是像您拍小的那樣,拍了一下您的頭,讓您閉嘴趕緊睡覺,都沒有把你屁股打得稀巴爛。”

蘇培神色變幻不停,很想去死一死。

酒後亂性與酒後無德,蘇培覺得前者至少還爽了,後者只剩下令人羞愧的社死。

蘇培先前還想回憶起酒後究竟散了那些德性,這時完全不想知道了,不知道就能當做無事發生,不會因此感到丢臉。

徐阿水還想說什麽,蘇培不客氣把他趕走了。吃完飯漱完口,回到炕上繼續躺屍。

請假是甭想了,唉聲嘆氣了半天,老老實實睡覺。第二天一早起來,洗漱穿戴好,端詳着銅鏡裏的自己。

昨天一整天,蘇培知道自己肯定臉腫得跟僵屍一樣,怕吓到自己,拒絕照鏡子。

現在鏡子裏的自己,在昨晚刻意少喝水的控制下,臉不腫了,徐郎半老溫潤如玉。

嘴角上揚,蘇培露出了個滿意的笑容,他依舊是以前的翩翩俊太監。

深呼吸幾口氣,給自己不斷鼓勵:“努力,相信自己,你行的。蘇培,你能徹底不要臉,就當做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

誓完師之後,蘇培雄赳赳氣昂昂出發了,去到了胤禛的前院,誰知昨晚他去了後院交公糧,現在還沒回來。

蘇培高昂的士氣,一下就散了,各種尴尬難堪汩汩往外冒,連去廚房看最到最愛的殺魚,都提不起勁。

只略微吃了兩碗奶酪,一碗銀絲雞湯面,幾個蒸餃,便沒了胃口。

吃過早飯之後回到前院,蘇培看到徐阿水已經立在了書房外。他頓了下,下意識拉緊了大氅帽子,遮住了臉,晃悠着走了過去。

徐阿水眼尖得很,早早就看到蘇培,墊着腳無聲朝他揮手,手不斷指向書房,嘴巴一張一合做着嘴型。

蘇培看着跳大神一樣的徐阿水,早就明白他的意思,胤禛在召喚呢。

他一點都不想去見到胤禛,他曾經天真以為,自己的臉皮厚得刀槍不入,誰知道這次胤禛用了加特林,他擋不住啊。

懷着上墳的心情,蘇培挪進書房,上前請了安。

已近年關,衙門已經封筆,胤禛不用上朝,正低頭在看着什麽,神色尋常說道:“過來,你拿去看看。”

蘇培一顆忽上忽下的心,立刻歸了原位,感情都是他想太多,根本沒啥事兒嘛。

于是,蘇培屁颠颠走上前,接過胤禛遞來的密函一看,上面寫着十四阿哥到了何處,見了什麽人。

兩人在書房裏,密密商議了許久,到了午飯時,蘇培照着往常一樣,溜達了去廚房,吃過飯之後再溜達回來。胤禛午歇,他也在耳房睡了一個好覺。

下午起來之後,繼續去到書房當值,蘇培研究隆科多手上的布防兵力,胤禛不時提點講解幾句,順便說起了幾個在京城信得過的大臣。

排在第一名的,當仁不讓是還在關禁閉的十三阿哥胤祥,其次是鄂爾泰與張廷玉,兩人排名不分先後。

鄂爾泰以前是禦前侍衛,後來遷任內務府員外郎,現今官職還不顯。

說起張廷玉,蘇培就有點兒小情緒了。張廷玉現任刑部左侍郎,父親是大學士張英,中了進士後不久,就進入南書房當值,雖然官職不高,卻早早成了天子近臣。

出身好,讀書好,一路青雲直上,才情人品皆上佳,妥妥是那種被父母拿來作為對照組,別人家的死小孩。

蘇培佩服歸佩服,酸歸酸。刻意忘了以前他國考時的要死要活,心想要是他還有根,說不定早就成了名動天下,真正的國士無雙了。

眼見天一點點暗下來,蘇培起身點燈,這時門簾被掀開,徐阿水抱着個用布包裹着的匣子走了進來。

胤禛見了,指着案幾說道:“放下吧。”

徐阿水放下匣子,恭恭敬敬退了出去。蘇培好奇偷瞄了幾眼,胤禛笑着說道:“你過去打開看看。”

蘇培應是,收起火折子走上前,拆開布包打開匣子,拿出裏面一個小巧的白瓷罐,暗自猜想,裏面難道是酒?

衰!

究竟要回幾次魂啊?

不過,墊着輕重,酒應該沒這麽輕。

胤禛笑着罵道:“我真是弄不懂,你腦子究竟成天在想些什麽,弄了那麽些寶石,連腳腕上,都跟那貨郎擔子一樣,挂了一大堆,竟然舍不得拿出幾個大錢,把最重要的東西贖回來?”

蘇培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揭開罐子,一股子藥味撲了出來,他屏住氣,定睛一瞧,原來罐子裏裝着幾樣藥材。

其中一段藥材很是可疑,黑乎乎皺巴巴,只有小拇指般大。他伸出手指撥動了一下,觸感奇特,好像是某種蟲子風幹了一樣。

胤禛聲音溫和,說道:“你昨晚一直念叨着什麽根不根,你的根我替你去拿回來了,拿回去好生保管着吧,下輩子再做個威風凜凜的男人。”

天啦!

他昨晚又唱自己的主打歌了!

他摸了曾擁有過的小根根!

蘇培不知道哪一種,更令人抓狂。

只有一個念頭很清晰,他真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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