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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培提出的方法很簡單,議和。
現實問題擺在那裏,策妄阿拉布坦遠在新疆,那邊的疆土有多遼闊,又是戈壁又是沙漠,大清朝廷就是把兵力全部開過去,都不一定能碰到策妄阿拉布坦的兵。
疆土寸步不讓,這一點蘇培要加以肯定。
可是要打,怎麽打,拿什麽打?
靠着一腔激情肯定是不行的,再打下去,朝廷大臣的俸祿都發不出來了。
康熙只是身體不好,他腦子可沒有壞掉。打了三藩打噶爾丹,當年噶爾丹就與沙俄眉來眼去。
如果在與策妄阿拉布坦的戰事上被拖住,虎視眈眈的沙俄就該又穿越西伯利亞,跑過來生事了。
數據擺在那裏,這兩年在戰事上耗費的錢糧,看了具體明細,以及在大清全部賦稅收入上的占比,康熙估計會暈死過去。
反正青海西藏新疆一帶,他們彼此的派系部落之間,不時互相拳打腳踢扯頭花,不如先安撫,讓他們自己去打。
等到他們內耗得差不多了,大清國庫充實起來,再一舉拿下。
至于派誰去議和呢?
十四阿哥是當仁不讓的人選。
他身份足夠尊貴,誰讓他在那邊呆了幾年,對當地的局勢最為了解不過。
一來一回,再加上互相掰扯講價的時間,算起來至少得耗費一年以上。
蘇培仔細回憶了下,康熙好像快挂了,估計等不到十四阿哥凱旋歸來。
正事在前,酒是肯定先不喝了,胤禛與蘇培從頭到尾,仔細捋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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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當即拍板,等到送十四出京之後,再喝慶功酒。
胤禛比蘇培清楚康熙的想法,與親爹怎麽溝通,他心裏有數得很,拖着瘦弱的身體進了宮。
康熙病了,見到兒子也病怏怏的,知道他是因為中年喪子,對這個勤勤懇懇,在對青海戰事上,毫不徇私的兒子就多了幾分關心。
胤禛提出議和的建議,加上拿出來的詳盡數據,康熙想了許久,終是一聲長嘆,不得不捏着鼻子應了。
于是,康熙再召議政大臣在南書房商議,這次不比上次,說句難聽點的話,江山是康熙一家的江山。不管是新疆青海還是西藏,離京城實在是太遠,對議政大臣們來說,完全是不痛不癢。
看得到的東西才有震懾力,比如某地的賦稅少了,戶部沒有銀子,比起青海西藏王公進的一點貢,再收刮走一大堆賞賜,來得實際有用。
不涉及到他們具體的利益,很快就君臣一心,定下了議和的基調。
十四阿哥的行囊還沒來得及打開,德妃的一片慈母心,一成都沒發揮出來,他重新被敲鑼打鼓送出了京城,直赴甘肅,取道張掖前去伊犁。
德妃心疼得病倒了,胤禛前去請安,被她哭哭啼啼數落了一通,胤禛表面憂心德妃的病,心中卻一片冷硬,施施然出了宮。
蘇培見胤禛送走十四阿哥後,整個人像是恢複了第二春,不免內心得意,面上卻不顯,深藏功與名。
到了晚上該用飯的時辰,蘇培在耳房裏坐着打瞌睡,到點自發醒了過來,伸了個懶腰,準備起身前去廚房轉悠。
走到門口,徐阿水咚咚跑了來,打着千恭敬地說道:“蘇爺爺,爺傳您過去。”
蘇培暗自一驚,胤禛早就知道他的性格,不是有大事,不會在用飯的時辰來找他。
難道康熙駕崩了?
蘇培心中一沉,撥開擋着門的徐阿水,飛快跑向了書房,睜着驚恐的眼睛看過去。
胤禛正起身,見到蘇培的模樣,被他吓了一跳,皺眉不悅地說道:“你做什麽這般冒冒失失,難道你八輩子都沒有用過飯?”
蘇培被罵得莫名其妙,眨巴着眼睛朝用屏風隔開的隔間一看,除了胤禛常用的案桌之外,旁邊還擺了一張矮幾,兩張上面都擺滿了酒菜。
胤禛走到門旁的架子上,挽起袖子準備洗手,蘇培忙走上去要伺候,胤禛拿開手,說道:“我自己來,你也洗洗。”
蘇培心裏已經明白了怎麽回事,胤禛的記性真好,是要與他喝慶功酒呢。
洗什麽洗啊!
蘇培覺得心裏流的淚,可以拿來痛快地洗個澡了。
上了年紀,他真不想喝什麽酒,哪怕是前一晚喝多了些水,第二天早上起來照鏡子,他恨不得将鏡子都打碎。
裏面那個面孔浮腫,死氣沉沉的醜八怪,他真的沒有勇氣承認是自己。
再加上他的酒量與酒品,蘇培很不想喝。不過跟在胤禛身邊這麽多年,十分清楚這個老板的脾氣。
胤禛是那種愛之深,恨之切之人,恨不得白是白,黑是黑,絕對不允許存在中間地帶。
要是蘇培扭扭捏捏,說不定胤禛會白切黑,他就倒黴了。
不過,蘇培醜話先要說在前面,等胤禛洗完手,他上前接着洗,吭哧吭哧說道:“爺,奴才的酒量不大好。”
胤禛挑眉,看了他一眼。
蘇培硬着頭皮說道:“若是奴才酒後失德,冒犯到爺,還請爺不要怪罪。”
胤禛似笑非笑說道:“你還有德啊?”
這天聊不下去了。
蘇培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
胤禛笑個不停,饒有興致打量着他,說道:“坐吧,我不怪罪你。”
蘇培被他看得心生警惕,好似他很期待着自己失德一樣。
不過,蘇培極少見到胤禛喝酒,上次他喝到一半就談起了正事,不知他的酒量深淺。
說不定,他還不如自己呢。
蘇培略微放了心,走到胤禛的身邊,提壺要替他倒酒,被他擡手攔住了:“我自己來,你去坐吧。”
蘇培坐了回去,打開酒壺後,就知道裏面裝着茅臺,暗自安慰着自己,醉了的代價也很貴,他值了。
提壺倒了一杯,雙手捧起酒杯先敬胤禛:“爺,奴才恭賀爺心想事成,這杯酒,奴才敬您。”
胤禛朝他舉了舉,然後仰頭喝完了杯中酒。蘇培看得眼角跳了跳,他本來只想小小抿一口的,敬酒不幹是一重罪,胤禛幹了,他不幹,是另外一重罪。
不能罪上加罪,蘇培跟着幹了一整杯。酒一下肚,一股熱意上湧,連着五髒六腑都快起火,他趕緊舀了半碗雞湯喝了兩口,去中和酒的辣味。
胤禛笑看着蘇培,慢吞吞地替自己倒酒,說道:“這段時日,你辛苦了,多吃一些,廚房裏準備的菜,估計都合你的口味。”
這句話說得蘇培被壓下的酒,重新翻湧上來,差點沖破他的厚臉皮,讓他的臉變紅。
廚房裏蘇培去多了,給胤禛備下的飯菜,都照着他的建議來,清淡葷素搭配得當。
胤禛覺着好,便由着蘇培安排了下去。久而久之,蘇培吃什麽,總會讓胤禛嘗一嘗,到了最後,兩人的口味相差無幾。
蘇培見到胤禛倒酒,裝模作樣提起自己的酒壺走上前,恭敬地說道:“爺,讓奴才來。”
胤禛不客氣拍在了蘇培手上,哼了一聲,說道:“你酒壺裏的酒,別想往我這裏倒。不差這麽點酒,你酒壺裏的沒了,再重新上就是。”
蘇培見小計謀沒得逞,讪讪笑着退了下去。得,認命自己喝吧。
這一場酒,胤禛估計是憋得太久,讓他徹底痛快發洩一場也好。
說起來,胤禛其實挺寂寞的,能敞開心扉說話的人,好似只有蘇培這根獨苗。
胤禛身邊不缺人,前呼後擁,光是謀士師爺之類的都一大堆。不過,他們大多數都做些文秘書寫工作,真正能出主意的不多。
再加上他們有所求,彼此之間的關系太過微妙,胤禛與他們,還是保持着一定的距離。
至于胤禛陣營的官員,他就更不可能與他們推心置腹了。除了要演禮賢下士的大戲,哪怕是醉後之言,肯定是精選之後的話。
蘇培就不同了,他是奴才,是謀士,更是太監。
太監是最重要的一點,權財色,對蘇培來說,都用不上。
他出不了仕,沒有後人繼承他的財産,沒了根沒了蛋,美色對他來說,能看不能用。
蘇培想清楚之後,更是想哭了,他委屈得很,不知不覺,自己已經喝了好些悶酒下肚。
胤禛靜靜看着蘇培自斟自飲,看着看着,嘴角就忍不住上揚。
蘇培先前一先告罪,胤禛心裏就大致有了數。果真,平時蘇培那張總是挂着斯文笑容的臉,此時多了幾分別的表情。
前後不過幾杯酒,他原本白皙的臉,好似更加蒼白了幾分。胤禛擡眉笑,原來他喝多了不上臉,除了眼眶有點紅,簡直跟無辜的白兔似的。
胤禛很得意,這只無辜的白兔,只有他清楚有多兇殘,十四在寒冬臘月,還在路上奔波呢。
想了想,胤禛喝完了杯中酒,随口勸了幾句:“你吃些菜,先別喝那麽急。”
蘇培腦子還算清醒,行為卻不大受他控制,努力晃了晃腦袋,說道:“奴才多謝爺關心,奴才沒事。”
胤禛想起這些年蘇培的功勞與付出,心中到底一軟,倒酒陪着他喝了幾杯。
蘇培潛意識裏告訴自己不要再喝,手卻不斷舉起來,一杯杯喝完,清醒已經放棄了他,跑到了九天雲外。
聽到胤禛說到什麽這一場酒喝了,就要振奮起精神做事,前面還有更多重要的事情,要需得謹慎又謹慎。
蘇培立刻豪氣沖雲天,大着舌頭說道:“怕個逑,怕個逑......”
胤禛被蘇培唬了一跳,看到他搖搖擺擺站立不穩的滑稽樣,忍不住笑了出來,朝他擺擺手,說道:“你快坐下,別摔了。”
真的怕個逑,這是蘇培深深壓抑在心底深處的想法,他卑躬屈膝太久,奮鬥一場,到頭來卻一無所有。
旁邊高幾上擺着白玉細頸瓶,蘇培定睛看着,搖搖擺擺走上前抱了起來。
胤禛也沒阻攔,只莫名其妙看着他。
蘇培把瓶子拿得遠了些,眯縫着眼睛打量:這個看上去,怎麽那麽像可不描述的某處呢?
不可言說之痛,随着酒意洶湧襲來。
蘇培來回上下撫摸着瓶身,臉貼上去,冰冰涼涼的好舒服,他眼尾愈加猩紅,淚濕了眼眶。
不停地,反複荒腔走板哼唧:“擦幹心中的血和淚很,留住我們的根......”
胤禛斜倚在椅子上,起初看得樂不可支,一只手握着酒杯,另一只手的手指,随着蘇培的節奏,輕輕點着膝蓋,不時提醒一聲:“喝多了啊,別喝了。”
聽着聽着,覺着蘇培不大對勁,放下酒杯,撐着椅子扶手站起身,走上前背着手,斜着頭仔細一瞧,看清蘇培濕漉漉的眼睛,心裏一咯噔。
以前看到他哭,胤禛還記得是他挨打的時候,那次是真哭。後來的哭,都是他在坑人,或者裝。
兇殘的白兔,這次居然真哭了。
再仔細聽了一下,聽清蘇培在念什麽根不根,胤禛愕然片刻,待明白過來,一時之間,心情十分複雜。
咳了咳,清清嗓子,胤禛覺着很為難。這件事吧,作為男人,他真不知道怎麽開口相勸。
心裏默默想,明兒個差人,去把蘇培淨身時,留下的命根子替他拿回來,他拿到手中,興許能稍微解開些心結,下輩子做個完整的人。
旋即,胤禛又想到,蘇培不缺錢,肯定早就把寶貝贖回來了。
左思右想之後,胤禛輕輕拍了拍蘇培的背,語重心長勸說他:“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你現在這樣就挺好,腦瓜子聰明,還不會長胡須,白白淨淨顯年輕......”
蘇培并沒有被安慰到,哭得更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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