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蘇培真想給德妃這個老太太跪了。
德妃沒了,有好有壞。
好的方面,她成天沒事找事,死了倒幹脆省事。
壞的方面,康熙的靈柩還停在景山沒有下葬,德妃在這個節骨眼上,跟着沒了,胤禛就是黃泥巴掉□□裏,怎麽都洗不清楚了。
朝堂內外,本來就對胤禛皇位的得來頗有微詞,德妃作為首席反對者,下一個謠言,蘇培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胤禛為了殺人滅口,毫無人性狠毒弑母。
就算他們不拿這件事做文章,光傳胤禛的八字不好,克父克母就夠人頭疼。短時間內父母雙亡,擱誰家接連辦喪事,都會惹來非議。
最不想德妃死的,肯定就是胤禛了。這些天德妃的身體情況,蘇培清楚得很,只是些頭疼發熱,還都是她自己作的。
成天躺在床上吆喝,哪怕好好的人,都會躺出病來。何況德妃早年生太多,她的身體本就不好,這一作,就把自己作死了。
蘇培十分懷疑,陰謀論了一下。
德妃是想用自己的死,讓胤禛被衆人唾棄,弑母這個罪名,任誰都承受不起。
皇帝不一定要有德,但是沒了人性,罔顧人倫綱常,這是在向整個世間規則挑戰。
現在社會平衡的基礎,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德妃用自己的死,來暗示所有人:“你們的君主,能弑母,來吧,你們也可以弑君,這是他先挑起的,他不配受到你們的臣服與跪拜。”
蘇培覺得德妃不一定會想到這一點,不過十四黨裏面的人,不乏有這樣的高手。以德妃對十四的寵愛,她什麽事做不出來。
往永和宮奔波的這一路上,蘇培腦子轉得飛快,一心多用。說起來挺令人悲哀,現在他對辦喪事,還頗有心得。
德妃的喪儀規格,得比康熙低,但她的身份在那裏,胤禛打落牙齒和血吞,不管德妃生前接不接受太後的封號,胤禛肯定要給她封一個。
德妃的喪儀,就得按照太後的規格來。所幸一切規矩都是現成的,蘇培抓着徐阿水吩咐了一堆,準備喪服,布置靈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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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一點,蘇培特別強調:“多準備冰,一定要準備足夠多的冰!”
媽的,這麽熱的天氣,要是臭了……
蘇培抹了把額頭的汗,見徐阿水拔腿跑了,深深呼出了口氣。
後宮有皇後烏那拉氏在,配合的有內務府,禮部,他只要在從中調度就好。
現在最重要的事,蘇培要抓宣傳,比如德妃是因為夫妻情深,太過思念康熙,自從他去後,就一病不起,思念成疾,最後撒手人寰。
你大爺的!蘇培咬牙再暗罵,大清祖上有殉葬的先例,他都有幸被胤禛威脅殉葬,憑什麽德妃不能。
要不是現在大清穿上了鞋,皇家要臉,他真想直接對外宣布,德妃為自己的蠢殉了葬。
她這一死,別說胤禛了,他都想欺負十四了,可勁的欺負!
來到永和宮,蘇培一進去,見到胤禛慘無人色,如同石像一樣,直直跪在德妃的床榻前,一下就破防了。
以前蘇培總嫌棄,經常看到這樣破防那樣破防,根本是這些人的防線跟豆腐渣一樣,經不起考驗。
現在他的防線也變成了豆腐渣,胤禛這樣子,實在是太可憐,就跟那霜打過的小白菜一樣,身上沒有一絲人氣。
估計胤禛怎麽都想不通,為何會這樣。他究竟做錯了什麽,不說是虎毒不食子,德妃作為母親,竟然能偏心到如此地步。
蘇培暗自嘆息一聲,迅速換上哀傷的表情,上前去攙扶胤禛:“爺,娘娘去了,請您節哀,先讓娘娘更衣,能放心去追尋先帝爺吧。”
胤禛轉動着僵硬的頭,茫然看向蘇培,過了許久,方借着他的力氣站起身。
跪了太久,胤禛一下沒有站穩,踉跄幾步,帶得蘇培跟着都晃了好幾晃,顧不得其他,忙緊緊抓住了胤禛的胳膊。
站穩後,胤禛微微閉眼,深吸一口氣,拂開蘇培的手,一言不發往外走去,沒有回頭。
蘇培忙吩咐了給德妃更衣含飯,跑出去跟在了胤禛身後,見到他消瘦,踽踽獨行的身影,突然就想起很多年前。
第一次伺候胤禛進宮,走進長長的甬道時,他也是如現在這般,終是孤孤單單一人。
蘇培想起那時的自己,他跟個愣頭青一樣,什麽都不懂。如今他已經是在紫禁城橫走,大名鼎鼎的蘇總管。
一晃眼,竟然都這麽多年過去,幾乎天天相處,陪伴最長的,就是眼前的這個倒黴蛋。
回到養心殿,孝服是現成的,蘇培吩咐人拿了來,等胤禛洗漱之後換上,見他神色疲憊靠在塌上,讓人把茶,換成了清水與熱牛乳。
胤禛接過茶杯,喝了一口,察覺到不對,定睛看了一眼,然後一口氣喝了下去。蘇培再遞過熱牛乳,他看都未看,咕嚕嚕喝完了。
放下杯子,胤禛稍微緩過了氣,平靜地說道:“她是在一心求死,誰也攔不住。死就死吧,她算是得償所願了。如果她能有在天之靈,看到她一心為其謀劃的小兒子,沒有如她所願,不知她能否從地底下,爬上來找我算賬。”
蘇培愣楞聽着,胤禛被激怒到頂點,反而會很平靜,不禁為十四在心裏點了根蠟。
若是換做他,肯定就血洗幾家,只有鮮血,方有震懾力,以德服人,那要步兵巡撫衙門做什麽?
胤禛眼神狠戾,沉聲說道:“這件事,再不能由着他們胡來。我不怕他們說我心虛,既然他們要一次次挑戰我的耐心,認為我狠毒,我就狠毒給他們看,謠言從哪家起,就從哪家開刀,死上幾家,那些人就老實了。”
蘇培愣了下,艾瑪真是帥氣之人所見略同,胤禛與他想到一起去了。
胤禛沉默了會,吩咐道:“去傳怡親王,張廷玉,鄂爾泰,隆科多他們進來。”
停頓片刻,胤禛的眼神更冰冷了幾分:“你去,将靈柩移往寧壽宮。”
蘇培見胤禛已經恢複了神智,稍微松了口氣,吩咐小太監前去傳了旨,自己則趕去了永和宮,給德妃移靈。
德妃生前不願意搬,死後照樣被搬走了。蘇培不明白,她的堅持,究竟有什麽意義。
其實真想要給胤禛添堵,德妃有一萬種辦法,只要好好活着,一個孝字壓下來,胤禛都得接着。
至于十四,親哥哥成了死對手,哪怕有血緣關系,兄弟都是旁系了。
沒她這個母親在從中調停,十四能落到好?她在的話,可以拉偏架,哭着打滾兒給十四要好處,胤禛能怎麽辦?
蘇培轉念又一想,十四要的是皇位,一點好處肯定不夠,德妃孤注一擲,就無可厚非了。
胤禛與幾個心腹大臣商議之後,整個朝堂內外,前所未有的肅殺。
果然不出所料,關于胤禛殺人滅口,弑母的謠言傳了出來。
只是這次,謠言沒能傳播開。十四黨裏面的邊緣小喽啰,謠言起始處的大門,再沒能打開過。等到周圍鄰居覺着不對,前去一瞧,小喽啰阖家上下,全部倒在了血泊中。
鄰居報了官,此事很快由步兵巡撫衙門接手,查案審案,要徹查緣由。
躲在後面的始作俑者,被胤禛的雷霆手段鎮住,血讓他們忌憚,後手沒能施展出來,生生吃了這個啞巴虧。
德妃不同意,胤禛也不願意,不過她還是被封為了仁壽皇太後,按照太後的規制下葬。
天氣熱哭靈,比天氣冷的時候哭靈好不到哪裏去。康熙喪事時期,人都快被凍成冰棍,德妃的喪事上,朝服诰命服外,還要套着喪服,熱不說,盆裏還燒着紙錢,濃濃的香火味,加上汗味,幾乎快讓人窒息。
最辛苦的還是下跪,按着半個時辰一次哭,一跪就得半個時辰,跪了康熙的膝蓋還沒有好,再次跪德妃,等于是二次傷害。
蘇培忙得很,這次照樣不用跪,胤禛卻挺有意思,他吩咐在寧壽宮結廬,按照古禮給德妃居喪。
生前德妃不待見這個兒子,死後看到他成天在眼前晃,偏偏最心疼的小兒子,沒能見到最後一面不說,連守孝都不能出現。
蘇培暗戳戳地想,德妃估計氣得,棺材板板都按不住了。
胤禛這一出,着實是殺敵三千,自損八百的行為,不管用意如何,他每天都得照着時辰跪着哭。
蘇培看着胤禛日漸消瘦的身體,生怕他一下倒了下去。
胤禛可是他的衣食父母,他這個大總管還沒能威風幾天,胤禛絕對不能有事。
蘇培挖空心思,跟個老媽子一樣操心,讓胤禛能舒服些。
每次胤禛跪了之後,回去草廬歇息,蘇培吩咐人早準備好了藥湯,胤禛邊泡腳,邊由小太監給他推拿疏通。
服喪期間不能吃葷腥,蘇培最讨厭這個規矩,耗費了大量的體力,不補充營養,誰都扛不住。
講句不那麽尊重逝者的話,人死了,盡折騰活着的人。一場喪儀辦下來,不管生前有多少感情,估計都所剩無幾。
因為他娘的,實在是太累了。
牛乳奶酪不算葷腥,禦膳房的廚子,都是原來雍王府的班底,大家熟悉得很。
熟人就好辦事,在蘇培的吩咐下,禦膳房的廚子們肯動腦筋,互相配合,送來的飯菜中,全部以各種奶酪為主,裏面加花生等各種幹果。蘇培嘗過一次,感到還挺好吃的。
不過再好吃,連吃上兩天就膩了。第三天,胤禛再看到奶酪,忍不住皺起了眉,将碗挪到了一邊,盯着蘇培不悅說道:“你拿我當奶娃娃呢,誰要成天吃這個玩意兒!”
蘇培幹笑幾聲,勸說道:“皇上,您平時太過辛苦,一定要多吃些,方能對身子好啊。”
胤禛橫了他一眼,沒好氣說道:“對身子好,難道沒了別的法子,一定要每餐都吃這個?”
蘇培答道:“肉食與蛋都算葷腥,只能吃各種奶了。奴才讓人在裏面加了糖,不過沒加太多,糖吃多了對身子也不好。”
胤禛嘆了口氣,将奶酪碗端到面前,跟吃藥一樣,苦着臉,一口氣将整晚奶酪吃了下去,接過清水漱完口,瞪着蘇培說道:“這下可以了吧?”
蘇培心中暗笑,叫了聲乖,麻利應了聲是。
胤禛冷哼一聲,上下打量了蘇培了片刻,說道:“以後我吃時,賞你也吃一碗。”
蘇培叫了聲我草,讓他頓頓吃,他同樣吃不消。俗話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只得怏怏應了下來。
胤禛瞧着蘇培的苦臉,神色難得愉快,問道:“十四到何處了?”
蘇培楞住了,他每天都在管仁壽太後的喪事,前朝的事情幾乎沒有沾手。他哪知道十四走到了何處,胤禛問他做什麽?
見到蘇培答不上來,胤禛眉頭緊皺,訓斥他道:“這麽重要的事情,你都不管,成天跑去與內務府他們扯嘴皮子,出息了你!喪儀的事情,交給皇後與內務府禮部他們去管,再過兩天,靈柩就會移到景山去,你把心思收回來,放在要事上。我最近精力不濟,你得替我多盯着些。”
蘇培很想哭,他根本不想去管胤禛的要事,胤禛的擁護者裏面,能人輩出,他參加進去,會因為英俊的臉,與他們格格不入。
胤禛有令,蘇培不得不遵旨公私不分,幹起了東廠加錦衣衛頭子的活。
蘇培上任的第一件事,就與不遠萬裏趕回來,父母沒了,皇位沒了,加上趕路太辛苦,瘦得脫了型,胡子拉碴,看上去跟流民沒什麽兩樣的十四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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