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三根頭發

◎新生命騰地方◎

錦衣衛的夜生活總是充實又刺激。

熬夜王者顧栖遲自然也不甘落後。

暖黃的小燈籠在黑暗中現出身影,顧栖遲披着件毛茸茸的銀狐鬥篷,臉上挂着生人勿進的冷冷表情。

沒走多遠,就看見前面矗立着一棟黑漆漆的小樓。大門被風微微吹開一個小小的縫隙,從其中透出濃郁的血腥氣。大門的上方當間兒,挂着塊黑紅色的牌匾,上寫寫着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閻羅堂。

想必這就是顧栖遲口中的“老地方”了。

推進門去,首先看見的是一排排精巧的雕塑,天花板上還吊着許多個小燈籠。顧栖遲卻匆匆掠過,徑直走進裏面,推開一道顏色沉郁的木門。

木門背後是一道悠長的走廊。寒風灌進窗戶的縫隙,将無數的鮮血凝成血冰,穩固的挂在窗邊的牆壁。閻羅堂一如既往的昏暗壓抑,零星點着幾盞燭火,細小的火苗被風吹的晃晃悠悠,忽明忽滅。

身後的番子幫她脫下身上披着的鬥篷,接過她手上的包着紅絨布的暖爐。

“羅公公”,她朝屋裏輕輕喚了聲,嗓音微啞,拖着長長的尾音,“上一批的骨頭處理好了嗎?”

此人睡眠時間成謎,顧栖遲每次來,都會發現這老家夥總是醒着。

黑暗裏漸漸現出個佝偻的影子,一個一臉陰沉的老太監朝她行了個禮,青白的臉上咧出一個瘆人的笑。

他眼珠突出,顴骨高高的挂在臉上,細細的皺紋從眼角蔓延到太陽穴。不過手倒是修長好看,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手指也十分白皙。他恭敬地彎着身子,聲音有些尖利:“回督主,都處理好了,在您房間裏擺着呢。”

顧栖遲微微點頭,鼻子發出了個小小的氣音,而後往屋子深處走去。

小巧的銀刀在光滑的頭骨上細細雕刻,刀下綻出一朵朵的彼岸花。握刀的手纖長白皙,手指修長,指甲圓潤,指腹和掌心有一層細細的薄繭。

再往上,便能瞧見清瘦的側臉。皮膚在冷光下幾近透明,眼尾微挑,鼻梁高挺,嘴唇是濃郁的鮮紅。她微微垂着頭,打量着手上的物件兒,唇角微微翹起,目光滿意而專注。

顧栖遲已經在這裏呆了近兩個時辰,外面的天漸漸亮了,太陽露出半個腦袋,給地上罩上一層暖洋洋的橙紅。她活動活動有些酸軟的手腕,緩緩起身,漫不經心地抖落衣上細小的骨末。

“今兒這顆骨頭我看着歡喜,趕明兒叫人送到我屋子去”,她給自己穿上鬥篷,下巴朝羅公公擡了擡:“前段日子新選的一批人,拉到閻羅堂裏練練吧。”

她拍了拍羅公公的肩膀,又把他拍得矮了幾分:“別把人都練死了,東廠人手不夠,可就要勞煩你老人家親自上了。”羅公公順從地彎着腰,恭恭敬敬地應了聲是。

說罷,她領着随行的幾人,出了這昏暗壓抑的樓閣。有些破舊的木門發出一聲刺耳的聲響,向兩邊緩緩張開。兩個番子各自把着一扇門,給中間那人敞開一條通暢的路。灰黑色的皮靴跨過門檻,在覆雪的路上,踩出兩道長長的腳印,順着風向,向東延伸而去。

桌子上雕刻出一半的頭骨,在逐漸晴明的天色下泛着淡淡的熒光。

顧栖遲在路上緩緩走着,城中起床勞作的百姓喧鬧聲傳進耳朵,缥缈得像是天際燕群的低鳴。

清晨的風多了些冷意,她有些不自在地活動了一下雙肩,将披風在胸前攏了攏,輕柔地撫了撫暖爐上的紅絨布,然後把手塞進熱乎乎的暖爐裏。

身上帶着的血腥氣在冷風的吹拂下逐漸散去,浮上來了熟悉的甜香。清瘦的身子在風中好似飄零的浮萍,看起來總有些晃晃蕩蕩。纖細的手指微微蜷起,在溫暖的暖爐裏涼得驚心。

體虛疲懶,精神萎靡以及胡思亂想常常發生在熬夜之後。

顧栖遲雕完一晚上的骨頭,此刻感覺像是自己骨頭被別人雕了一遍。她胡亂地捋了捋頭發,像往常一樣看見手裏多了一大把離家出走的雜毛,架勢好似秋日落葉歸根。

好煩。

顧十四本老老實實跟在她後面盼望着早些回去吃飯,不想前面的人突然腳步一頓。

他有種不太美妙的預感。

前方那人幽幽開口:“十四,我的頭發是不是又少了。”

顧十四:“……”每日的死亡一問果然又來了呢。

督主因失眠夢魇身受脫發之苦在東廠從來不是秘密,他從小待在督主身邊,是眼睜睜看着頭發一點點離其而去的。

然而如果把這種話說出來……那他一定是腦子有泡了。

于是腦子沒泡的顧十四端起微笑,熟練回複道:“督主,這萬物都講究一個生老病死,這頭發也一樣。”

“這是在給新生命騰地方呢。”

◎最新評論:

【太棒了吧】

【真會說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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