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磁性物質

冷風刮在沾滿淚水的臉上,一陣冰涼的澀痛,吳邪瞪大了眼注視着懷中的人,一動也不敢動。他從沒這麽無助過,他看着最後的一絲亮光在他眼眸中閃了閃,最終在十二楞雪花落入的那一瞬間熄滅了下去。

“你他娘的,果然是混蛋……” 狠狠咬牙罵了一句,吳邪擡頭閉起雙眼,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眼淚在他臉上肆意,他沒有去管,他只是裹緊雙手,大力地抱住了眼前僵硬的身體,周圍有人不住的在叫喊,有人在打電話叫急救車,他只是靜靜地坐在原地,抱着一具漸漸失去溫度的身體,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絕望。

這不,這不是,這不是那個男孩,那個瘦小的男孩,那個有着和他一樣孤單眼神的男孩,那個第一眼見到就忍不住對他伸出手的男孩,這不是,這不是,這怎麽會是!

一起走吧,走吧,不是說好一起走的嗎,你怎麽先走了呢?

王盟,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不講信用的孩子,不是好孩子,我不會喜歡的……

雪花飛舞着靜靜飄落,粉妝玉砌的世界裏,一朵漸漸定型的玫瑰格外刺眼。吳邪蜷着身體開始不斷地摩挲王盟的眼角,他忽然有種錯覺,也許下一秒這眼睛就睜開了呢?

天很冷,真的很冷。

不知道跪了多久,他的頭發開始有白霜漸漸凝結,融化的雪水染開衣袖,凝結成一大片薄冰,白雪的散射下,視線開始慢慢模糊。吳邪咬咬牙,握拳将指甲掐進肉裏去以緩解手臂上越發尖利的疼痛,薄薄的襯衫早就被血水染盡,分不清是王盟的還是他自己的,周圍的群衆越聚越多,卻沒有一個人上前,全都自覺地圍在兩米以外指指點點。張起靈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副場景。

早上吳邪給他發短信的時候,他其實已經下了高速,不知道為什麽,最近總是心神不寧,早上的會議并不是很重要,昨晚列好了大綱,又寫了些紀要交給秘書,簡單地交代了兩句就徑直走了。果然,車子剛開進市區就接到了吳邪泣不成聲的電話,張起靈當即一個急轉彎,也不管什麽紅綠燈防護欄,直接在馬路上逆行了起來。

吳邪回過神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坐在急救室的門口,胳膊上的傷口已經被包紮好了,只是子彈的擦傷,并沒有傷到筋骨,割破了些皮肉,血倒是流了不少。

側頭望去,急救室的燈還在亮着,一樣的地方,一樣的座位,吳邪忽然有些恍惚,好像從一年前雲彩被送進去,到剛剛發生的所有事情,全都是一場幻覺,只是他的一場幻覺,只要再過一會,雲彩就會好好的從裏面出來了,王盟也還好好的跟在他後面喊老大。

一雙手忽然搭上了肩膀,打斷了不切實際的胡思亂想,吳邪愣愣地轉過頭,張起靈的眼神很深邃,裏面蘊含的情緒太多太多,一時間吳邪竟然不知道他在想什麽,視線轉移到搭住的手上,望着滿是血痕的雙手,吳邪皺眉低下了頭,是啊,這不是夢,也不是幻覺……

吳邪閉上眼疲憊地靠上了張起靈的肩膀,所有的現實鋪天蓋地的襲來,快進一般反複地在腦海中倒帶,有人開槍打他,王盟替他擋了致命的一槍,張起靈來了,他說王盟還有救,然後呢……然後來了醫院,被送入急救室了,來了好多醫生,他被拖去包紮傷口,不配合,護士要給打安定,被張起靈阻止,張起靈自己找來了藥和繃帶,傷口被包紮好,然後被帶來了這裏,不是,是他自己要來的……

“睡一會吧。”低沉的聲音傳入耳朵。

吳邪搖搖頭,眼睛一動也不動地看着急救室的大門。

外套被裹緊了一些,後背被人一下一下的拍打,靠在熟悉的懷裏,吳邪漸漸放松了身體,卻怎麽也移不開視線,開口滿是沙啞的聲音:“你不用道歉的,哥。”

張起靈不說話,依舊抱着他一言不發,吳邪側過頭對上他的眼睛,和預想的一樣,滿滿的歉意,吳邪收回目光,思維很清晰:“這次的事情跟你沒有關系,王盟是為了替我擋那槍才受的傷,不是他,我肯定就死了。”

說到“死”的時候,吳邪感覺張起靈的手微微頓了一下。

“你剛剛說,他是假死,到底是怎麽回事?”吳邪的語氣很平靜,卻讓人無處躲藏,張起靈皺了皺眉,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

吳邪也不生氣,費力地擡起受傷的手,從脖子間掏出了那塊隕玉,徑直伸到張起靈的面前。

一直拍打的手陡然一頓,靠着溫熱的肩膀,吳邪明顯感覺出了張起靈一陣顫抖,沒錯,自己手間的玉,一片血紅,像一朵妖嬈的曼珠沙華,生生刺着眼球。

送王盟上救護車的時候,吳邪就發現了,他頸前的玉已經完全變色,變得和張起靈觸摸時一樣的紅色。

吳邪轉頭,表情明明平靜,眼神卻咄咄逼人:“你現在還是打算什麽都不告訴我嗎?”

“吳邪……”張起靈的眼神很複雜,合上他的手握住玉塞回了衣服裏,呼吸是急促而紊亂的,“我去幫你拿藥。”

吳邪靠在原地沒有動,也沒有阻止他,只是靜靜地看着他起身,看着他離開,看着他走遠,最後又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

一個人蜷在座位上抱着自己,意外的,吳邪忽然發現他并不憤怒,也不傷心,甚至連難過也沒有,一年前的不知所措和不安慌亂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幹淨得仿佛從來不曾在他的生命裏存在過,長嘆了一口氣,吳邪閉上眼,不難過,這大概,會是件好事吧。

夜晚的醫院很安靜,走廊的另一邊,一個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卻出現了,依舊是渾身黑衣黑褲,臉上是萬年不變的黑眼鏡,此刻,他正坐在窗臺上抽着煙,聽見腳步聲,微微側頭瞥了張起靈一眼,難得的沒有笑。

“拿到了?”瞄了一眼張起靈手上的小玻璃瓶,黑眼鏡彈了彈煙灰,伸出了手,“拿來吧。”

對方卻沒有動,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低垂着眼,握住玻璃瓶的手緊緊地捏着,絲毫沒有松手的意思。

黑眼鏡不再說話,收回手,猛吸了一口煙,頓了頓道:“啞巴,你不能再拖了。”

張起靈皺起眉,仍舊不動。

“你已經拖了一年了,這是極限,再拖下去,就算是你也保不了他,”黑眼鏡的神情意外的認真,“今天的事,就算我能幫你瞞住老九門,那群王八遲早也會知道。”

說出的話如同石沉大海,黑眼鏡瞥了瞥他,繼續道:“一年了,還不夠嗎?”

似乎是苦笑了一下,張起靈垂下眼,一言不發。

“我是不懂你,既然早知道不會有結果,為什麽還要去淌這趟渾水。”說罷,黑眼鏡狠狠掐了煙頭,又迅速抽出一根,打火機“嘭”地一聲響,火苗竄了出來,照亮了兩人的臉,又突然一下熄滅了下去,留下一張悲傷和一張不忍的臉龐消失在黑暗裏。

“拿來吧。”隔了一會,黑眼鏡又沖他伸出了手。

張起靈條件反射般地又收緊了手,黑眼鏡無奈地笑了一下,搖搖頭,猛吸了一口煙,長吐了一口:“其實你心裏早就有底了吧。”

黑暗中的人沒有說話,手緊緊攥着小玻璃瓶,低垂着頭看不清表情,黑眼鏡“啧”了一聲,沖他嚷嚷:“你他媽再捏該捏爆了,難不成你要親自去抽他的血?”

張起靈聞言怔然松手,黑眼鏡搖搖頭,叼着煙一個漂亮的勾手将瓶子奪了過來:“老子真服了你。”

一時無言,黑眼鏡收起笑容:“半年前你不就查到了嗎,能融受你這血的——”黑眼鏡頓了頓,看向他,眼神嚴肅,“只有血親。”

張起靈低垂着眼終是閉上了,緊握着拳頭沉默不語,像是承受着某種極大的痛苦,過了很久才嘶啞道:“另外一份樣本,明天給你。”說罷,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喂——”黑眼鏡在身後叫嚣,“你家老爺子會同意給你?”

“不需要他同意。”

黑眼鏡笑了笑,丢了煙頭,拿出玻璃瓶放在手中晃了晃,月光下,半瓶紅色液體正安靜的躺着,瓶身的标簽上六個大字格外紮眼,“父系親緣鑒定”。

收了笑容,黑眼鏡嘆了口氣,放好了瓶子,一躍便從窗臺上跳了下去。

急救室的燈亮了又滅,滅了又亮,醫生來來回回換了好幾撥,終于,在吳邪幾乎要絕望的時候,大門“嘩啦”一聲打開,随即一個擔架床被推出,吳邪愣在原地怔了怔沒有上前,會和一年前一樣只是一塊白布嗎?

安靜的走廊只有車輪滾動的聲音,所有的不安和緊張一下子懸在胸口,祈禱了太久,結果就在眼前,吳邪忽然有些透不過氣來。握了握拳,又深吸一口氣,他忽地一下猛然站了起來,擡頭眼神一定,懸着的心頓時就着了地。最擔心的畫面沒有出現,幸好,是王盟的蒼白如紙的臉,吳邪一直高度集中的神經忽然放松下來,整個人一下子失去力氣跌坐回了凳子上。

“家屬呢?”一邊的護士喊道。

吳邪連忙撐着站了起來,兩步上前:“我是,他怎麽樣?”

護士看了看他,眼神狐疑:“我說不清楚,這現象實在太奇怪了,我從醫十年,從來遇到過這種情況,你一會去問醫生吧。”

吳邪有些不明就裏,護士不耐煩道:“反正,48小時是危險期,千萬要注意,過了這段時間,就算脫離危險了。”

吳邪連連點頭:“謝謝你。”

幾個護士推着将王盟送到了加護病房,在他身上插滿了各種儀器管子,隔着玻璃,看着心跳波動圖有規律的跳動着,吳邪才終于真真正正的認識到,王盟還在,他沒死。

活着,真好。仰頭靠在走廊的座椅上長舒了一口氣,吳邪忽然就覺得,過去的這一天好像一場夢一般,一場噩夢。

明明曾經那麽害怕身邊的人會離開,而如今面對這一切,他卻已經學會了先用理智去處理。慌亂和害怕雖然依舊會有,但是卻再也不會擾亂他的行為意識了,再多經歷幾次,是不是就會和那個人一樣了?張起靈,他就是這麽強大起來的嗎?

細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吳邪側頭瞥了一眼:“醫生怎麽說?”

“不累嗎?”張起靈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伸手撓了撓他的頭發,“傷口還沒好。”語氣平靜得好像剛剛什麽也沒發生。

吳邪搖搖頭,伸手抱住眼前人的腰,把臉埋進他的衣服裏,深深地吸了一口。熟悉的氣味,很安心,很好聞,恰好的掩蓋了血腥味。

安九西

麒麟一笑11

“是我的血對不對?”吳邪悶在衣服裏輕聲道。

在急救室外等着的時候,吳邪理清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他記起了張海杏的說的那些話,記起了老癢的媽媽,記起了那個沒能救得了女兒最後自殺了的男人,一切的一切,吳邪很難不把他們和王盟聯系起來。

“嗯。”意外的回應。

吳邪苦笑,果然,收了收手低聲道:“你說吧,到底怎麽回事。”

空寂的走廊裏一個人也沒有,樓梯口一位值班的護士正撐着頭打着瞌睡,兩個人一站一坐,就這麽靜靜地抱着,淡淡的溫馨夾雜着淺淺的悲傷萦繞周圍,久久不散。

張起靈抱緊了他的頭,嘆了口氣:“我到的時候,發現他的全身進入了一種假死狀态,心髒跳的雖然微弱卻很有規律,并且絲毫沒有變慢的趨勢,大腦已經完全停止工作了,但是血液循環還在繼續,這種狀态讓他一直保持着最後一點生命力,如果不是失血過多,他能醒得更快一些。”

“子彈取出來了?”

“嗯。”

“傷口嚴重嗎?”

“手術很成功,不會有問題。”

“醒來以後,就不會再有事了吧。”

張起靈頓了頓,有略微的遲疑:“嗯。”

“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吳邪揪住他的衣服,“這血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這種血叫麒麟血,裏面含有一種磁性物質,可以引導血液循環。”

“血液循壞?”吳邪擡起臉,“你是說,王盟之所以沒有死,是因為我血液裏面的磁性物質流到了他的身體裏,帶動了本來已經停滞的血液循環?”

“嗯。”

“所以說,雖然他被子彈打中了,但是由于血液循環還在繼續,所以就呈現了一種假死狀态?”

“嗯。”

吳邪失笑,有些不相信:“是不是太玄乎了,我怎麽可能有這種血?”

“作為載體,血液流速加快,你不是适應得很艱難嗎?”張起靈的話毫不留情的擊碎了他最後的僥幸。

吳邪皺眉,沒錯,從血液發生變化開始,他幾乎每晚都會做噩夢,還會經常驚醒,發抖,出冷汗,原來是這個原因。血液的流動被外來物質帶動,流速會變得比以前快,從而讓新陳代謝加速,人體自然一時無法适應,這就好像你的血液流速每天都處于一種剛跑了八百米的狀态,白天清醒的時候還好說,只當是精力旺盛了,到了晚上,要帶着這種狀态入眠恐怕是件難事,難怪悶油瓶從來都不怕冷,一年前在地下室,那麽冷的地方,他的身體都還是溫熱的,原來是這個原因。

“這就是,張海杏他們一直想要我們血的原因嗎?可以救命?”

張起靈沒有回答,吳邪繼續道:“可是,你之前,就是去年過年的時候,那個跳湖的男人,你不是沒有成功嗎?為什麽唯獨王盟會成功?”

張起靈搖搖頭,表示也不能理解,吳邪嘆了口氣:“總不會是因為我吧。”

“別多想。”

“我倒是想不多想,是你不讓我省心。”

張起靈皺眉,正要開口,吳邪急急打斷:“你別說對不起。”

“你最近,說這句話,越來越頻繁了……”聲音越來越小,後半段幾乎被埋進了衣服裏,悶悶的。

不安,一年以來,吳邪第一次感到不安,他無法确定這種不安究竟是來自自己身體的變化,還是來自張起靈的态度,只覺得有些不安分的因子在兩人之間隐隐作祟,吳邪低頭,收手抱緊了他的身體,使勁将臉埋了進去:“哥,你會一直在吧?你說過的……”

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溢滿了心口,隐隐有些疼,張起靈蹲了下來,将身前的人按進懷裏,一遍又一遍的撫摸着他的後腦,無聲的安慰。知道他不安,自己也同樣不安,不是不能體會,只是誰也無法去保證什麽。寂靜的走廊裏,偶爾有寒風侵入,卻吹不散這層稠郁的悲傷,兩個疼痛的人,該怎麽給對方溫暖?

安九西

麒麟一笑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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