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受害者

“你的性向沒有問題,我想起靈也沒有,你們怎麽會走到這一步?”聲音是顫抖的。

“我也不知道,可我愛他,和他的性別無關。”吳邪低着頭,語氣平靜。

“如果你是真的喜歡,我不會幹涉你,我也不會用那些傳統觀念來壓你,媽這麽多年在商場上摸爬滾打,什麽沒見過,我做的一切就是希望你幸福,為此,我可以接受你和同性在一起。”吳媽媽近乎哽咽地說着這段話,仿佛在壓抑內心極大的痛苦,吳邪愣愣地聽着,內心翻湧,接着母親深吸了一口氣:“但是,媽不會同意你們在一起。”

其實是意料之中的回應,可吳邪還是覺得難受,本就是不能被祝福的感情,無論是這個社會,這個國家,這個時代,都注定無法站在陽光下生活,可他還是難過,親人的态度,與龐大的世俗觀念相比,意義是不同的。

吳邪深吸了一口氣,擡頭看向母親,滿目的哀傷讓吳媽媽忍不住一陣心顫,疼,怎麽能不心疼?

“媽,謝謝你。”吳邪的聲音很疲憊,母親沒有發火,也沒有逼迫他們馬上分開,這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吳邪不奢求更多。

“媽只是不明白,為什麽……為什麽偏偏是你們?”吳媽媽終是忍不住落下淚來。

吳邪轉過頭,幫她擦掉眼淚,心裏滿是愧疚:“我知道我們是兄弟。”

吳媽媽搖搖頭,泣不成聲:“我一開始就不該讓你進張家。”

“媽,對不起,”吳邪皺眉抱住她,語氣前所未有的認真,“可是,進了這個家以後,我才知道了什麽是真正的快樂,如果你不結婚,我沒有遇見哥,我想這會是我一輩子都無法彌補的遺憾,你不要這樣想,這不是你的錯,錯在我,是我沒有分寸。”

吳媽媽掙開他,抹了抹眼淚,站了起來:“我不想再跟你讨論這個問題,總之,我不會同意你們在一起,你最好快點和他分開。”

“為什麽?”吳媽媽開門的那一刻,吳邪還是忍不住問了。

吳媽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擡頭關上了門:“沒有為什麽。”

“砰”地一聲門被關上,同時關上的還有吳邪最後一絲僥幸。不是不知道會是這種結果,可真正到了這種地步,吳邪還是止不住的難受。

夜色深重,吳邪一個人坐在床上,看着月亮一點點爬上來,淡淡的光暈朦朦胧胧,和他們未知的前途一樣。靠在床頭,他突然很想抽煙,可是他沒有煙,也不會抽,寂靜的房間冰冰涼涼,讓人感到絕望。

床頭的手機亮了亮,吳邪擡起頭,愣了一下,接着快速地抓了過來,顫抖着劃開屏幕,一直沉寂的心爆發般抽動——“睡了?”

無聲的安慰,吳邪咬牙按下手機,“沒有,我在想你”。

平時不敢說的話,平時覺得矯情的語氣,今天卻特別想說出來,欠他的情話,少他的依賴,吳邪忽然想一字不落的全部補給他。

“我在你門口”。

吳邪揣着手機愣了兩秒,再次确認自己沒有看錯之後,倏地一下跳下床,兩步上前打開房門,還沒說話,一股熟悉的氣息就帶着溫暖撲面而來,接着整個人就落入懷中。緊緊地被抱着,吳邪閉上眼伸手也抱住眼前的人,他知道他在說什麽,張起靈沒有出聲,可他就是知道他在說什麽,他在說,我也在想你。

有時候,吳邪覺得言語真的是這個世界上最沒用的東西,真正懂你的人,很多時候根本不需要言語。那麽多說了我愛你的人,最後卻沒能走在一起,可人為什麽還會那麽說呢,那大概是,因為心的距離遠了,所以才需要用語言來到達吧,恰恰因為不夠愛,所以才需要一遍遍地說,一遍遍地去強調。

靠在張起靈溫暖的胸口,吳邪終于聽着心跳睡着了,睡得很安心。黑暗中,一雙深邃的眼睛卻一直沒有合上。

“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你在玩火。”

“你和他在一起,遲早會害死他。”

……

張爸爸的話和吳邪用手護住他的場景不停地在腦海中切換,摩挲着吳邪柔軟的頭發,看着月光打在他安靜的睡顏上,張起靈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越是這個時候,越是不能放開手吧,吳邪需要他。

一夜未眠。

天色漸漸亮了,遠處的天際隐隐透出些微光,張起靈低頭,輕輕将手臂從吳邪的頸肩處抽了出來,他的動作幅度很小,可吳邪還是立馬就醒了。

“要去哪?”吳邪翻了個身,一把圈住他。

張起靈順了順他睡得亂七八糟的頭發:“他們快醒了。”

昨晚的一幕幕潮水一般侵占了大腦,所有的場景,所有的對話,同時卷帶上來的,還有心裏從未消散的不安,吳邪突然任性地抱緊了他:“不準走。”

張起靈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任吳邪抱着,絲絲曙光穿透迷霧,透過林間的縫隙落了下來,兩個人就這麽靜靜地抱着,依偎着,相互傳遞着。

“我們會分開嗎?”過了很久,吳邪抓緊了張起靈的衣服,聲音透過布料悶悶地傳出。

窗外的樹枝上有只麻雀在叽叽喳喳的叫,很歡快的樣子。

沒有回答,吳邪苦笑,忽然松開了手,擡頭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瞳:“你吻我行嗎?”幾乎懇求的語氣。

一直淡然的眼睛垂了下來,良久,熟悉的氣息靠了上來,吳邪閉上眼,額頭上傳來微涼的觸感,然後是一貫低沉的聲音穿刺耳膜:“別多想。”

聽着張起靈拍了拍他的頭,下床,開門,離開,吳邪始終沒有睜開眼睛。咬牙将臉埋進兩人窩過的枕頭裏,吳邪拉過被子蒙過了頭頂,真是狡猾啊,張起靈。

張爸爸一如既往地微笑,吳媽媽藏不住心思,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張起靈一大早就不見了蹤影。幾人同處,連張伯都感覺出了這格外詭異的氣氛,吳邪自是受不了,随便收拾了幾件衣服幹脆去了胖子那裏。胖子在杭州有一套兩室兩廳的房子,聽說吳邪來住,自是敞開大門了歡迎。

王盟好得很快,傷口一星期就已經愈合了,鋪子的事情,吳邪讓其他店裏的夥計幫忙照顧着,沒有讓母親知道。一大早給王盟帶了些甜甜圈過去,吳邪徑直和胖子一起去了墓園,雖說離忌日還有一個月,但胖子這人重情義,更何況是自己喜歡的人,光是到杭州以來就去了好幾次,吳邪知道他是心裏放不下,但自己也幫不上什麽忙,只能盡力陪着。

幽靜的石板路上薄薄地落了一層葉子,打掃的大爺敬職敬責地用鐵鉗一點點将它們夾進了垃圾桶,真是奇怪,明明是春天,卻還有這麽多落葉。

新的墓在最裏面,一路走過去,吳邪發現了不少近乎頹敗的墓碑,上面厚厚地積了一層枯葉,很多已經開始腐爛,看樣子是很久沒有人來打掃了。

“這裏的墓沒有人來打掃嗎?”吳邪問。

“這些?這些人都死了很久了,有的是親人移民了,有的是隔了幾代感情淡了,總之這些都是廢棄的墓,沒人給他們出錢,誰會來打掃啊。”胖子不以為然。

吳邪沉默。雲彩的墓地被打掃得很幹淨,最近胖子常常來,上面的花擺了好幾層,清一色的玫瑰,這大概是這個男人表達他愛意的唯一方式了吧,吳邪想。

出了墓園,胖子沒有直接回去,而是帶着吳邪去了附近的一個寺廟,說是給雲彩祈福,寺廟很大,雖然就在杭州,吳邪卻從沒來過。

來這裏的人很多,燒香拜佛祈福求平安,胖子似乎很信這個,買了香和燭紙拜了又拜,還不住地在嘴裏念叨着什麽,看着他認真的神情,吳邪不忍打擾,只好悄悄退了出來。

寺廟門口有個老奶奶擺了個小攤,上面擺滿了各種建築模型,出于專業本能,吳邪湊近看了看,裏面大都是中國古代建築的模型,樣子并不怎麽逼真,但卻有一種古樸的美感。吳邪拿起其中一個,發現它們是用木片粘合而成的,每一塊木片都經過了打磨,方圓有致,結合的地方用的是複合松膠。這種膠很特別,剛粘上的時候很脆弱,必須小心呵護,如果保存得當,時間越長它會粘合得越緊,最終和木頭融為一體,分都分不開。整個模型制作很精細,很用心,吳邪拿着它竟然有些愛不釋手。

賣模型的老奶奶很和善,吳邪與她攀談了起來,這才知道,這些模型都是她自己做的。先将檀木細細地打磨,再小心地粘合起來,沒有圖紙,沒有儀器,有的只是雙手和耐心,吳邪聽完很感慨,想了想,最後沒有買她做好的模型,而是高價買了一堆檀木片抱了回去。

胖子聽說了之後,氣得在路上直罵他傻,他也不惱,反而還笑意盈盈的,一副我被騙我願意的表情,胖子無奈地直搖頭,感嘆這孩子腦袋被門給夾了。

回到住處,吳邪搶先胖子占領了客廳,将木片鋪開在地上,拿着尺子不住地挑挑揀揀,胖子被他這無厘頭的行為給弄迷糊了,問了好幾遍,吳邪都只是傻乎乎的擡頭,然後沖他神秘兮兮地笑。一開始胖子還以為他中邪了,後來好幾次半夜起來放水,看到吳邪還亮着燈在房間裏磨啊量的,這才知道,他是在做一個建築模型,吳邪本就是學建築的,胖子只當他是學傻了,也沒在意。

看似平靜的日子一天天拖下去,與張起靈見面的時間卻是越來越少了,張爸爸交了很多工作給他,每次吳邪去找他,老海也總是說他在開會在出差雲雲,吳邪知道這是家裏在給他們施壓,可他就是不願意屈服。

王盟出院的那天,張起靈還是來了,一手操辦了所有的手續,又将王盟送回了鋪子,趁等結算的時候,吳邪偷偷瞄了一眼,報告上的槍傷被改成了車禍,醫生們的簽字一個不落,有時候吳邪很是佩服張起靈,他對于這些麻煩事情的處理能力是超乎人想象的,也不知道用的什麽方法。

窩在車上等着,天已經微黑了,街邊的路燈已經亮起,朦朦胧胧的,聞着車裏久違的氣味,吳邪竟有些困意。也是,好幾個晚上沒睡了,張起靈不在,根本就不習慣,胖子的鼾聲又如雷鳴,反正也還有事要做,吳邪幹脆就沒睡。胖子一定猜不到,他為什麽要買那些木片,雲彩的忌日後的第二天,就是和張起靈在一起一年的日子,也許說起來有些諷刺,但是吳邪卻從來沒像現在這樣,這麽想着要去紀念一個日子,見證也好,提醒也罷,甚至也許只為安撫自己不安的心,就如同溺水的人,哪怕是稻草,他也會奮力地去抓緊。

“累了?”上來一個人,車門被關上。

“嗯。”吳邪閉着眼點點頭。

“瘦了,”一雙手伸了過來,摸了摸吳邪的臉頰,又撫了撫眼角,皺眉道,“沒睡好?”

吳邪睜眼,一把捉住他寬厚的手,往前一帶就抱住了眼前的人,佯裝生氣:“你他娘的又不在,我怎麽睡啊?”

張起靈沒答話,吳邪用餘光瞥了瞥他,看見他滿目的歉意,心又立馬軟了,不能怪他的啊,吳邪閉眼低喃:“今天你陪我吧,我不想回去。”

沉默了一會,張起靈點點頭,吳邪抱着他的肩膀笑了。

SUV就是有一個好處,寬敞。前後座全部放下來,夠吳邪打個小滾,最近确實是瘦了,以前養出來的小肚腩都不見了,其實張起靈也好不到哪去,眼底的青色吓死人,也不知道這家夥都被逼着幹了些什麽,吳邪想着就一陣心疼。

“哥,那天,爸跟你說什麽了?”

後備箱只有一個枕頭,吳邪緊緊靠着張起靈的肩膀,玩着他的手指。

其實說了什麽,吳邪不用問也知道,肯定不會是什麽好話,張爸爸一定會覺得是張起靈帶壞了自己,如果有責難,也一定會抛在他的頭上,吳邪倒是希望有人能怪怪自己,狠狠地罵自己一通,可惜偏偏所有人都用受害者的眼神去看他,甚至包括張起靈在內,這是吳邪最不能忍受的。

安九西

麒麟一笑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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