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2012】
2012年, 馬哈鎮。
譚山崎把手機還給她,仰着頭呆呆地盯天花板。
文章裏沒有提及侯光輝的字眼,說明他從始至終都沒有暴露過。
這起失蹤案因陳父的懦弱、冷血, 導致錯過最佳偵查時間。
直到今日2012年末,也沒有找到綁匪侯光輝。
周霏将時間線捋了一遍,又将報導中關于陳某珍家庭、人生的簡述總結。
“這些你要記清楚。”周霏說,“到時千萬別露餡了。”
倆人在旅館休息到晚上。
下樓時,老板還是不在。
這時周霏才注意到, 桌上擺着旅館營業關門的時間表。
早上六點營業, 晚上零點關門。
韋成仁給出的路線不算詳細,但山裏最大的問題是路不好走,倆人越過田野,先到豬圈查看韋成仁,嘴被封着, 眼被蒙着,耳朵也塞着東西,人蜷縮在地面一動不動。
周霏和她對這個人的慘狀都沒有分外的同情,一臉冷漠地離開, 便往韋成仁口中的, 建立在山上林中的平房走去。
韋成仁說:要先經過果園,一直往上爬……
卻沒說爬多久,爬多高。韋成仁對這座山很熟悉, 為規避麻煩, 韋成仁陰她們,倆人小心着地上叢中, 擔心會出現陷阱和老鼠夾, 又警惕着果園錯落有致的果樹上, 有沒有蛇和各種小動物。盡管這時候,蛇大約在冬眠。
山上墳頭多,幾乎每走幾十米,就能看到一個墳包,豎立着黑墓碑,前面擺着貢品,貢品早已被附近的老鼠野生動物吃了個幹幹淨淨。
除了套着布袋的腳下碾壓泥土、枝葉的聲音,四周寂靜無聲,默默無言地爬了近二十來分鐘,終于看到一條小路徑。
倆人的呼吸稍許紊亂,相對無言地看着這條黃泥沙土路,是被人為走出來,特意清出來的小路,也許是有段時間沒清兩邊的雜草,看上去只能一只腳通行,并腳站立都勉勉強強。小路盡頭拐了個彎兒,直走便是一個大斜坡。
“走嗎?”周霏以氣音道。
“走。”譚山崎說。
如果沒理解錯,這條小路徑,看上去就是韋成仁口中的,通往山的那一頭的小路。
樹影凄凄,月色朦胧,寂靜無風,瞧着又要下雨。
譚山崎一路感受着暴雨前奏的低壓,終于在彎腰躲過一棵樹的時候,矮身捕捉到前方的平房,隐于黑暗中的輪廓。
“是不是到了?”周霏跟在她後頭,驚喜道。
“對。”
被一片果樹包圍,中間除草空出來一片半個籃球場大小的場地。
那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平房,四面牆壁,帶一個小一倍的,亦是四面牆壁的小廚房,外牆是紅磚頭和水泥砌成,灰黑的顏色,在黑夜中并不顯眼。
倆人在周圍轉了一圈,熟悉一遍環境和窗戶的方位,又找到韋成仁口中的鑰匙,才回到門前。門是鎖着的,周霏打開背包,戴上手套,拿着一根鐵絲專心的撬鎖。
周圍安靜的詭異,沒有風,樹葉靜止不動。
鐵門推開,‘吱嘎——’一聲,極其刺耳,吓得周霏當即停下來。
“我來吧。”譚山崎說。
她與周霏換了個位置。
周霏擔心留下痕跡,便留在屋外等候。
門打開,似乎驚擾閉塞、已久不流動的灰塵們,一股物質粉末的味道撲面而來。
好在戴着口罩,譚山崎站在門口,接着朦胧的月色與手機手電筒微弱的光亮,打量着屋內的環境。
與這平房的外表一樣,內裏不過也是再平凡不過的一居室,衛生間在角落,打了兩面牆,一扇門隔開,整個屋內的環境便一覽無餘,一張床,一張桌,一臺電視機,一張小沙發,牆壁上挂着電池沒電不再走動的電子鐘……
唯獨沒有所謂通往地下室的入口。
“找到了嗎?”周霏在門口問。
“沒。”她困惑地,再掃視一遍屋內的構造,謹慎地肉眼摸索一遍。
盡管是一居室,可這個屋子簡潔的不像是個常住的地方——也許侯光輝每次過來都不過夜,又或許是住上一陣,在離開前會抹除自己的痕跡,變回無人居住的環境——除了床、桌子與電視機,這些刻板印象上是一個家該具備有的家具,便沒出現其他物品。
“你這麽一說,”周霏也感到困惑,“确實沒有櫃子,或者冰箱。”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侯光輝把地下兩三米挖空,就為了藏一個人,那麽他有可能把入口的地方設置的明顯嗎?沒有。
沒了這些五花八門的東西,整個房屋便顯得整潔,倘若牆壁刷成白漆,就可以與‘極簡風’三個字挂鈎。
可如果沒有東西遮掩,那地下室的入口應該一眼就能看出來的,除非入口在沙發底下,在電視機後,二選一,否則就沒有其他地方可藏了。
“不會吧,這沙發不小哎……”周霏焦眉苦臉,“你一個人就算推得動,勢必也會留下痕跡……”
譚山崎也很猶豫,推沙發是個大動作,就算事後把沙發推回原位,但灰塵推不回原位。
在門口躊躇不決一陣,最終,譚山崎還是決定近距離摸索。
“你想好了,你這樣沒有目标的亂走,就代表待會得全方位的拖地,把行動軌跡抹除。拖地這件事不好解釋,會引起懷疑的。”周霏頭疼道。
“沒事兒,韋成仁知道這裏,拖地可以扣給他。”譚山崎讓她安心,将鞋套上的泥灰擦拭幹淨,往屋裏走,戴上手套,“還有幾個小時就天亮了,這件事不能再拖,我們得速戰速決。”
她進去後,周霏便在門口蹲着,一邊注意周圍的動靜,一邊盯着譚山崎的走向。
月色愈發朦胧翳翳,午夜一點鐘,手背刮了一道雨絲。
周霏托着下巴颏,仰頭望,頓時臉上一道、兩道、三道,變成一滴、兩滴、三滴,清涼地而有些許重量地點綴在她的臉上、眼皮,周霏被砸得閉了下眼睛,再睜開眼的時候,雨滴驟然變得密集,劈裏啪啦蓋臉,吓得她罵了一句,連忙站起,往屋檐下竄。
前後不過是一兩分鐘,淅淅瀝瀝陡變大雨滂沱,低壓一掃而空,凝固的空氣變得流動。
“真是天助我們也。”周霏看着逐漸濕潤的黃泥沙土,煙瘾漸漸被勾起來,頗為可惜道,“要是有根煙就好了,可惜要不得。”
譚山崎在屋裏摸黑,亦感嘆這一場雨來得正好,就連她的肺都感覺滋潤了不少,可遺憾地是,她始終沒在牆和地面找到可疑的點,無論是沙發底下,還是電視機後,都是平整的,推也推不動,摁也摁不動,亦沒找到機關。
“你覺得侯光輝有聰明到這個地步嗎?”周霏問。
“人不可貌相。”譚山崎說。
“但确實是沒有。”周霏說。
“确實。”她低聲附和一句,最後将目光落在衛生間,“只剩下這裏了。”
“人不會在裏面吧……”周霏忽然心生害怕,頓感毛骨悚然。
衛生間不大,從外牆看來,大約就是成年人張開手的比量。
衛生間門關着,好在這是塑膠門,底下帶一個百葉窗的排氣口。
譚山崎蹲下來,往百葉窗的縫隙望進去,沒有窗戶,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着。
她調出拍照模式,打開閃光燈,對着縫隙調整角度,‘咔擦’一聲。
屏幕中,閃光燈将光集中在一處,照片暈染着周邊的黑,左邊是白色瓷磚,中心是一個很細的鐵架子,頂上架着紅白色的‘囍’字洗手盆,入鏡一半,再過去便是一片白色瓷磚。
譚山崎換了個角度,偏斜一些,将上下左右都拍了一遍。
“沒有人。”她松一口氣。
雖然侯光輝和韋成仁口中都提到地下室的字眼,可最初他們兩個人才是共犯,倆個人都只說了一半實話,那就沒法排除他們有沒有撒謊的嫌疑。
周霏一直懸着喉頭的一口氣終于得到疏通,可不安始終環繞着她,于是她又問譚山崎。
“你覺得小鳥在地下的話,她能不能聽到我們說話?”
“你說得對。”可幾乎是瞬間,她又否認這句話,“如果這裏的隔音那麽差,侯光輝肯定會做出對應措施,不會放任她大喊大叫,也不會放任她造出聲響。”
“侯光輝如果對她有感情,應該不會極度地限制她吧?比如說把她綁在床上,椅子上,手腳都不能動彈,應該不會吧?”周霏憂忡道,“有沒有一種可能,是小鳥自己也對侯光輝産生感情?她自己就不想離開?”
“太扯了吧。”譚山崎搖頭,“真有人不愛自由嗎?這可是地下室。”
“說得也對。”周霏說,“你過去也是這麽被關着,你有發言權。”
這句話乍然點醒譚山崎,電光石火之間,她愣了一下,回頭看向周霏,無聲了幾秒鐘,她說:“她就這麽被關在地下室裏,空氣一定不流通,一定會有什麽管道是通到地面上來的,屋裏完全沒有這種東西,說不定是在外面。”
周霏張了下嘴巴,指着外面說:“可外面在下雨哎。”
暴雨如注,雨鋪天蓋地地往下潑一樣,倆人面面相觑,仿佛滿世界只剩下劈裏啪啦的雨聲,屋子将她們與世界隔開,卻是死一般的寂靜。
“希望有別的通道。”
譚山崎如鲠在喉,回過頭,試圖打開衛生間的門。
過了一會兒,她的身影就消失在周霏的視野中,只剩下光影在黑暗中揮動搖曳,偶爾發出些許聲音。
又悄悄地溜走半小時,眼見着時間的飛逝,周霏的心境愈發難熬,心裏逐漸焦慮。
“還沒找到嗎?”她低聲問。
衛生間就那麽大,開了門一覽無餘,或許能容得下倆個人轉身,但也沒到半小時都找不到一點蛛絲馬跡,除非是本來就沒有。
“找到了!”屋裏,傳來譚山崎的聲音。
“真的?”她站起來,直勾勾看着衛生間的方向。
“我的天。”譚山崎的聲音染了些許情緒上的雀躍,“侯光輝估計死也想不到,我能這樣找出來。”
“什麽什麽!”周霏要被她這句話勾得抓心撓肺,“入口在哪裏?”
“在一個半身的鏡櫃後面。”譚山崎說,“有點東西,這櫃子是釘在牆上的,打開鏡門,櫃子後就是通道,”她從衛生間走出來,指了下牆,“難怪進去,空間好像小了一截,這一半被水泥隔了,中間有個通道,看着是直下的,但估計下去還有一道門。”
“操,”周霏聽着驚呆了,“你怎麽發現的?”
“那櫃門邊上有個很小的污垢,”譚山崎比劃了一下,對她做了個反手開櫃門的姿勢,“手指觸碰在邊上,打開櫃門,差不多就是這麽個開門的姿勢吧。這種污垢一般就是手上有水或者有汗,碰到這一處有摩擦力,卻又長時間沒去擦拭,衛生間又長期潮濕,時間累積留下的污垢。”
侯光輝沒理由故意留下這樣的痕跡,這屋子早就斷了電路,不通電,一時疏忽的話,也說得通,譚山崎不認為他是個細心嚴謹,戒備心很重的人,否則在胡同裏,不該落在她的手裏。
譚山崎搬來一張凳子,就要進衛生間去,想了下,還是對周霏說:“我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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