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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天。◎

天氣入秋，安城下了場瓢潑大雨，空氣裏殘餘的那點暑氣瞬間煙消雲散，滲出陣陣涼意。

城南邊一所少兒音樂學校一如既往地熱鬧，樓上是學琴練琴的孩子們，擠滿了等孩子的家長。即使在這樣惡劣的天氣裏，他們仍風雨無阻地送孩子來上課。

兩個年輕男人站在窗前，望着外面連成線的雨滴，心情并未受天氣影響，悠閑地聊着天。

“人一多，你這兒布局的劣勢就出來了。”其中穿着淺藍色襯衫的男人說。

“我是拉小提琴的，又不是做室內設計的。”頭發有點卷的男人癟了癟嘴，“你品味那麽好，給點意見？”

“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做吧，請個設計師。”穿襯衫的男人淡淡說道，“裝修期間學生怎麽辦？”

“去兩個分校上課。”

“舊樂器也都處理了？”穿着襯衫的男人哼笑一聲，“王老板可真是財大氣粗。”

“就處理了十幾架電鋼琴……你不提這事，我差點忘了。”卷發男對着外面叫了一聲，“小趙！”

“王哥，什麽事？”小趙探了半個頭進來。

“207教室那電鋼琴怎麽還在？”

“賣出去了，只是買家一直沒來拿。”小趙說。

男人理了理他的頭發，皺眉道：“趕緊聯系，讓今天來拿走。”

“得令，王哥。”

他的同伴擡眼瞧外面，眉一皺：“今天這麽大雨，你讓人家來合适麽？”

“有什麽不合适的，五百塊錢在閑魚上買電鋼琴還讨價還價的人，能是什麽人？這種人哥們見多了，無非就是想拖一拖，我能免費給他送過去，做夢吧。他要是誠心要，一會就來了，不誠心的話，我正好賣給別人。”

穿襯衫的男人搖了搖頭，沒再說話。

葉梓接到電話的時候，她剛出高鐵站。

葉梓身材比例極好，一米七的大高個，伫立在那就賞心悅目。別人都裹上了風衣，她偏偏穿了件露腰的小上衣和闊腿牛仔褲，整個人細挑纖瘦，腰間沒有一絲多餘的贅肉。來往的人路過她身邊時，總不免看上一眼。

這樣好看、高挑的一個美女，在灰蒙蒙的環境裏格外亮眼。

只是她不像看上去那麽自如。

葉梓拖着兩個沉重的行李箱，還沒帶傘。兩手都不得空，她手忙腳亂翻出手機，接通後，傳來一個陌生的男聲。

“葉先生嗎？”

葉梓遲疑了片刻：“打錯了吧。”

“是你買的琴嗎？”

“對，是我。”她突然間想起來，為了避免個人信息外洩，收件人她都寫的是葉先生。

“你今天有空過來拿嗎？”

葉梓半個月前在閑魚上買了架二手電鋼琴，可她人不在安城，跟賣家約好，她到了之後去自取。

葉梓翻了個白眼，這賣家是真不近人情，這麽大的雨，怎麽過去拿啊？

她擡頭看了眼天氣：“今天恐怕不行，明天行嗎？”

對方也不跟她磨叽：“我還是退錢給你吧。”

沒帶傘、行李重已經夠煩的了，她蹿上來一股火氣：“一天都等不了？”

電話裏的聲音不客氣：“你這人，這邊有的是人問價，這麽便宜出給你，你十天半個月不見人，也不太合适吧？我們這兒要裝修了，放不下了，要的話今天就過來拿走。”

聽着沒有轉圜的餘地。

不過對方并未虛言，價格确實是便宜。

葉梓猶豫了片刻，問：“什麽時候？”

“現在能過來嗎？”那邊頓了頓，“我們四點半就下班了。”

她看了眼時間，已經是下午三點多。

葉梓覺得這人真是得寸進尺，可那琴實在又新還便宜，她是真想要，便咬了咬牙說：“好。”

那頭也不含糊，說了個“行”字就挂了電話，幾秒後，發過來條短信，上面是取琴地址。

雖說最終達成了一致，葉梓卻一肚子的氣。

葉梓站定，在出站口的屋檐下仰頭看了一會兒，雨沒有變小的跡象。

對方給的地址是一家少兒音樂培訓機構，在音樂學院附近，轉一趟地鐵就能直達。

葉梓一路排隊買地鐵票，安檢，折騰了半天，總算踏進了地鐵車廂。葉梓個子雖高，體型卻單薄，翹起二郎腿，只占了半個座兒的面積。

她累極了，顧不得什麽形象，肩膀垮着，頭抵在座椅靠背，才有了片刻放松。

葉梓到約定地點時看了眼手機，已經五點了。

她擡頭一看門臉，泰格少兒音樂學校。

已經過了四點半，這兒自然沒有關門，門口的牌子上赫然印着營業時間，到晚上九點。

“我來拿琴。”葉梓進去，對着前臺看手機的一個小夥說。

小趙還未擡頭，臉上已經預備好了不耐煩的表情，可跟葉梓目光撞上時，情緒不自覺縮了回去。

葉梓從頭到腳都是濕的，身側還放着兩個大行李箱。

這地方離地鐵口只有兩百米的路，可惜雨勢不見小，葉梓只走了這麽一小截，身上就被澆了個透徹。

看着眼前這位美女，小趙有幾絲心虛，覺得自己在電話裏兇神惡煞的模樣實在是有失風度。

“琴在二樓，跟我來吧。”

“行李先放這兒，別給我弄丢了。”

“可以可以。”小趙主動起身，殷勤地幫葉梓把行李箱推到前臺下面。

葉梓跟着小趙上了二樓。

“你真是剛從外地回來的？”上樓的時候，小趙問她。

不然呢？

葉梓抹了一把頭發，沒吭聲。小趙的聲音跟電話裏的男聲對得上號，葉梓也扯着一副冷冷的表情。

小趙也不覺得冷場，接着問：“那你一會怎麽運回去？電鋼琴不輕呢，你還有那麽多行李。”

葉梓心想我都淋成這樣了，現在說這些屁話有什麽用。

“貨拉拉。”

小趙讪讪地笑：“噢，現在這些服務是挺方便的哈。”

二樓被隔成了很多個玻璃房間，大部分都空着，其中兩間房裏有老師正給孩子上一對一的小提琴課。

葉梓四下打量着，這兒的隔音做得真不錯，她在外面幾乎聽不到裏面樂器的聲音。

再往前走，是一間辦公室，不透明，但門開了條不寬不窄的縫。

葉梓看到裏面站了兩個高個子男人，面對面聊天。

其中一個人穿了一身黑，頭發卷得像泰迪，另一個身穿淺藍色襯衫，手腕處露出一截手表，骨肉勻亭的手就那麽随意搭着，悠閑且松弛。

小趙沖着辦公室裏喊了一嗓子：“王哥，買琴的人來了。”

裏面的人并沒出來，只是應了一聲：“直接去207。”

“葉小姐，這邊。”小趙給葉梓指了個方向。

葉梓跟着小趙進了辦公室旁邊的教室。教室角落裏放着一架電鋼琴，上面随便鋪了條防塵絨布。

小趙絮絮叨叨說這琴只用了幾個月，原價五千多，琴架單賣都不便宜，又說底下的琴架得用螺絲刀拆，轉身就去找工具了。

說了那麽多，葉梓一概沒聽進去，她拿掉防塵的蓋布，給琴插上電，手指在琴鍵上敲了幾下。

聽見這邊的琴聲，旁邊的辦公室門打開，從裏面探了個卷毛頭出來，聲音不大不小，帶了點不耐煩：“哎哎哎，那邊上課呢，能不能把門關上？”

葉梓沒聽見，接着彈了一組音階。

卷毛直接從辦公室裏走過來：“琴是好的，別試了，就五百塊錢你還想……”

話說到一半，一個窈窕的身影映入眼簾，他的音量自動減弱了。

跟美女說話要客氣，是他的行為準則。

葉梓聽見聲音，回頭看了一眼，對方倒先愣住了。

半晌後。

“小……小葉子？”

葉梓順着那頭卷發往下看，他面容俊俏，這樣誇張的發型竟然也能跟他的臉完美适配。

她沒認出他：“你誰啊？”

對方一點兒也不覺得尴尬，自報家門：“我王永璞啊！”

眼前這張臉終于跟記憶中的某個人對上了號。

“還真是你！好幾年沒見了，也太巧了吧。”王永璞語氣誇張，眼睛卻滴溜溜打量着她。

“我來……幫朋友拿琴。”葉梓下意識說謊。

“你變化真是大，還好我眼力不錯……”

王永璞這樣熱情，其實他們一點也不熟。他們從前在同一個家屬院裏住過，王永璞比她大了幾歲，她初中沒畢業的時候，王永璞都上大學了，根本不是同齡人，也沒在一起玩過。

這人跟記憶裏一點沒變，油腔滑調的樣子，仗着自己家裏有幾個臭錢，好像做什麽都理所當然似的。

王永璞自然不會主動接茬電鋼琴的事，畢竟是他催促着買家在雨天來拿琴，這般不厚道，他自然要讓自己臉上好看些。

他很會應付這種場面，自顧自跑去隔壁辦公室拉了個人來，嘴上不停念叨：“你絕對猜不到我碰見誰了！”

一會兒，穿淺藍色襯衫的男人被王永璞半推半就着到了教室門口。

“慶川，你還記得小葉子嗎？”

目光相撞，葉梓一眼就認出了他。

孟慶川跟王永璞樣貌不分上下，都是身材頂好的長腿帥哥，卻完全是兩種風格。

王永璞身上套着潮牌衛衣，而孟慶川穿着襯衫，線條精壯硬朗。一個是玩心重的富二代，另一個舉手投足間都是精英做派。

孟慶川黑漆漆的眼眸落在葉梓身上，擡了點眉，似是有些意外：“她就是你說的那個買家？”

那個“五百塊錢在閑魚上買電鋼琴還讨價還價”的買家。

葉梓有點恍惚。她不确定他說這句話，到底是否認出了她。

不可否認的是，她一頭濕發，跟浸了水的海帶似的貼在頭上，還穿了件不合季節的衣服，對比孟慶川和王永璞精致整潔的樣子，簡直慘不忍睹。

王永璞點頭：“對啊，網絡一線牽，牽來的居然是熟人！”

葉梓說：“我幫我朋友來拿的。”

孟慶川頗有玩味地說：“那你朋友可真不夠意思，這種天氣還讓你來。”

看來是認出來了。

王永璞瞪了他一眼，讓他別說了。

葉梓瞧見孟慶川的表情，看她好像跟看猴似的，不知怎麽的就覺得受到了輕視。就王永璞這張嘴，誰知道在背後編排了她些什麽。

她忽然就有點後悔了。

她沒頭腦地丢了句“琴我不要了”，拔腿就要往外走。

“怎麽了呢，別走啊小葉子。”王永璞叫她。

“不是說有很多人問價嗎，你愛給誰給誰吧。”葉梓出了門，在樓梯上登登登，孟慶川跟王永璞跟着她下樓。

她從前臺桌子底下扯她的行李箱，不料滑輪跟什麽卡住了。

有點尴尬。

兩個男人就在不遠處看着，她憋紅了臉，跟箱子較上勁了。用力扯了幾下，一聲巨響，箱子倒是拽出來了，丢了個輪子。

她擡眼，瞥見孟慶川臉上劃過一絲無奈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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