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赤子之心方是最難得的
嚴邵看着徐瑤的背影,心中沒有一絲吵架贏了的高興,反而多了幾分茫然,他不明白為何明明歷史比他要好的徐瑤會如此相信一個在史書上遺臭萬年的人。
徐瑤站在院子中,月滿星空,在白茫茫的世界中,孑然一身,了無牽挂,在這異世,她只是一葉浮萍罷了。
嚴邵的态度初聽的确刺耳,可細想,她又能夠理解,嚴邵并沒有了解先生的必要,他只需要知道歷史的評價就足矣了!
工筆春秋,只是那人是她的先生,是在這異世唯一給過她溫暖的人,她如何能忍心讓人當着她的面如此诋毀。
可心底卻又那麽清晰的知道先生那一步走的的确錯的離譜,縱然離譜,可先生的選擇确有其不得已之處。
人總歸是有私心的,她又如何能夠例外?
想來,徐瑤自嘲的笑了,她也不過是一俗人罷了!她仰頭看天,想着百年之後的明月皎皎,一種無邊的孤寂湧上心頭,心中空蕩蕩的。
嚴邵回到院中的時候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心中也是有些悔意的,他的歷史淺薄,的确不該妄下斷言的,更何況那人是她的老師。
“徐瑤。”
徐瑤回頭朝他點點頭,回到自己的屋子去了,沒有脫外衣,合衣躺下,閉上眼睛,雖然已經入了夏,可夜間還是有些寒涼的。
腦海中閃過一些現代的畫面,不免開始懷念起現代的種種了,淚水無聲的滑落眼角,沉沉的睡去。
第二日,果不其然的感冒了,徐謠吸着鼻子,掙紮着從被子裏探出頭來,晚上睡得早,這會早就沒了困意,只是鼻子堵塞的厲害,遲遲不願起床,現在的她異常懷念有手機的日子。
嚴邵早起做好了飯,等了半天也不見徐謠起床,平日這個時候徐謠早就開始讀書了,他心裏有些奇怪,只是兩人昨天才吵了架,這會他也抹不開面去叫徐瑤。
知道近正午,徐瑤才打開房門,到廚房去尋吃的,嚴邵做的飯還溫在鍋裏,見人醒了,便去盛了一碗飯。
院子是徐瑤租的,不大,就兩間屋子,廚房是公用的,錢是她當初從家裏帶的,如今已所剩無幾。
嚴邵沒有錢,吃住都是徐謠的,他之前是在火車站幫人搬運行李,沒攢下什麽錢,只是能夠吃飽罷了,如果不是遇見徐瑤,或許他連這個冬天都熬不過去。
“謝謝。”
徐瑤鼻子被堵塞住了,說話時聲音嗡嗡的,嚴邵有些不好意思,對于徐瑤,他總有種找到家的感覺,或許是因為這天地間只有他們彼此知道對方的來歷吧。
“不用,昨天……對不起。”
嚴邵不好意思的道歉,雖然他還是堅持自己的觀點,但出于對于朋友的尊重,他還得道歉了。
“不用,我想過了,你說得也挺有道理的,只不過你我對于歷史所持的觀點不同罷了,沒什麽大不了的。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嚴邵有些尴尬,對于徐瑤的善解人意,他是有些感動的,現在聽到徐瑤主動詢問他,忙坐到徐瑤對面回答說:
“我想過了,我這身子板幹苦力是肯定不行的,還是要走讀書的路,可就是不知道該怎麽走,你了解歷史一些,給我一些建議呗。”
“你想去那所學校?什麽專業?”
“額……這個真沒想過,我之前是學信息技術的,不過你也知道,參加這個試驗的時候我才剛剛大一,專業知識嘛……”
徐瑤低垂着眉眼,她與嚴邵的情況相似,是飛機失事後突然穿越的,她不知道後面是什麽情況,也不知道同樣落在這個時代的還有多少人,她如今只想走好腳下的路。
“你能認識繁體字嗎?”
“啊?應該認識吧!”
“你想考燕京大學嗎?”
“啊!?”
嚴邵一時張大了嘴,只覺得徐瑤的思維跳躍的太快,他有些跟不上,怔怔的看着徐瑤,不語。
“我覺得你可以試試。”
“額……你未免太高看我了。”
“沒事,你本身不是學理科的嗎?我們本就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的,如今有機會和前人處于同一起點,更何況你不想看看傳說的新文化運動嗎?”
一想起歷史上的事件,嚴邵心中頓時升起了一股熱血,重重的點點頭。
“啊切!”
徐瑤打了一個噴嚏,吸吸鼻子,将碗筷放在了竈上,對嚴邵道:
“好!有志氣!那就麻煩你洗碗了,我去老師家了。”
“嗯?”嚴邵如今吃穿都靠着徐瑤,自然的承擔起了家務,只是有些驚訝的看着摸鼻子的徐瑤。
“你感冒了?”
“嗯,又不是什麽大事。”
徐瑤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間,手中抱着的是用布包裹着的書,來到嚴邵面前,道:
“午後,有時間還去買些米來,家裏似乎沒多少米了。對了,還有将這份稿子送到郵局去,寄到上海。”
接着掏出了三塊銀元,按着當時的物價,這差不多夠一個五口之家是十天的夥食了,嚴邵接過錢,答應了下來。
“稿子?你寫的?”
“嗯,換些錢,維持生計用的。”
嚴邵好奇的打開布包,發現裏面是有笨拙的毛筆字書寫的,繁體字他看不大懂,只能依稀辨認出極個別的字,看着徐瑤有些驚訝。
“竟然還可以這樣?寫小說!我怎麽就沒想到!”
“你一會幫我郵寄到上海的《月月小說》,我先走了。”
嚴邵還打算多問兩句,徐瑤早已背上了挎包消失在門口,嚴邵頓時對徐瑤刮目相看,從而開始反思自己,為什麽同樣是穿越,人家就能混的這樣好了。
嚴邵将徐瑤交代的事情辦完了之後,回去的時候,徐瑤已經回來了,正在練習毛筆字,一筆一劃及其認真,嚴邵将買來的大米放在地上。
徐瑤放下手中的筆,對嚴邵道:
“我白天看你似乎不太認識繁體字,以後我教你吧,畢竟我不可能一直養你。”
徐瑤說得太過直白,燥的嚴邵紅了臉,可偏偏徐瑤說得又是事實,不過為了今後能生活的更好,嚴邵也顧不上什麽面子不面子的,點頭答應了。
自此之後,徐瑤每晚都會化一個小時教嚴邵讀書識字,徐瑤有時候也會感慨,嚴邵比自己運氣好多了。
自己當初可是直接從《詩經》開始背的,最開始還曲雅先生念一遍,她用笨拙的拼音标記了,然後自己回來背的,這樣持續了大約半個月的時間,她才差不多将大部分常用的繁體字認完了。
有時候,她常常覺得人的潛力真的是無窮的,若是以前,她怎麽都無法想象自己有一天可以這樣好學,可如今她不僅做到了,而且似乎做的還不錯。
“先生,這是你以前寫的嗎?”
柳素颉看了一眼徐瑤手中的書,點點頭,這對于他似乎是很久遠的事情了,那時候,他還是一個滿腔抱負的有志青年,誰能想到此後一步錯,步步錯。
“先生,真的是您寫的?真的是太……太令人意外了!”
徐瑤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彎的,笑意盈盈,全身上下都帶走笑意,更何況是這樣令人意外的發現,更是高興的轉圈圈。
柳素颉側眼有些奇怪的看着徐瑤,怎麽也想不明白一篇文章怎麽就叫人興奮成這樣了!往日就是讀到《詩經》《楚辭》中的名句也未見她這樣過。
“你先別轉,轉的我頭暈,解釋一下為什麽這麽高興?”
徐瑤按捺不住自己內心的喜悅,抱着那篇文章,向先生解釋時,嘴角都是上翹的,露出一抹好看的笑容。
“《資本論》!竟然是《資本論》!先生,您竟然看過《資本論》!”
柳素颉沒有否認,只是他還是不難明白不就是《資本論》嗎,至于高興成這樣嗎?不過他明白這個時代的年輕人大多數無政/府主義的信徒,難道說徐瑤也是的?
“你信奉無政/府主義?”
“無政/府主義?不信。”
徐瑤有些奇怪,這跟無政/府主義有什麽關系?無政/府主義?那是什麽?完全不了解。
“那你信奉什麽?”
徐瑤原想說馬克思主義,卻發現怎麽也開不了口,想來應該是時空對她們穿越之人的禁制吧。她們只是歷史的旁觀者,是沒有資格改變歷史的。想到這,徐瑤的眼神難免有些落寞。
“我不懂這些,只是覺得無論是什麽主義,只要能夠救國于危難,就是好的主義。”
徐瑤的話質樸,卻在無意間像一把尖刀插在了柳素颉的心上,說者無意聽着有心,他這半生,幹過革命,受過欺騙,走過錯路,可他想救國救民的想法卻從未變過。
帝制又如何?無政/府主義又如何?共和制又如何?只要他最後能夠救國,什麽主義,什麽道路,還重要嗎?不都是拳拳赤子心嗎?
現在看着眼前這個少女,卻發現自己看的還沒有對方通透,柳素颉發現這個姑娘和他所見過的那些人全然不同,她活的通透,心中似乎一直有着一股信念,這股信念使她在任何時候都是明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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