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她只記得書中記載了洋務……
她只記得書中記載了洋務運動、清末新政、辛亥革命的失敗, 當她不知道原來在辛亥革命之前還有一群人曾在摸索,為此而迷惘,而走錯了路。
“先生!”
徐瑤是心疼先生的, 她不曾見過那段歲月的先生, 可她相信那段時間的先生必然是光芒萬丈的, 否則怎麽會在多年之後還得施公、成甫先生這樣的人物相護?
“你不必惋惜, 這是幹革命必然會面對的,我走錯了路,這一點沒什麽好避諱的。
我今日對你說這些, 徐瑤我是希望你能夠明白, 有些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 你今日所堅持的或許得不到認同,可只要你認為去對的就不要彷徨,莫要像為師一樣,走錯了路。”
徐瑤難以言說心中的那種感覺, 仿佛孤身一人在暗夜中行走了很久, 忽然見到了一星光亮,她看着先生, 卻落下淚來。
“老師, 學生不值得。”
“徐瑤,不是你自己說的嗎?每一個生命都值得尊重, 我今日保你, 不是因為你是我叔均的弟子, 而是因為你的思想是進步的, 我保的不是你徐瑤而是一個進步的青年。
為師此生聲名已然注定,可是徐瑤你還年輕,為師希望你不要辜負了這段青春, 至少不應該辜負你自己。”
叔均在燕大看着成甫他們熱火朝天的辦着《新青年》,心中怎麽會沒有什麽想法,他不是那等迂腐至極的儒生,雖然口中沒說,可到底還是在乎的。
他是書生,還是個愚蠢到極點的書生,可他也有救國之心,哪怕曾經走錯了路,他始終都還是殘留着兩分熱血的。
徐瑤的到來于他而言是點燃那份還未完全寂滅熱血的契機,她所代表的是新生,是希望,所以這份新生他想呵護住,就如同張師他們當初從屠刀下保下他一般。
“老師,不是的,老師您是公認的國學大師,怎麽會說名聲已定?老師,亂世之中,一切尚有機會……”
“徐瑤,你呀!還真的只是個孩子。”
叔均搖着頭笑了,一個人若到了他這個地步,還沒有自知之明那才是愚不可及,可他柳素颉是個聰明至極的人。
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身世浮沉之下,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的處境,身前生後的聲名他都已經是一片狼藉,可他不在乎。
他少時成名,一身傲骨,哪怕走錯了路他也是認的,可他做不來乞憐之狀,哪怕是遺臭萬年也是擔的起的。
可他還是會為徐瑤對他的那份心而感動,那份少年的天真,是多少人所可望不可即的。
這樣天真的話語,若是劉叔典便不會說,劉叔典也是他的弟子,卻小他不過六歲,如今也在燕京大學教書。
“學生是真心覺得先生還有希望的,先生明明是支持思想解放的,而且也不反對成甫先生的《新青年》,先生也可以做新青年的編輯,我相信依着先生的文章,一定可以……”
“好了!徐瑤,別再說這麽傻乎乎的話了。”
叔均見徐瑤越說越離譜,實在是忍不住笑了,不得不說徐瑤的想法真的很驚人,難怪女校的一些老師會被這孩子奇奇怪怪的想法給驚住。
“老師,學生是真的認為這條道路可行……”
“徐瑤,你要知道我是兩度變節之人,何必呢?”
叔均的未盡之話,現在的徐瑤不會明白,而叔均也不忍告訴徐瑤那些殘忍的真相,至少,在這孩子心中自己的形象至少還是不錯的。
徐瑤沒有因為那件事而開除,卻也在此後收斂了不少,她很少再當面頂撞女校老師了,很多時候,她都在看四書五經。
當一個人真正沉寂下去的時候,四周都會變得靜谧,所有人都以為徐瑤是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亦或是怕了。
只是徐瑤自己知道,自己不是孤身一人,縱使她想殉道,也不該說莽撞的,她還有着記挂她的先生。
古今多少書,徐瑤為了不讓自己被那些腐朽的思想給氣死,瘋狂的将自己埋在那些泛黃的書堆中,讓自己的腦子裏充斥的全是之乎者也類的東西。
當然照例,她還是會去聽講座的,只是不再在校園內和老師光明正大的争吵了,那些腐朽的觀點于她不過是左耳進右耳出。
私下她仍會向同學宣傳她那自由平等的觀念,她的重心漸漸由對社會的憤懑轉而對自己內心的尋求。
放假之後,徐瑤照例是在家中抄書,叔均看着如今沉寂許多的徐瑤,心中竟不知是喜是憂。
“徐瑤,你去圖書館替我借本書吧,孔穎達的《尚書正義》。”
“好。”
徐瑤也沒多想,便答應了,走到一半時,才忽然想起,先生不是前不久才看過《尚書》嗎?而且先生過目不忘,往日寫文章也沒見先生翻過書呀!
雖然心中存疑,卻還是向燕大圖書館走去,燕大不收女學生,能在校園裏行走的大多是各位教授的家眷。
徐瑤還是第一次自己一個人走在燕大的校園內,覺得有幾分新鮮,燕大的校園較之女子師範的校園要大許多,環境也好上許多。
一路上碰到不少燕京大學的學子,見到徐瑤孤身一人,東張西望的,都帶着好奇的目光打量。
徐瑤不認識路,半路拉了一位同學,詢問圖書館在什麽地方。
“順着這條路,就在那個亭子的後面的二樓。”
“好的,謝謝啊!”
被徐瑤抓住的同學先生一臉懵逼,聽到是問路,有些害羞的給徐瑤指了路,聽到徐瑤道謝,臉紅的更厲害的,不敢去看徐瑤的臉。
“不……不用,需要我帶你去嗎?”
“那就十分感謝了。”
徐瑤完全沒給那個男生反應的時間就答應了,她是真不認識路,如果讓她瞎轉悠的話真可能會轉悠一整天也找不到地方的。
“啊?”
男生也被徐瑤弄得有些尴尬了,只好硬着頭皮帶着徐瑤去,兩人走在一路的時候,男生偷偷瞄了徐瑤幾眼。
徐瑤長的很有江南水鄉的那種風味,但并不過分柔弱,與這個時代大部分女生相比,她的眼神更加的坦蕩和幹淨。
“你是來找人的嗎?”
男生終于鼓足勇氣開口,畢竟兩人都不說話似乎有些尴尬。
“來借兩本書,學長是學什麽專業的?”
只要對方一開口,徐瑤也不假裝矜持,自然而然的開始和對方搭話。
“物理的,嘿嘿,你可能沒聽過。”
男生不好意思的撓頭,這個時代的确沒多少人關注理科的發展,而對于女生知道的就更少了。
“學長很厲害呀!這個時代真的很少有人會學這個的,學長今後一定會成為一位了不起的物理學家。”
“你聽說過嗎?”
“以前了解過一些,但也僅限于牛頓三大定律一類的。”
“你還知道三大定律?”
許是因為太過驚訝,男生陪着徐瑤到了圖書館,還意猶未盡,徐瑤也是無奈了,又陪着男生說了一會,男生才不好意思的告辭。
“請問這是圖書館嗎?”
徐瑤敲敲門,看着圖書館內似乎有不少學子在低頭看書,而門口是教授模樣的中年大胡子男人正在整理着書籍。
于是問了一句,雖然她并不認為自己有社交恐懼症,可是第一次去一個陌生的地方,難免還是有些害怕的。
“嗯,是的。”
原本埋頭整理書籍的中年男人原本沒有擡頭的,只是聽到好像是個女孩子的聲音,忙擡頭一看,果然是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
“請問你有什麽事嗎?”
大胡子現在也很懵,燕京大學什麽時候有過女孩子了?
“我是柳素颉教授的弟子,柳教授讓我借兩本書,這是借記卡。”
“原來是叔均先生的學生,先進來坐吧,什麽書?”
“孔穎達的《尚書正義》和鄭玄的《毛詩箋注》。”
“你稍等一下。”
“麻煩先生了。”
徐瑤看着大胡子去給她拿書,自己四下打量着,發現這裏藏書是真的多,其中似乎還有不少珍藏孤本。
徐瑤雖然不是一個喜歡看書的人,卻是一個喜歡收藏書的人,以前在現代的時候,她就喜歡買很多書屯着,雖然知道自己不會看,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蠢蠢欲動的手。
“你喜歡看書嗎?”
徐瑤不由的拿起就近的一本書看了起來,是一本國外的書籍,但丁的《神曲》,徐瑤聽說過但沒看過,英文版本的更是沒接觸過,所以剛剛開始看的時候還覺得有些意思。
“啊?不好意思。”
徐瑤連忙道歉,将書放回了原處,從大胡子手中接過書,打算告辭離開。
大胡子又将《神曲》遞給了徐瑤,笑着說:
“你要是喜歡看,以後可以常來。”
“可是這樣不好吧?”
徐瑤還是有些忐忑的,畢竟她不是燕京大學本校的人,這次來拿的還是叔均先生的借記卡。
“叔均将借記卡給你,就是讓你過來看書的。否則他那個過目不忘的能力,書中內容早就印在了腦海裏,而且他本身就是國史編纂處的編纂員,根本就不需要來圖書館借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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