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叔均先生這兩天很不高興……

叔均先生這兩天很不高興, 看書的時候緊皺着眉頭,看着跟着學習的徐瑤心驚膽戰的,最近的課業又多了不少。

好在季舒先生過節時來看望先生, 還帶來了不少東西, 其中還包括酒, 據季舒先生說, 這是西洋新出的酒。

是果酒,酒味清冽,原本打算戒酒的他, 在聽說這種新酒後, 一時耐不住, 就買了一瓶,特地來和叔均先生共同品鑒。

按照季舒先生的所說,此生所好,唯書與酒。

徐瑤看着酒為了難, 季舒先生可不是叔典先生, 她可沒膽子,阻止季舒先生飲酒, 只能說做些下酒菜。

好在叔均先生自己并不好酒, 只略飲了兩杯,便放下了, 只和季舒閑聊着, 徐瑤在一旁抄寫着文章。

季舒過來轉了兩圈, 然後咂咂嘴, 又坐了回去,頗為自得的說:

“先生,徐瑤這字是得你真傳吧?”

“……”

“……”

季舒先生, 您說這話到底是在看不起誰呀?

徐瑤看着自己的寫的字,覺得還是能看的,并沒有特別差,至少還是能看得清的,标準的小楷字。

“她若是真能得我半分真傳,我倒真無需擔心她以後會餓死了。”

“……”

徐瑤委屈,但徐瑤不說。

“季舒呀!你最近有見到叔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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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舒搖搖頭,不知道叔均先生為什麽突然提起劉叔典,心中頗有些吃味,他趙季舒難道還比不過一個黃毛小兒嗎?

雖說他和劉叔典都拜叔均先生和枚叔先生為師,但他可是大師兄,叔典算什麽?一個只會研究《莊子》的黃毛小兒罷了!

“不曾。”

笑話,他趙季舒既然拜師了,就要做師門最耀眼的那顆星,至于曾經的得意門生,管他什麽事?

“嗚呼哀哉……連叔典都不願理我了嗎?”

“?”

“?”

徐瑤和季舒看着明明一臉沉痛的模樣,先是一驚,然後面面相觑,徐瑤抽搐着嘴角,暗想:

先生,您這演技真差!

“先生,不會的,叔典那小子要是真敢欺師滅祖,我先拆了他的皮。”

看着兩位三十多歲的中年人在那兒煞有其事的飚演技,徐瑤強忍着才沒讓自己笑出來,果然演戲是一件極需要信念感的東西。

徐瑤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先生,上次是您自己說的讓大師兄不研究出點成果就不要來見你的。”

“……”

叔均眨眨眼睛,表示有這回事嗎?他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

這件事發生後,第二天大師兄就帶着美食來拜訪自家傲嬌的先生了,進門的時候,叔均表示不想理這逆徒。

不過劉叔典先生早就摸清了自家先生的套路,先跪下向老師拜節,這時老師的氣先消了一半,再拿出禮物來,先生便毫無脾氣了。

叔均看着自己的得意門生帶來的蘇州糕點,滿意的點點頭,接着讓人起來,頗為痛心的說:

“你是我最為得意的弟子,還指望着你能發揚學術的,不能因為對你嚴格要求就不理為師了。

為師知道自己是個聲名狼藉的,你是個清高的,厭棄為師,不願與為師為伍的了。”

徐瑤在一旁看着就覺得心驚膽戰的,這一頂頂帽子扣下來,要是普通人絕對受不了,徐瑤看着大師兄泰然自若是哄先生的模樣,暗自佩服。

不過先生您這個“最得意”是不是把季舒先生給忘了?徐瑤在心底吐槽着。

徐瑤看着大師兄三兩句話就将先生哄的眉開眼笑的,偷偷給他豎起了大拇指,劉叔典自得的笑了。

叔均先生這會非得拉着自己的大弟子去看他最近寫的文章,完全沒有一開始的委屈與震怒。

還沒開學的時候,就有學生頻繁上門,好像是為了辦刊的事,徐瑤聽了兩句,發現是一些學生出于保存傳統文化的目的,想找叔均先生壓陣。

叔均先生答應的極為爽快,甚至還決定親自寫發刊詞,擔任主編,編輯部就設在先生家。

先生原本這段時間病又發了,待在家四門緊閉,也不與外人接觸,只專心寫文章,夜半時分的咳嗽聲讓人揪心。

這個時候學生用着一種傳承文化的熱情找到了先生,先生就像一塊朽木忽然煥發了生機,就連季舒先生也親自到訪。

兩人和學生一同商量着報刊的基本內容,和辦刊宗旨,這件事是燕大內部的事情,徐瑤并沒有多打聽。

開學後,學校又來了一位新老師,據說也是燕大的教授,聽說也是新文化的幹将,徐瑤去上課時,才知道原來是圖書館的黎教授。

黎教授的講課和顧教授的講課方式全然不同,更為激進,不過想到歷史上這位先生的經歷,也就能明白了。

這位黎先生不過就用了一節課,就讓不少女學生對于這位先生的課産生了興趣,那種直白的鋒利的話語讓人精神一陣。

徐瑤總結了新文化中她最喜歡的三位老師的講課風格。

顧教授是話留三分,啓迪人自己去認識;鄒教授是辛辣的諷刺引入深思;黎教授的是鋒芒畢露直入心髒。

三位教授的授課風格各不相同,但不妨礙這三位在女學生的人氣,在這個腐朽沉悶的女校中,這些思想宛如新泉洗滌心靈。

徐瑤在回去的路上,心情不錯,還帶了先生最喜歡吃的糕點,回去的路上,禁不住哼起了小調。

忽然聽賣報的說,燕大內部派系林立,複古派以柳素颉為代表,要給予新文化以沉痛的一擊。

徐瑤就愣住了,買了一份,看了報紙上的內容後,徐瑤氣不打一處來,先生什麽時候反對過新文化了?

而且報刊還沒發行呢?這些人造謠也要有個度吧!不能因為先生曾經犯過錯,就可勁指着一個人黑吧!

沒錯!在徐瑤看來這就是□□裸的污蔑,她雖然沒親自參與辦刊,但她知道先生辦刊的宗旨絕不是反對新文化。

徐瑤心中有些擔心先生,果然見到了先生黑着臉,心情并不好,卻還是依舊在為新辦的報刊寫文。

“先生……”

徐瑤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叔均先生就瞥見了她拿在手中的報紙,心中還有什麽不能明白的。

“你都知道了。”

“先生,報紙上都是胡編亂造的,您不要……”

“我這有一份澄清詞,回頭替我送到編輯部去吧。”

“好。”

徐瑤看着先生寫的那份澄清詞,不複平日寫文章時的那種潦草,一筆一劃寫的極為認真。

徐瑤知道先生久病,手腕無力,寫字時往往承受着常人難以想象的痛苦,這樣規矩的字,先生定然是極為重視的。

“先生,為什麽這報紙上會這樣刊登?”

徐瑤不懂,她能看得出這篇文章直指的就是新文化,有意在挑動燕大內部的矛盾,而自家先生因為在國學上的聲名,明顯被當做了靶子。

“安福系的報刊,不足為奇。”

“安福系?”

徐瑤愣了一下,這個名字她聞所未聞,叔均看着徐瑤懵懂的模樣,知道她對此一無所知,一面跟徐瑤解釋。

安福系是北洋政府內部的一個派系,最好政治投機,為自己謀取利益,他們反對新文化未必是真的反對新文化,不過是為了挑動矛盾乘機謀利罷了。

叔均先生提起這些的時候眼神都沒用波動,徐瑤想先生大概上不屑的,但他還是撰寫了這篇澄清詞。

徐瑤想先生大概上不願國學因此蒙羞吧,先生此生致力于傳承民族文化,在這個紛亂的世道,先生大概是想保留文化上的一片淨地。

徐瑤在澄清詞發出後,忽然一瞬間想起自當初所學的知識,意識到所謂的傳承國學,不過只是先生的一廂情願罷了。

徐瑤靜靜站在門外,罕見的猶豫了片刻,她不知道該怎麽告訴先生。

或許曾經的先生做錯過事,但如今的先生不過是個一心要保留傳承文化的文人罷了,何至于如此。

徐瑤感受到了安福系的險惡用心,作為這兩派的學生,徐瑤知道無論是新文化,還是舊文化,他們自始至終都不過是希望這個國家能更好罷了。

殊途同歸。

它有意将兩派對立起來,将新文化推到傳統文化的對立面,讓燕大內部開始內耗,更讓外界對于燕大的校務改革産生懷疑。

這些人從來不是真心維護傳統文化,只不過是将其作為謀利的工具的,真正維護和傳承的不過是叔均先生和季舒先生這樣專心學術,埋頭書齋的人。

徐瑤知道這本雜志,先生是極為重視的,為此先生還親自寫信給他素來的對頭,桐城派的老先生求文。

本着傳承傳統文化的共同心願,這兩個迥異主張的文學派別,紛紛為雜志貢獻了稿子,這些稿子大多只是純粹的讨論學問。

徐瑤看過先生刊登在雜志上的文章,都是純粹的論學,沒有絲毫反對新文化的意思。

有些事,注定只能說旁觀者,縱使知道結局,也不過是徒然嗟嘆。

絮芳是在開學後第三個星期才出現的,據她自己說,她這次是逃出來的,并且不會再回去。

絮芳選擇做了華夏式的娜拉,同學們紛紛對這樣的精神進行了鼓勵,但徐瑤這條路沒那麽容易好走。

絮芳說她的兄長要強迫她嫁人,并且将她囚禁在家,不讓她去學校,還說就是學校那些亂七八糟的新思想才會害得她這樣。

她本來平日就受兄嫂虐待,自打經過先生們對“娜拉精神”洗禮後,她立志就要做一個“華夏式”的娜拉。

沖破封建思想的束縛,她要逃離那個腐朽的落後的家,去追尋自由。

徐瑤雖然不贊同卻還是幫助她在東寧順巷找了一份兼職,給學生補習的工作,薪資不高,但一時也找不到更好的。

絮芳最終選擇了自己打工來供自己讀書,絮芳又接了兩份補課的工作,女師大的學費并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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