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發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了。

顧仇很少産生類似于懊惱、自責、過意不去的情緒,這次實打實有那麽幾秒鐘心裏有點懊喪。

雖然這種懊喪在看到習憂最後那條消息的瞬間就散成了天邊的浮雲。

連帶着散了大半的,還有自“不打不相識”以來因為各種傻逼般的口角而積攢的對習憂的不爽。

大約是因為自己這潑出去的話不夠得體,以致于他覺得看人不爽都不爽得不夠有立場。

算了。

顧仇自暴自棄地想。

愛誰誰吧。

他把手機往沙發上一扔,目光重新回到電腦屏幕上,食指搭上回格鍵,長摁片刻,把剛才寫的那百來字檢讨删了個幹淨。

然後在網上copy了一個模板,寫了些套話了事。

周末過去,迎來開學後的第二個新周。

上了一周的學,顧仇已經能做到精準踩點。

他六點四十五出門,溜溜達達走進一班教室門的時候,七點剛到,鈴聲響起,早讀開始。

由于他的座位在第四組最後一排,他習慣于直接走後門。

今天進門的時候,顧仇下意識往第一組最後一排的位置看了一眼,其中屬于習憂的那張桌椅空着。

人還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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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挑了挑眉,這人好像隔三差五就要缺席下早讀,他上周的時候就發現了。

不過這貌似和他并沒有什麽關系。

顧仇好奇心向來不強,只短暫的一眼便收回了視線,他走向自己的座位,從抽屜裏抽了本高考英語滿分作文集出來,手肘往桌面一搭,手掌托着腦袋,面朝牆壁,開始背作文。

他用手托着腦袋的時候,掌心下意識會蓋住一只耳朵,這樣可以隔絕掉外界一部分的聲音,讓他更專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早讀時候的教室,堪比蛙聲一片的稻田。

讀書聲、背書聲夾雜在一起,分明叽裏呱啦的,卻釀就出一種異常和諧的、互不打擾的學習氛圍。

早讀結束的時候,顧仇已經背完了一篇英語滿分作文,并能準确默寫。

他從座位上起身,準備去上個廁所。

周西東餘光看到,一下蹿起來:“顧爺我也去!”

顧仇正好走到他旁邊,一臉無語:“你知道我要去哪兒麽就你也去?”

周西東從座位上繞出來:“人有三急嘛!”

顧仇沒搭理他,周西東自個兒颠颠地跟上。

走出門口沒幾步,顧仇瞧見正前方迎面走來個人。

習憂穿了件黑色羽絨服外套,外套敞着,裏面是依舊敞着的校服,再裏面是件連帽灰色衛衣,就是顧仇第一次見到他時,他穿在身上的那件。

他手指扣在單肩挎着的書包肩帶上,走路時低着頭。

周西東叫了他一聲:“習神!”

習憂聞聲擡頭,和顧仇看過去的目光恰好對上。

習憂一副沒睡好的樣子,飽滿的卧蠶都蓋不住他眼下那兩片烏青,眉眼間倦意明顯。

昨天又有班?

如果不是清楚DOUBLE是家正經酒吧,顧仇甚至懷疑他這副看着仿佛縱欲過度的模樣是因為提供了什麽難以言喻的附加服務。

“習神你吃早飯沒有?超超帶了他媽蒸的菜包,給你桌上放了倆。”和習憂擦肩時,周西東熱情激昂道。

習憂說:“吃了。”

周西東:“那你嘗嘗。”

習憂“嗯”了聲。

習憂進了教室,他們繼續往前走,顧仇故意道:“排外有點明顯啊,什麽菜包,我怎麽沒有?”

周西東覺得自己理由正當:“大佬,你這氣質,看着就不像是會吃菜包的。”

顧仇:“他就像了?”

“誰?”周西東問完反應過來,“你說習憂啊?習神只是看着仙氣飄飄,食的還是人間煙火。”

“合着我是靠吊口仙氣活着的?”

周西東想起他每天中午、晚上由人專門送抵過來的營養餐:“不,大佬。”

顧仇:“?”

周西東:“您是被瓊漿玉露給灌大的。”

顧仇:“……”

周一下午有節班會課。

其實從上學期開始,班會課就被老薛改成自習了。只有有正經事要宣布的時候,老薛才會鄭重其事地開個會。

今天這節班會肯定是要開的。

因為上周開學第一天,新來的轉校生和班上的年級第一在教室裏大打出手,影響十分惡劣。作為對其他同學的警醒,這事兒也不能随随便便就翻篇,面上必然得有個懲戒性的收尾。

老薛說話做事向來講究效率,言簡意赅地闡述了下他所知的事情經過,然後讓兩位當事人走到講臺上來念檢讨。

顧仇先念。

他的這份檢讨刻板、無趣、公式化,從頭聽下來,約莫只有提到人名和事件的地方是原創,其他全是廢話級別的官話。

還拖拖拉拉念了有五分鐘。

老薛聽得太陽穴突突直跳,生生在心裏按下想要給這份檢讨查重的想法。

他擺擺手,對顧仇說:“你下來,習憂上。”

顧仇從善如流地卷起手中的A4紙,往下走,正欲回座位,又被老薛叫住:“誰讓你回座位了?邊上站着。”

顧仇倒也乖覺,倒退了幾步,在講臺邊杵着。

老薛又說:“看哪兒?看臺上。”

顧仇懶懶頹頹地轉了個身,看向剛走上臺的習憂。

習憂卷在手裏的也是一張A4紙,但明顯沒有要打開的意思。

這是要脫稿啊。

老薛抱胸看着臺上的習憂,面露微笑,看起來非常滿意。

不愧是年級第一,不愧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

顧仇往後退了兩小步,後腰靠上第四組第一排的桌子,手撐桌面,心說,我就靜靜地看着你裝逼。

習仙人果然清新脫俗,完全脫稿,語調冷淡,言語懇切。

“各位下午好,對于上周開學第一天在我身上發生的打架鬥毆事件,我在這裏,要表達我的歉意。”

還挺冠冕堂皇。

“由于本人言辭不當,對新轉來的顧仇同學說的話存有語言暴力的嫌疑,給他造成了一定的傷害,對此我感到十分抱歉,在這裏和顧仇同學說一聲對不起。令我錯上加錯的是,我不應放任我和顧仇同學之間的言語暴力進階到肢體暴力,給目睹事情經過的同學造成了十分惡劣的影響,因此,也對在座的大家說聲對不起。”

表演功力挺強。

“今後我會吸取教訓,下不為例,共勉。”

習憂說完,班上寂靜片刻後,響起了幾道稀稀拉拉的掌聲。

在這連都連不成片的掌聲中,老薛回過神,腦袋往前探了幾分,問臺上的習憂:“說完了?”

習憂小幅度地點了下頭:“嗯。”

老薛懷疑地問:“這有1000字?”

顧仇嘴角翹起,心情莫名有點愉悅。

習同學這是想用脫稿的帥氣來掩蓋自己字數不夠的事實啊。

他正這麽想着,就見習憂把手上卷成條狀的A4紙攤開,對着臺下亮了一下。

一眼瞧上去,滿滿當當一整頁。

接着,顧仇就聽見他一本正經地說:“老師,字數管夠,就是裏面不少套話,照本宣科太浪費大家的時間了,取其精華就行。”

顧仇:“……”

顧仇呆愣一秒,火氣上湧。

操,內涵誰呢?

他殺意濃重地盯着習憂,仿佛想用目光在習憂臉上燒出一個洞。

但是老薛卻很吃習憂這一套:“說得也是,那就這麽着。不過啊,人當知行合一,可別都只是為了應付我。”

“等等等等,先別急着下來啊。”見習憂要往臺下走,老薛連忙叫住。

又招呼顧仇:“你也上去!”

顧仇還怒火中燒着,聞言沒動。

老薛:“愣着幹什麽?”

顧仇在心裏深深籲出一口氣,腳下像是吊了塊鉛似的,腳步邁得又慢又重。

他賴賴唧唧地走到習憂旁邊停下,對着臺下皮笑肉不笑的同時,肩膀微微斜側,靠近習憂的方向,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口齒含糊地發出略帶威脅的話:“不想休戰了是吧?”

習憂愣了一下,小聲回他:“我說不是故意的,你信麽?”

顧仇下一句話沒來得及接,老薛站在臺下發出了指令:“你倆面對面站着。”

顧仇顯然搞不明白狀況:“這是要幹什麽?”

一班這群人在老薛手底下待了一年多了,對老薛的作風做派了如指掌,見怪不怪。

習憂已經照做了。

老薛又提醒了一句:“側個身顧仇。”

顧仇無奈地側過身,朝習憂遞過去一個疑問的眼神。

習憂挑了挑眉。

老薛的指令又來了:“互相說聲對不起,然後握個手。”

顧仇:“?”

習憂已經朝他伸出了手,毫無障礙地:“對不起。”

顧仇垂眸看了眼習憂伸在半空中的那只手,和前天在酒吧昏黃燈光下看到的一樣,根骨細長,形狀漂亮,骨節分明,日光也照不出一絲瑕疵。

當着全班人的面互相道歉握手言和這事雖然很傻逼,但如果能速戰速決,也不是不能做。

顧仇把手伸過去,和習憂握了握,口氣敷衍、語速很快地說了句“對不起”。

他握完就要把手抽回來,發現習憂并沒松手,他皺了下眉,剛要說話,習憂小聲道:“還沒完。”

果不其然,習憂話音尚未落下,顧仇就聽見老薛說:“左肩撞右肩,事事都翻篇。”

顧仇滿臉不可思議:“???”

老薛把下半句說完:“兩位同學,握着手撞撞肩膀吧,之後就是互幫互助的好同學了。”

顧仇感覺自己就像臺上的戲子一樣,活生生讓一班人看了一出好戲。

他瞬間都不知道該氣誰了,滿腹的難以言喻。

他看着習憂,習憂也看着他。

習憂似乎在等他的意思。

“……”

日。

顧仇麻了,心說随便吧。

他手上微一使力:“等什麽?”

然後拽着習憂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一拉:“撞呗。”

兩人錯着肩膀輕輕一碰,一觸即離,握着的手也跟着松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編輯提議改掉“裝娘”這個書名,我人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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