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老薛這個提議看着是傻了點,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确實有降火去躁之奇效。
從講臺上往下走的這幾步路,顧仇很奇異地感覺到原本在身體裏流竄的火氣在一點點地消弭。
他坐到位子上的時候,下意識往習憂的方向看了眼。
習憂也剛坐下,正微彎着上身,探手在桌肚裏拿書。
顧仇靠坐在椅子上,右手抻長,搭上桌面,掌心向上攤着。
他盯着自己的右手看了一會兒,片刻後,指尖不自覺微微蜷了蜷。
又過了一會兒,顧仇想起什麽,從桌肚裏摸出手機,把手機立在前面堆疊成小山的書前。
他解鎖後點進微信,給習憂發了兩條消息。
9:【讨個解釋。】
9:【你剛說你不是故意的,怎麽證明?有證據麽?】
顧仇發完消息後,手背撐着一邊臉頰,遙遙看向習憂所在的位置,準确地說,應該是盯。
他企圖用盯的方式,靠意念呼喚習仙人,提醒對方看下手機。然而現實沒給顧少爺這個面子,習仙人一派朗月青松地幹着自己的事,渾然沒察覺到顧少爺幽怨又期盼的視線。
坐在他倆之間的,第二組的潘超和第三組的周西東,卻被顧少爺給盯麻了。
潘超和周西東對視了一眼,靠豐富的面部表情和登峰造極的讀唇語功力完成了如下對話。
潘超:怎麽回事啊?
周西東:傻呀你,明擺着老薛調解失敗矛盾升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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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超:我他媽要被轉校生給盯臉紅了!
周西東:滾你犢子,人看的是你麽你就臉紅!
潘超:你問問轉校生,他要幹什麽?你替我轉告他,想用眼神殺死我習神,不可能!先過我這關!
他亢奮地調動着面部肌肉,和周西東無聲地溝通,正沉溺其中呢,老薛一個粉筆頭“咚”地砸下來,正中其頭:“潘超!你這是被鬼附身啊,還是臉抽筋啊?我看你挺行的啊,都能去表演默劇了。”
潘超捂着被“咚”的腦袋,低頭做了個鬼表情。
老薛:“給我坐端正了,你再弓點,駱駝都要來跟你認親了!”
潘超只好坐正,用手擋着腦袋,龇牙咧嘴地瞪向周西東。
周西東笑趴在桌上。
老薛說完偏了偏頭,炮筒口對準另一個:“周西東!非得我點你名兒你才能老實點是吧?”
“……”
周西東立馬收了笑,換潘超擋着臉直嘚瑟。
消停了一小會兒後,周西東歪了歪腦袋,往過道的方向探過去一點,壓低聲音喊了顧仇兩聲:“顧爺,顧爺。”
顧仇盯着習憂的視線往回收,看向他。
周西東說:“你是有事兒要叫習神麽?”
顧仇的手機還豎靠在桌上堆積成山的書前,他抻着指尖點了兩下屏幕,又用下巴示意了下習憂的方向。
周西東瞬間了然,做了個“交給我”的手勢。
接着,他和潘超繼續頂風作案,十秒鐘後,把顧仇的意思準确無誤地傳遞給了習憂。
顧仇一直看着習憂那邊。
潘超在小聲跟他說完話後,習憂擡頭往顧仇這邊看了過來。
顧仇磊磊落落地跟他的目光迎面對上。
習憂那張臉還真是先天适合制冷,依舊是那副涼涼淡淡的表情。他收回視線,然後從桌肚裏摸出手機。
從顧仇的角度來看,他應該是打開微信看了一眼,然後就塞了回去。
很明顯,并沒有要回複自己的意思。
顧仇心說,裝逼老手了。
沒勁。
他從桌上抽出一張自然地理專題的卷子,把自己調為清心寡欲的刷題模式。
剛勾完兩道選擇題,右胳膊就被人用什麽戳了下。進入刷題模式的顧少爺一旦被人打擾,是很容易暴躁的。
他剛要冒火,一張被卷巴過的A4大小的紙被丢在了他的桌上。
顧仇的頭頂緩緩冒出一個問號。
周西東壓着聲音在旁邊說:“習神傳過來的。”
嗯?
這是呈上來的證據?
顧仇挑了挑眉,垂眼看着。
有點眼熟。
啊。
是習憂那份僅亮相了兩秒鐘的檢讨。
顧仇手上還捏着筆,他在指間轉了兩圈筆後,用筆頭将這份檢讨挑開。
在看清檢讨內容的瞬間,顧仇沒忍住發出一聲“操”。
他的聲音不算小,前桌的兩個同學和周西東都聽見了,紛紛朝他看了過來。
顧仇敷衍地打發着他們的震驚和好奇:“草,是一種植物。”
兩位前桌:“……”
周西東:“……”
周西東很憂心,以為自己幫忙傳過來的是類似宣戰書的東西。作為班級勞委,他一直勵志成為班級的一塊磚,哪裏需要往哪搬,尤其愛好當和平使者。瞧見顧仇看了那張紙後反應這麽大,他十分焦心,寫了張紙條抛過去:【顧爺,怎麽了?你倆這是矛盾激化了的意思麽?有事好好說,咋還下起戰書了呢?】
顧仇打開他的紙條看了眼,直接口頭回複:“沒有。”
周西東:“?”
顧仇嘴角勾了勾:“你們這位習神,”他說着,頓了下才繼續,“還挺有意思的。”
周西東不明所以,撓着腦袋以為自己聽錯了。
顧仇的視線重新回到桌上,眼前還半攤着習憂傳過來的那份蜷成卷兒的“檢讨紙”。
“檢讨書
“檢讨人:習憂
“北冥有魚,其名為鲲,鲲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
後面洋洋灑灑接了一整篇莊子的《逍遙游》。
字跡很是吸睛,筆勢豪縱,又不張揚草率。
顧仇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年級第一的好學生、同學們口中人人敬佩的習神,犯了錯誤檢讨沒寫,摘抄了一份《逍遙游》濫竽充數,上臺打着脫稿的旗號蒙混過關。
這證據還挺過硬的。
習仙人可能還真沒故意內涵他。
“服氣。”顧仇笑了聲,然後把這張檢讨紙卷到極限,心裏沒忍住又添了句,可真牛逼。
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是很奇妙的,原本一見面就能較上勁的兩人,鬥着鬥着某天突然被對方身上的某個點擊中,先前所有的恩怨、不爽瞬間就能披上濾鏡,連帶着那個人也變得沒那麽讨厭了。
顧仇不得不承認,就因為檢讨書這麽個小細節,他看習憂好像順眼了點。
但如果細究的話,會發現這事其實有個悖論。
習憂把濫竽充數的僞檢讨給到自己,等于丢給自己一個足以拿來攻擊他的把柄。
習憂就這麽确定他不會把檢讨給到老薛?萬一他給了呢?
不過或許正是因為習憂給得這麽坦坦蕩蕩、無所顧忌,他才會覺得這個人比他原本以為的要有意思,甚至讓人有想要進一步了解、接近的欲望。
然而這種欲念只是暫時的,那股子興致一過,人與人沒了必要的羁絆,什麽想法都會随着時間慢慢消散。
這件事之後,顧仇再和習憂在窄路上遇見,就沒了那種非要找點什麽茬兒或者炫個什麽技的沖動了,偶爾還會朝對方揚揚下巴當做打招呼,而習憂只是沒什麽表情地扯扯嘴角,意思意思算是回應。
顧仇早就習慣了他随時随地盡顯裝逼氣質。
無所謂了。
人裝逼也不礙着他啥事。
每天這麽上學放學聽課刷題的,一周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周末,三月來臨了。
顧家老爸兩天前給兒子來了個電話。
仇慶平三年前和顧雅芸離婚後,隔了兩年後再婚,年前不久剛和現在的妻子誕下愛情結晶。是個兒子,三個多月了,這周末要辦百日宴。
顧仇這個便宜弟弟叫仇恩,在他還沒出生的時候,仇慶平就給取好了名兒。仇慶平和顧仇講起這個的時候,解釋說——
“當年生下你的時候,跟你媽感情正好,她想給我倆的孩子占個她的姓,我想也沒想就把頭一個名額讓給她了。可是讓了吧,又不太甘心,思來想去給你的名兒綴了“仇”這個字。後來你生病,我們想把這個名兒改了,你死活不讓。”
仇慶平說着嘆了口氣:“這個名兒不好,天生帶戾氣,後天又招戾氣。是爸爸對不住你,二十來歲那會兒,任性,不講究,給你取了這破名兒。現在爸爸要多添個小家夥了,也不知道是弟弟還是妹妹,不管男孩女孩吧,爸爸想叫ta仇恩。你倆名字正好抵抵,圖個平衡,落個吉利。”
仇慶平跟他說這些的時候,顧仇沒什麽特別的感覺。他對他爸和另一個女人生的孩子叫什麽名字不感興趣,他也不信什麽名兒就是命兒的狗屁歪理。
這些跟他沒太大關系,他沒所謂。
甚至,如果他爸不打電話過來,如果顧雅芸不會施壓,他壓根兒不會想到要去參加他爸新兒子的百日宴。
顧仇只見過他爸這新兒子一次,是在這便宜弟弟滿月的時候,也是仇慶平打電話過來,說弟弟都一個月大了,好歹跟他承了同一脈的血,他多少來看上一眼。
顧仇當時沒想去,是顧雅芸讓他去的。顧雅芸擔心仇慶平把顧仇不去的原因歸咎在她身上,顯得她多不大度似的,便半強制地派了輛車把顧仇送去了宴客的酒店。
滿月宴如此,百日宴自不用說。
顧雅芸的日程計劃裏肯定落不下這一樁,她自己不去,但會讓顧仇去。
所以這次不等她開口,在仇慶平打來電話的時候,顧仇順口就應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書名改成“不顧”了,請大家務必記得這文原名叫“裝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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