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江江

連祈醒過來的時候, 第一眼便見到少女的眼眸亮了亮，自己被狠狠揉進了她的懷裏。

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将他抱住，姜棠悄悄吸了吸鼻子,極力控制住沒有哭出來。

“姜棠？”連祈愣了一下,腦海中的記憶漸漸回籠,最後的記憶停留在自己試圖硬闖畫卷陣法。

那是渡劫的陣法,是布陣之人日日夜夜繪成的，不知繪了多少年月，傾注了多少心血，他一時半會兒破不了。

可他等不了，他的心上人正在等她，不能沒有他的。

于是便硬闖。

硬闖的結果便是受傷昏迷,然而此時卻沒有任何的痛感,當時所受的傷就像是幻覺。

“醒啦？終于醒啦！”姜棠笑得明媚，“看到你傷得那麽重我可是吓死了，以後要平平安安的，我可見不得你受傷。”

“傷呢？”他分明記得自己傷的很重。

“那當然是本醫學知識淵博的修士治好的啦！你要清楚你道侶的爹可是東荒大陸首富呀，不要小瞧我儲物袋裏的靈丹妙藥哦。”姜棠得意洋洋的看他。

連祈顯然信了，輕輕點了點頭,又想到了什麽,聲音低沉：“對不起，我沒能保護你。”

他想到了離開地宮時,他也未能帶姜棠一起。

他好怕失去她，這種感覺随時都能将他逼瘋。

“嗯？對不起什麽？有什麽對不起的？”姜棠笑笑,“我沒有遇到危險啦,并且哦,我可是很有實力的哦,并不是每一次都需要被保護，我也是想要保護大家，我也是想要成為救大家的人呀。”

說着說着，鼻子莫名的有些發酸。

連祈沒有仔細聽少女後面又講了什麽，這兩次姜棠的消失令他隐隐明白了什麽，漆黑的眸裏浮現慌亂，雙手一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她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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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緊緊盯着她的眸子看，在确定她還是那麽她後，聲音微弱的發顫：“姜棠。”

“嗯？怎麽了嗎？你怎麽那麽慌？有什麽危險嗎？”姜棠順了順他的後背安撫了下，随後悄悄扭頭望望周圍。

不可能存在危險了的。

“他們的目标是你。”連祈緊緊的抱着。

因為害怕失去所以聲音不受控制的顫抖，他已經有兩次沒有護住她了，雖然現在看起來風平浪靜，可不安感在他的心房占領了上風。

姜棠愣了下，随後笑了起來：“誰的目标是我呀？你也是親眼看到了的，鬼主已經死了，怎麽可能還會有危險呢？你用神識感受一下，這鬼殿上上下下，是不是就你最厲害了？”

連祈乖巧的用神識探查一番，先前穹頂壁畫給他帶來的危機感已蕩然無存。

似乎當真沒有實力強大的對手了。

怎麽回事？

姜棠怕他發現什麽端疑，于是假裝累了，在他懷裏找了個舒适的姿勢貼着，催促：“我們快點走吧，謝財他們肯定都在等我們呢，不能讓他們擔心太久啦！”

她猛地又想到什麽，眼睛一亮，聲音雀躍，從儲物袋裏拿出五彩珠子：“快看快看，這是我從那陣法裏拿到的！給你給你，快收下快收下。”

是本源之力。

連祈接過，卻沒有動。

事情太過于順利了。

他又不安了起來。

“嗯？”姜棠仰頭，發現他目色深沉，表情有些凝重，于是她擡手揉了揉他的臉頰，笑着，“收下啦收下啦，事情都解決了怎麽就不笑笑呢？沉着一張臉多不好看呀！”

連祈一愣，眉眼舒展了開來，但還是有些擔憂，問：“你在陣法裏遇到了什麽？怎麽就找到本源之力了？”

姜棠忘了提前想好答案，一時也不知怎麽回答，只好應付着：“也沒遇到什麽，我也不知道怎麽稀裏糊塗就破陣了，是機緣吧！像謝財那樣龍傲天的機緣！”

連祈還是有些不信，卻見少女揚着臉自顧自樂呵着：“我真沒想到我也會有運氣那麽好的一天呢，到時候遇到謝財了要好好說上一番，切，他天天說自己運氣好，搞得全世界就只有他有運氣一樣，我，姜棠，運氣也是很好的！”

連祈聯想起謝財的氣運，或許還真要相信氣運了。

他收好本源，随後摸了一把姜棠的腦袋，發現她發型有些亂了，于是兩下便幫她挽好了發。

姜棠很享受別人幫她梳頭的感覺，窩在他懷裏乖乖巧巧的。

可是一想到這是最後一次挽發，她心裏卻忍不住的發酸，她真的好怕自己控制不住哭起來。

于是等重新梳好了發，姜棠沒有再看他，扯着他的袖子便催促着趕緊走：“謝財還在等我呢，快點快點別讓他等急了，這豐都鬼城呀，我可是一分一秒都不想待了！”

連祈應了一聲，索性直接禦劍而行。

“抓穩點。”

“嗯嗯好的！”姜棠應着，“我們直接禦劍飛過陰陽河吧！”

“嗯。”

他們禦劍乘風，陰陽河上蕩着點點船只，日月星辰仿佛都已沉淪。

陰陽邊界，兩岸相思寸斷。

“啊呀，慢着慢着，其實也不用飛那麽快的，我也不是很着急，其實讓謝財等會兒也沒關系的。”我想和你單獨再待會兒，再待久一點兒。

姜棠突然意識到時間不多了。

她慢慢從後面将連祈抱住，用盡全身的力氣抱住，有點絕望，還有點心碎。

她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

用她的命換那麽多人的命，這是一筆多麽劃算的買賣呀。

她應該清醒的，她不能戀愛腦的，她不能因為連祈而留在不屬于自己的世界，她的目的是回家。

用她在這個世界的命換了本源之珠，除去靈氣風暴，東荒與北域歸一，魔物消散世界太平百姓安康。

她很快就能、很快就能回家了。

等找到謝財的時候，此人正躺在地上呼呼大睡，沒心沒肺的樣子真令人羨慕，姜棠無情的一掌将他拍醒。

“喂！姜棠你下手怎麽那麽重！小爺的俊臉都要被你打歪了！”謝財弱弱瞪了她一眼，聲音越發沒有氣勢，“你是不是嫉妒我的玉樹臨風？”

“我是嫉妒你的無憂無慮。”姜棠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你快把虛空石打開，清點清點人數，漏了一人就唯你是問。”

“是是是。”謝財唯唯諾諾。

姜棠突然想到這可能是最後相見了，有點後悔剛剛對他态度那麽差，于是笑眯眯了一張臉，柔聲：“謝傲天，把寧霧師兄他們放出來吧，我不會怪你方才無所事事一點也沒有危機意識睡大覺的。”

謝財被這轉變吓得跑開了。

等将所有人從虛空石放出，卻驚奇的發現多了五十人，桃桃也在，不過不是那個桃桃。

問她們話時，她們都是一問三不知的茫然模樣。

不過有一點卻是一樣的，她們都說自己做了個九死一生的夢，夢裏被陣法困住抽魂放血，幸好醒來了，幸好只是一個夢。

虛驚一場。

雖然疑點重重，但所幸所有人都平安無事，大家也便沒有多慮了，整裝待發回去。

只有姜棠明白，旬桃當真是如她所答應的，耗盡了修為複活了她們。

她愈發覺得這是一筆劃算的買賣了。

謝財他們負責護送所有女修回各自宗門，姜棠和連祈則打算回魔域。

封江時開始構思寫英雄傳記，想要将他們的經歷大肆渲染，成為東荒大陸最受歡迎的完美男人。

他被寧霧踹上了雲舟。

謝財和姜棠拉鈎，甚至立下字據，就為了讓姜棠為他包下珍香樓。

他們揮手道別，相約事成之後定要好好慶祝一番，大醉方休。

遮天蔽日的魔瘴似乎要将人們的身體都染黑，數月不見的魔域情況已然更不樂觀，連祈沒有回魔宮，而是帶着姜棠直接趕往魔窟第三層。

空曠的圓形祭壇，白骨與腐肉交織成詭異的花紋，姜棠自制了口罩給連祈戴上，阻擋了難聞的惡臭。

她看着心愛的少年一步步走向祭壇中心，将本源之珠放入祭壇中心。

一束光沖出祭壇，沖向天際。

一瞬間，魔域原本灰白陰沉的天際，漸漸變得透亮了起來，先是一束光從雲端照下，緊接着一束又一束，像是下了場金色的雨。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愣愣的擡頭望天，屋子裏的人也都跑了出來，這是他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光。

一開始他們還不敢觸碰光束，當第一個人大着膽子觸碰發現無恙後，全部人都興奮的跑向光中，暖洋洋的。

魔域迎來了光。

這分明是一件值得慶祝開心的事情，可姜棠卻忍不住想哭。

她聽到了腦海中系統的慶祝聲，恭喜她完成任務，要回家了。

魔窟正在一寸寸的坍塌。

連祈放好五行本源，轉身立馬去找姜棠，魔窟坍塌下的碎石落在她身上她也不躲，呆愣愣的望着他，滿臉淚痕，滿眼絕望心碎。

明明就站在不遠處，卻好似隔了永遠。

“姜棠！”他一下子慌了，從心底裏生出了害怕，揪心的恐懼着什麽。

姜棠回過神來，抹了抹臉頰，笑了起來，和平常一樣輕快的奔向他，想要将臉埋在他懷裏将淚擦一擦，這樣就不會被發現了。

要笑着離開呀，就算是會被忘記，最後一眼也要是笑着的呀。

然而少年半跪在地上，捧上了她的臉，他顫抖着手輕輕拂過她的臉頰，一片冰涼。

他緊緊看着她，就像是怕她消失一般，輕聲問：“怎麽哭了……”

姜棠将手蓋在他手上，嘴角咧開燦爛的笑容，聲音也是歡快的：“知不知道有一個詞語叫做喜極而泣？我這是開心呀，五行歸位魔域重見光明，靈氣風暴也要消失了，以後想去哪裏就去哪裏，多好不是嗎？”

望着她沒心沒肺的燦爛模樣，連祈有點懷疑方才的心碎絕望只是他的幻覺。

“想去哪裏就去哪裏……”他喃喃重複她說的話。

“是呀是呀，我可以回家了。”姜棠眼眸亮晶晶的，已然看不出她是發自內心的開心還是僞裝。

“回家？”連祈理所當然的以為她說的是他們在青雲宗的院子，他也笑了，拉開她的手揉了兩下，兩下後也不松手，就緊緊握住。“嗯嗯，我也想回去了，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休想擺脫我。”

等他們從快坍塌的魔窟出去時，天地間的陰沉已徹底消散，魔窟被本源之力吞噬，曾經魔瘴肆虐之地，此時看上去就像是普通的荒蕪之地。

姜棠遠遠就聽到了歡呼聲從魔城的方向傳來，她向來喜歡熱鬧，連忙牽着連祈的手趕去。

整座城池都在沸騰歡呼，被魔氣籠罩了數千萬年天空第一次放晴，他們從未見過光，從未感受過光照，他們也将迎來第一晚的日月星辰。

姜棠和連祈隐在人群裏，她被衆人的喜悅感染，暫時緩解了因為要分離而産生的悲傷情緒，她跟着所有人歡呼雀躍。

連祈見她那麽開心，這才覺得方才她的悲傷是他的錯覺。

“聽說今晚會出現熒光流火！”姜棠欣喜的牽着連祈的手轉了個圈，雙眸明亮，仰頭問他，“那是什麽？是罕見的千古奇觀嗎？會不會很好看？大家都說今晚不睡了一定要看！還說什麽畢生難忘！”

連祈将她揉進懷裏：“是一種天象，大吉之兆，預示着将來一片光明。”

“哦哦明白了。”姜棠點頭，“魔域将迎來光明的未來！連祈你以後也一定會越來越好，萬事順遂！”

連祈隐隐覺得她話裏有別的意思，但又說不上來。

只是低頭看着她，帶着淺淺的笑容。

天漸漸黑了，她拉着連祈來到魔域高處，兩人并排坐在草地上，底下是燈火通明的魔城，他們擡頭望天。

夜幕低垂，無邊的星河與一輪皎月，晚風吹過，無邊的荒地覆上了瑩瑩綠色，點點綠光漸漸凝成綠浪，一片一片像是波浪拍打，綠色的螢輝充斥了整片天地。

“熒光！”姜棠欣喜，伸手想要抓住那些綠色光點，然而光點在碰到她手時消散了。

她愣了一下，趕緊收回了手。

她意識到自己要消散了。

連祈捧着綠色熒光給她，姜棠生怕被發現端疑，于是沒有接，只是甜甜笑着，聲音也是甜甜的：“真漂亮呀，這些光點滿是生機。”

她将一捧的熒光吹散，就像是吹蒲公英一樣。

猛地又想到了什麽，連忙将自己的儲物袋打開，将裏面東西拿出。

儲物袋雖小但是容量巨大，姜棠發現這儲物袋就像是黑洞一樣，裏面放着的東西太多了，一時半會兒拿不完，于是只好挑重要的拿出。

“這些都是适合在魔域生長的植物，沙漠玫瑰呀、靈靈稻米呀、婆婆樹呀、伽藍小麥呀……還有這些，是凝結了千千萬萬勞動人民的種植寶典、養殖寶典、建築寶典……”

“這個是給你的，治理與管理寶典。”

“還有這些，都是非常厲害的療傷聖物，這瓶是用上古時期現已絕跡的還魂草煉的九轉還魂丹，這瓶是藥到病除膏，這匣子裏放的是有一口氣就絕對能救活草……”

“這個這個，這些都是器修大能鍛造的法寶，連祈你就只有一把劍是不行的，這些防禦法寶也都要備上以防萬一，我知道你厲害沒有人比你更厲害，但就當是定心丸把這些法寶放進你儲物袋好不好？”

“還有法衣！我給你做了好多法衣，好吧也不能這麽說，雖然不是我親手做的，但挑布料我也是廢了好多心血（錢），你穿什麽顏色都适合穿什麽顏色都好看！”

“還有發繩！鞋子！襪子！”

“對了！這個是我親手做的！”少女得意洋洋的雙手舉着雕花匣子，“劍穗！不準說醜！這可是飽含我深深愛意，你看到它就要想到我！算了，想不到我也無所謂了，快給劍戴上，不準摘下！”

“……”

少女絮絮叨叨說着，一開始連祈還微笑着認真的聽着，可越聽到後面，他越感到不安。

就像是安排後事一樣，令他感到害怕。

“你不要說這些了，反正以後還很長，這法衣鞋子的，也不必一時間都給我。”他不安的看着她，面前是整整齊齊壘成小山丘的物件。

姜棠正在綁劍穗，聲音強裝輕松歡快：“給你就收下嘛，還是第一次收到那麽多禮物吧，開心嗎開心嗎？”

她也是想每一年都親自給他送上禮物的。

大大小小的禮物自她明白要離開起便開始準備了，有一千來件吧，她也不清楚一個修士最多能活多久，或許夠吧？又或許不夠？

可不夠也沒辦法了。

“開心。”連祈低頭看她，發現她的聲音雖是歡快，但面上的表情卻有些強顏歡笑。

像是憋不住情緒了。

“你開心就好呀，你開心就是我最開心的事啦！”姜棠綁着劍穗，忽然感覺有一道目光在看自己，悄悄擡眼看過去。

少年面上的表情絲毫看不出開心，清冷透黑的眸子緊緊的盯着她，有點緊張兮兮的，又有點恐慌。

“你哭了。”他輕聲陳述，卻感到分明是自己眼眶濕了。

姜棠告訴自己，她不能在連祈面前暴露悲傷的情緒的，她要笑起來，就像是平常一樣，就像是還有很多個明天的平常一樣。

“我才沒有！”她反駁，然後抹了抹自己的眼角，還真有點濕潤，氣勢一下子低了下來，“或許有吧，是我手太笨了一直都沒有綁好劍穗，你看現在亂糟糟的……”

她要趕快轉移視線，她不能哭的。

連祈見了，揉了下她的腦袋，三下五除二就和她一起把劍穗綁好了。

姜棠誇他手巧，姜棠好喜歡他。

就在這時，黑夜湧動，大片流火像是流星從天際墜落，拖着長長的橙紅尾巴，像是煙花，像是下雨。

黑夜被照的通亮，流火如雨，熒光如星。

或許是因為要走了，望着漫天流火，姜棠眼睛出現了重影。

實在是有些困，她靠在連祈肩上，緊緊抓着他的手，強打起精神道：“我再送你個禮物吧？”

她微不可察的嘆了口氣。

“嗯？”連祈愣了下，還沒等反應過來，已經被少女撲了個滿懷。

姜棠霸道的趴在他身上，擡手捂上了他的眼，在少年微涼的唇上落下了個蜻蜓點水般的一吻。

少女眸裏的色彩，如幽夜裏昙花一現的微弱星火，無聲地熄滅。

姜棠看着少年閉上雙眸，纖長的睫毛在呼吸起伏下輕輕顫動，毫不設防的安心睡着了。

她将他的腦袋輕輕放在自己膝上，忍不住一直看着，想着他醒來後會怎樣。

醒來後，就都忘了吧。

熒光流火，姜棠想，這真的是畢生難忘。

她聽到兩個聲音在腦海想起。

一道聲音催促着讓她趕緊離開這具身體。

另一道聲音說歡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