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心碎小被子
精致名貴的擺件猝然被扔到一邊,骨碌骨碌滾了老遠,最後摔在柔軟的地毯上。
榻上的少年卻仿佛沒看見似的,昳麗的眉目靜如遠山,端的是如畫中仙。
可春喜心中有愧,哪裏還敢欣賞美人,當即就被這樣的馥橙吓了一跳,忙将丢下地的擺件撿了回來放好。
她小心翼翼地偷觑了下少年的神色,才揪着帕子試探道:
“公子,您是不是還因為那件事……在生太子爺的氣?”
馥橙聞言,喉頭陡然不受控地泛起一陣腥甜,掩着唇又咳嗽了幾下。
他安撫地摸了摸發癢的喉嚨,又往下滑到心口,按住那顆根本不受控制的心髒。
這具身體對太子的恨意過于強烈,只要一聽到和那些抑郁不平的事有關的話題,就會止不住地抗議,根本不聽他的。
不過,鑒于馥橙時日無多,他更願意相信是自己對身體的掌控力在逐漸下降,不算什麽。
畢竟身體的原主人早就死了。
馥橙想明白這一點,便放心地繼續抱着新的果茶喝起來,一邊緩解那種不适,一邊神态慵懶地道:
“我不生氣。”
只是有機會的話,會幫這具身體的原主人,給pua普信太子幾個大耳刮子罷了。
春喜以為他心裏難過強顏歡笑,一時心酸至極。
內疚一層一層如潮水般漫了上來,幾乎要淹沒她……
她看着少年的臉,有一瞬間幾乎想放棄自己的私欲,不再昧着良心為太子說好話了。
可當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她又止不住地想到了自己初見公子的場景……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說是一眼萬年也不為過。
她這一生為奴為婢,沒過過多少快活日子,好不容易遇見馥橙,有了牽念的人,她不想放棄……
閉了閉眼,春喜按下了那種愧疚。
她回憶了一番太子教過她的話,溫柔地道:“公子,奴婢知道您心裏委屈,可日子還得過下去不是?奴婢鬥膽說一句,太子爺那……雖然此前說是要送您去俞相府上,有些過了,可如今朝中局勢如此緊張,太子爺亦是如履薄冰,想來是沒辦法了才會出此下策,不過緩兵之計。
怎麽說您和太子爺也是一塊長大的,情分不比尋常,哪裏就那麽容易散了。
只要太子心中有您,往後的日子怎麽都不會差。公子只管放寬心,別跟自己身子過不去。”
這一番話也算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了,全程沒有一句停頓,想來事先準備了很久。
馥橙懶洋洋地聽完,停下了喝茶的動作,撩起眼皮看向春喜。
他神色很是平靜,甚至非常孩子氣地歪了下頭,慢吞吞地問:
“你的意思是,太子是逼不得已,才想把我送給俞寒洲,暖床的?”
春喜十指顫顫,垂頭不語。
“等他除掉俞寒洲,心中還有我,就會心無芥蒂地接我回來?哪怕我可能被俞寒洲睡了?”
軟綿綿又沙啞的話很輕,聽不出一絲一毫的負面情緒,卻讓春喜一瞬間就紅了眼眶,僵着脖子一動不動。
她只覺得心口像是被人錘了一拳似的,疼得慌,好一會兒才笑道:
“公子,只是送去俞相府上住着罷了,俞相一向不沾情愛,如何會那般待您?”
馥橙不吭聲。
他不喜歡跟睜眼說瞎話的人聊天。
春喜只好轉移話題道:“您瞧這畫舫布置,處處用心,光說這黃花梨木榻,就最是養人,太子爺如此惦記着您,怎會讓您受苦?”
不讓受苦,卻要把病重的青梅竹馬送給死對頭玩弄以騙取情報?
一國太子淪落到用這種下作手段?
馥橙無聲地搖了下頭,安靜地想了想,才仰頭靠在枕上,側頭去打量春喜。
這是他第一次這麽認真地看自己的丫鬟,也是第一次嘗試對着身邊的人使用占心術。
原本春喜給他下毒,馥橙想着自己反正病入膏肓不久于世,如何都治不好了,多吃點毒或者少吃點都沒有區別,也不想為難春喜。
畢竟春喜作為一個丫鬟被派來對付他,身家性命定然也被捏在幕後之人的手裏。
馥橙願意順水推舟配合她,就當還她這陣子的照扶之情。
可事情好像沒那麽簡單……因為春喜居然開始為太子說好話洗白太子了……
這是馥橙,也是這具身體的原主絕對不能接受的。
好一會兒,馥橙才收回目光,不再說話了。
占心術明明白白展示了春喜的來歷……
原來春喜是皇後派來勾引他給他下毒的人,為了讓太子厭棄他,不再搞斷袖,老實給皇家開枝散葉,也是為了挽回太子在老皇帝眼中的糟糕形象,從而保住繼承權。
哪知道春喜見了病入膏肓的他,起了恻隐之心,不忍心殺他,便偷偷換了別的藥,又投靠了太子,幫着太子給他洗腦。
馥橙知道春喜這樣做也是為了讓他過得好一點,能活下來受太子庇護,可有些時候,不是想活就能活的。
小丫鬟太天真了。
占心術極為耗費精力,馥橙有些疲憊地躺下,不再去管體內蔓延上來的疼痛,只整個人安安靜靜的。
那雙通透澄明的眸子仿佛寂靜的秋夜,眸色淡淡地看着春喜,對方卻怎麽都不敢回視他。
其實說起來無非就是那麽些古舊穿越橋段。
馥橙前世本來是一只被子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醒來就發現自己穿了,穿的還是太子李赟的青梅竹馬,一個聞名天下的病美人。
據說這美人自幼與太子相識,是已故國師唯一的兒子,默認的未來太子妃,不僅身懷占星之能,姿容更是舉世無雙。
只要是見過他的人,都會為他着迷。
而李赟作為當朝太子,資質平平,沒有當皇帝的本事,卻有繼位的野心。
雖說十年太子職業生涯,李赟愣是沒什麽建樹,但怎麽說他也是皇帝唯一的兒子,就憑血統這一點,太子繼位也是板上釘釘的事。
無奈老皇帝越老越多疑,生怕兒子造反,愣是撐到如今年近花甲了,還不肯退位,甚至到處求仙問道,妄想長生不老,再坐五十年皇位。
理想很豐滿,可惜北朝歷經三百年,已是風雨飄搖,內憂外患,老皇帝再不想放權給兒子,也撐不起搖搖欲墜的江山。
就是在這個時候,新晉內閣學士俞寒洲橫空出世。
他自請出戰,用了不到三年的時間便收複了北朝失地,将東邊的突厥、南邊的海寇收拾得服服帖帖俯首稱臣不說,還同西邊最為強勢的西楚王朝簽訂了長達十年的和平條約。
赫赫戰功直接奠定了俞寒洲在朝中的無上地位,同時,這人又是個長袖善舞八面玲珑的。
不但在官場混得如魚得水,還是個切切實實的保皇黨,直把老皇帝哄得對他信任有加,視若親子。
不過幾年,俞寒洲便扶搖直上,官拜宰相,封天下兵馬大元帥,又兼任內閣首輔,成為北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也是唯一一個同時統領軍政與文政的權臣。
這樣的人,對已經糊塗的老皇帝而言,是最鋒利的武器,可對于等着繼位的太子……屬實就是眼中釘肉中刺了。
因為只要俞寒洲在一日,老皇帝的皇位就是穩固的,也就不會将實權放給太子,太子甚至懷疑,俞寒洲是老皇帝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恰好,就在上個月,不知道從哪來的謠言,說俞寒洲喜歡美人,還是那種有淚痣、荏弱多病的美人。
氣急敗壞的太子當即就把主意打到了姿容舉世無雙的原主馥橙身上,琢磨着把馥橙送給俞寒洲,來個裏應外合。
原主馥橙生性外柔內剛,性子随了老國師,最是看重名節,無法接受青梅竹馬的太子居然要将自己送人,還是送給心狠手辣的俞寒洲糟蹋。
怒火攻心之下,原主竟是在這個時候激發了老國師遺傳給他的占心之能。
原來,占星也是占心,他不僅能讀萬千星辰,通古今明世事,看透自己的一生,還能讀懂人心。
這一下,原主徹底看清了太子皇後以及身邊人的各種醜惡嘴臉,竟是無一人可信,最可笑的是,他被最親近愛戴的長輩下了十幾年的毒。
本來原主身子就不中用,活不長久,又被這麽一氣,當即心灰意冷地自個兒停了藥,雙腿一蹬直接去了陰曹地府,死在了來京路上。
而馥橙——究極懶散随遇而安的被子妖,就在這時候穿了過來,成了同名同姓的馥橙。
這幾日,身邊的人都以為他想不開,才終日郁郁寡歡。
殊不知,馥橙如今只是病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懶得說話罷了。
好不容易上輩子成了被子妖……雖然被子妖沒什麽牌面,不能動不能跑,但好歹可以睡覺,最适合他這種吃不了苦的鹹魚。
如今成了人,病入膏肓注定要死,可短時間內又死不了,被病痛折磨,還什麽都不給吃,別提多辛酸了。
之前為了擺脫病痛的折磨,馥橙還試過尋死。
可無論他怎麽作,就是死不成。
比方說,不喝藥等死,他連着好幾天把太醫的藥倒了,還很老實地把春喜送過來的毒藥喝了,依舊茍延殘喘,明明原主只停了一天藥人就沒了,邪門得很。
再比方說,割腕撞柱。前者,他拿着春喜做手帕的剪子往手上使勁紮,連皮都沒破一點。後者,他每次往床頭上撞,就會不受控制地暈倒,醒來無事發生。
咬舌自盡更不用提,咬過,一滴血沒流,還不疼。
或許,這個世界就是喜歡針對他這樣可憐又無助的小妖怪吧。
最一言難盡的是,占星術讓他看透一生,他看到了自己必死的結局,也看到了自己和原主的聯系……
他們倆是一個人,他是原主的轉世,只是出了意外,才會繞了一圈又回到這具身體。
如今他在這裏受苦受難,原主卻已經取代了他成為了快樂的被子妖,跟着老被子妖修仙去了……
明明以前他也沒這待遇啊,那時候他身邊除了一個小孩,連一只妖精都沒見過。
馥橙一想起來就傷心,蔫了吧唧地将被子拉高,一副鹹魚等死的模樣。
他覺得自己自閉,可在春喜眼裏,少年眸色憂郁,眉間始終籠着解不開的愁緒,讓她也跟着紅了眼眶,抽泣了一下。
馥橙恍若未聞,他現在只是個「心碎病美人」罷了。
作者有話說:
春喜(背誦pua大法之他愛你才相信只有你能為他去當卧底而不會背叛他):太子xxxxxx;
馥橙(鹹魚美人躺):嗯,等着我表演一個原地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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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