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分寵

驚懼的呼救生生堵在咽喉, 殷籬瞪着眼珠,滿面訝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那人穿着一身寒涼如冰的鐵甲,甲片在燭光的照映下反射着橘黃的暖光,兜鍪下雙眼發亮, 指尖覆着薄唇, “噓”了一聲又放下, 見她眼中稍定,才把捂在她臉上的手也松了開去。

殷籬仍驚魂未定:“怎麽是你!”

那聲音是壓在嗓音裏說出來的,尾音陡然高翹,雙手不自覺地掐住了他的手臂。

燕無意身着玉麟軍禁衛的衣裝, 向來含笑的雙眼此時卻一分笑意都無,既緊迫又貪婪地看着她, 好像容不得片刻浪費。殷籬顧不得他眼中多出的那抹深意, 将他往青帳裏拽了拽,再問:“世子, 你怎會來此?”

殷籬心緒雜亂如麻, 燕無意深入宮闱不說,竟還闖到了她房裏來,她不知他是怎麽做到的,只知道如果被人發現, 她一定會比魏琦降罪她時更加凄慘!

一想到李鸷那雙陰鸷的眼眸, 她就覺得後背毛骨悚然, 掐着燕無意的手無意中多了幾分力氣,終顧不得多問,她急道:“你快走吧, 這實在不成體統!”

與燕無意曾作好友的承諾都忘了, 殷籬只顧及到眼下的安危。她推着燕無意的身子, 手腕卻被重重一握,殷籬頓住,見到燕無意皺起了眉頭,方才的缱绻貪戀全都消失不見,他肅着臉,滿面凝重:“你想不想走?”

他張口便問,殷籬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燕無意心中着急,又問一遍:“你想不想離開皇宮?”

莫大的誘惑摧毀着殷籬的理智,她先是一怔,眼睫顫動,抖動的唇彰顯她此時心頭的震動:“你有辦法?”

燕無意也很着急,方才在鎖晴樓等她已經耗費了太多的時間。

他從東郊馬場過來,在莊昱銜那裏弄來一套玉麟軍禁衛的裝扮,在換防時潛入鎖晴樓,且須得在下次換防前離開這裏。若不然,就要等到明日寅時,那太危險了,他不能保證自己能全身而退。

顧不得解釋,燕無意拽着她袖子,長話短說:“三月有一場春獵,陛下會同大臣到圍場狩獵,随行會有妃子嫔妾,那是你唯一有可能離開皇宮的機會,只要你能同意讓陛下帶你去,我就有辦法帶你離開!”

春獵,圍場,随行妃嫔……殷籬腦中過着燕無意的話,終于慢慢相信他此行來的目的,就好像暗無天日的井底破開一道天光,她轉而變得驚喜:“你說的可是真的?”

燕無意重重點了下頭,眸中卻又浮現一層猶豫:“只是你須得保證陛下會答應帶你随行。”

這說難,也并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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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逃出去,讓我做什麽我都願意!”殷籬不管不顧地說道,這幾日深宮的生活已經快要将她折磨瘋了,死不能死,又活得不快樂,日日在他掌控之中,被他玩弄地毫無反手之力,這樣陰暗的日子,她一天也過不下去。

她忽然想到了什麽,神色稍頓,喃喃動了嘴:“世子,我可否帶着阿蠻和金檻離開?”

“不行!”燕無意矢口回絕,見她一臉驚錯,緩了口氣,認真解釋道:“把你一個人帶出京城我都不知道有沒有勝算,多兩個人就多兩分危險,稍有不慎就會前功盡棄,也許最後你們一個人都走不了,我不想你冒這個險!”

最後一句話脫口而出,他來不及收回。

那聲音裏夾雜了太多複雜的情緒,将他無處安放的情愫展露無疑,他有些緊張地看着她,怕她閃躲,怕她嫌棄,更怕她因此厭惡了自己。

盡管知道自己的內心和行為有多麽不可取,但他就是控制不了,六哥是他奉為親兄弟一樣的存在,他又敬又怕,可他卻不止一次地在暗夜中肖想他的女人。

他告訴自己只是想彌補過錯,消磨掉心底裏的愧疚,但只有他自己清楚,那些冠冕堂皇的話到底有多自欺欺人。

殷籬水光潋滟的眸子望着他,眼中有怔忪,但更多的是無法回頭的憾恨,她低下頭晃了晃腦袋,将那些不該存之于心的想法都摒棄,她沒回應他,只是擡起頭,眼中的神色驟然變得堅韌:“如果我不在意阿蠻和金檻,我可能早就已經死了,走要一起走,不然我寧願留下!”

燕無意被她瞳孔中的決絕驚住,聽她提及了那個“死”字,就好像輕飄飄的,可見她并不在意。

而一個人,又是因為什麽才會對自己的性命全無在意呢?

殷籬的處境太艱難了,艱難到她根本無暇顧及燕無意本身是什麽想法,她只想帶着阿蠻和金檻離開,從此天高水闊,自在飄搖,也比爛在這深宮裏好。

而他的那點心思就顯得那般微不足道。

燕無意輕吞一口氣,終究是服軟了:“只要你能帶着阿蠻和金檻一起去春獵。”

殷籬不能保證,她現在連這兩個人被李鸷藏到了哪裏都不知道,可是只要有燕無意的承諾,她就有了希望,起碼可以向着這個方向努力,也不至于跟個無頭蒼蠅一樣在宮中亂闖的好。

殷籬剛要說話,卻聽殿外一聲通傳。

“陛下駕到!”

那聲音到耳邊已經很近了,就是在殿門口傳過來的!

二人面色一變,殷籬的心瞬間跳到了嗓口,燕無意知道現在再跳出窗子已經來不及了,耳聽着腳步聲越來越近,正在四下尋找可以藏身之處。

千鈞一發之際,殷籬瞥了一眼青帳之後,按着燕無意的胸口,将旁邊的金絲黃花梨雕鳳的屏櫃打開,将他用力推了進去。

關上櫃門的那一刻,背後傳來珠簾晃動的輕響。

李鸷換了一身常服,将那套打馬的騎裝換下了,此時又成高居在上的帝王。

撩開寶珠穿就的簾子,他在殷籬身後兩步的地方站定,櫃臺上的燭光搖曳輕晃,将殷籬的影子打落在他身上,把李鸷那張臉襯托得更加晦暗不明。

殷籬的心動如擂鼓,可她竟還能保有一絲理智。背着李鸷,她将眼中的淚蹭去,濃重的鼻音發出悶悶的聲音,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你怎麽來了?”

你怎麽來了?

不用敬稱,不講禮數,尋常得像個嗔怨夫君的小娘子。

而李鸷竟也不惱。

背景靜了一靜,然後腳步聲響起,李鸷不知何時走到她身後,寬闊的胸膛幾乎緊緊貼着她,他雙手扶住她肩膀,将她扳着身子轉過來,才看到那雙泫然欲泣的淚眼。

寂冷的目光稍頓,他才沉聲開口:“怎麽了,方才不是好好的?”

不是殷籬不願意動,而是她僵直着身子,完全挪不開腳步,即便是現在,咚咚的心跳聲仍然大于李鸷的問話聲。背後僅一門之隔,卻包藏着事關二人性命的秘密,她不敢行差踏錯一步。

或許是緊張的氛圍牽動了情緒,她一張口,淚眼就再也壓制不住地掉落,一邊掩飾恐慌,一邊推拒他胸口:“你可滿意了?把我變作你衆多女人中的一個,要我在那麽多雙眼睛下服侍讨好你,你可滿意了?”

說的是剃魚骨的事。

殷籬邊哭邊說,哽着緊繃的喉嚨,一聲一聲地向李鸷控訴着,她聲音不穩,哭腔難抑地顫動。

李鸷輕笑,仍未惱怒:“不是你自己說要為朕剔魚刺的嗎?怎麽又成了朕逼你。”

他撫着她臉靠近,向前逼近一步:“朕還以為那魚是你特意為朕準備的。”

燈火氤氲,李鸷言帶笑意,氣息湊近時,殷籬幾不可察地向後一退。

只這一步,脊背就跟櫃門抵上了,發出了不輕不重的一聲響。

瞬間,有什麽在殷籬耳邊炸開,她腦中的弦崩地斷裂,面色也霎時僵住。

李鸷眼皮向下微垂,眉頭隐皺,眸中的目光頓時變成了審視:“怎麽了?你好像,很害怕……”

殷籬頭皮發麻,她很想低頭,可她知道自己這時不該逃離李鸷的目光。

咽下一口氣,盈盈雙目中的畏慎很快就變作了幽怨:“你已幾日沒來了,我以為你已經厭棄了我,你每次都是這樣,什麽都不說,拍拍衣服便可走了,卻要我日日夜夜擔驚受怕,怎麽?你掌控我生死,我不可以怕你嗎?”

殷籬想起諸多被他棄置一旁的記憶,其實她從來都知道他的薄幸寡情,其實她從未有一刻真的安心過,即便是洞房花燭之夜。

原本是想說話轉移他的注意力,可殷籬情至深處,心裏真的泛着疼,那痛苦不是假裝的,李鸷眸色一緩,将她攬進懷中,在她耳畔低語:“朕沒有置之不理,太醫說你身體孱弱,需要休養幾日,朕不來,是體諒你。”

殷籬身子一顫,聽懂他話中的意思,下意識要後退,可李鸷卻按着她的腰肢,将她揉進懷裏,耳際的低語還未消失,他低笑一聲:“剛剛在鳳鸾殿,皇後說你跟阿滢一起叉魚,害怕遲了,還一同奔入宮門,想來,是休養得差不多了……”

說着,裙帶一松,殷籬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忽地墜地,束縛了雙腳,在掌心的溫熱快要到達衣裏時,殷籬慌忙地按住了他的手背:“六哥!”

她驚得大喊一聲,聲音充斥在整個寝殿裏,背後洞深的黑暗有雙眼睛,而眼前的這個卻更加赤.裸裸,李鸷動作停下,沒有擡起身,唇瓣包裹着耳上的軟肉,匿于無人處的雙眸卻沒有半分情愫,他不知看着哪,卻是溫聲問:“怎麽了?”

殷籬再也不能思考,她推着他的手,搖着頭哭求:“六哥,不行!這裏不行,放開我!”

“怎麽不行?”

李鸷卻不管她哭喊什麽,鎖着她的手高舉過頭頂,眸中似乎無情,他将她重重抵在櫃門之上,殷籬瞥見他眼中的冷厲,渾身打了個寒顫,求喊聲戛然而止。

她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李鸷好像知道了……

李鸷見她忽然止住聲,垂下眼看了看,她只有輕輕的抽泣,像初生的小鹿,茫然無措。将胳膊向上擡高幾分,他俯身,吻住她眼窩上的淚痕,而後唇不移,呼吸拂過她的臉頰,低沉的醇厚嗓音像浸了蜜的酒:“朕從未想過要當衆讓你難堪,只要你聽話,朕保證還跟從前一樣。”

他慢慢向下,忽然堵住了她的唇,殷籬唔了一聲,只感覺身子被抱起,瞬間沒了支點,只有後背抵着櫃門,絹衣散落,兩人都衣衫淩亂,殷籬心底莫大的恐懼在叫嚣,手仍在毫無意識地推拒他。

忽然,她聽到“哐”地一聲錘擊,從背後傳來,震得她後背生疼。

埋在她身前的頭停住,然後擡起,動情的眸漸漸變得清醒,那一刻,殷籬只覺趾骨分離,未作他想,玉足勾住他腰身,她捧起他的臉印下紅唇,青絲烏發散落,垂在他的臉上兩側,呼吸緊緊糾纏。

她耳根燒得發燙,腿側生出的汗滑膩不堪,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他身上,為了不掉下去,只好夾緊他的腰,牢牢抱着不放。

殷籬用盡渾身解數轉移他的注意力,小心而放肆地尋找着能讓他理智崩陷的地方,某一刻,她溫熱的紅唇吻上了他高聳堅硬的喉結,耳邊一聲沉悶的呼吸,李鸷忽然抱着她轉身,大步往床榻前行去。

他同以往不一樣,好像總沒有盡頭似的,殷籬唇都已經咬破,他卻總要她發出聲音。

清醒并未太久,殷籬的思緒浮浮沉沉,時斷時續,外頭的更不知打了多少遍,直到殿門外有人通傳,他才停下動作。

迷迷糊糊中,殷籬只聽到“鐘粹宮”的字眼,具體是什麽事,她好像不願意聽,所以自動屏蔽了那些話。

李鸷很快穿好衣裳,喚人來收拾狼藉,梅意進來時低着頭,将弄髒的衣物被褥命人帶走,李鸷并沒有很快離開,幹松的被子蓋在殷籬身上時,他坐在床頭,心情似乎頗好,手掌心撫了撫她的發:“阿籬,好好休息,朕明日再來看你。”

殷籬背對着他,悶在被子裏,發出很小的一聲:“嗯……”

李鸷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梅意,你也下去吧,讓她們都退下。”

“……是。”

遠處傳來關門的聲音,內室一瞬間變得安靜,殷籬閉着眼睛,捂着嘴無聲流淚,把所有不堪和痛苦統統咽下,櫃門一聲輕響,一只腳從中踏出來。

燕無意雙眸赤紅,有些僵硬地轉過身,看着床榻上微微抖動的身影。

驟然攥緊拳頭,他從未有過比現在更加挫敗的時刻,在殷籬壓抑忍耐的哭聲響起的瞬間,他忽然抛棄了所有理智,跨步上前,彎身便要将殷籬抱起來:“我現在就帶你走!”

殷籬騰空,手卻下意識捶打他胸口:“放開我!”

那聲嚴厲的低吼好像喚起了什麽記憶,燕無意身子一僵。

殷籬推開他身子,從他懷裏跳出來,蹿回床上,用被子罩緊自己:“你快走吧!”她幾乎是哀求他。

燕無意還是維持着那個姿勢,只是手上空空如也,方才那短暫的一抱,讓他不能動彈。他在想,她那麽嬌弱,恐怕輕輕一碰就破碎了,該是放在手心裏好好呵護的,可他卻那麽待她……

“世子,你快走吧,我求求你了,他說不定什麽時候會回來!”殷籬苦苦哀求,只期盼他出了這深宮就将今日之事盡數遺忘,可是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即便他忘了,她也永不會忘。

燕無意放下手,喉嚨滾動,他忽然蹲下身,看着殷籬的眼睛,“阿籬,你聽着,我今日跟你說的事,所有人都不要告訴,包括你身邊的人,就連阿蠻和金檻都不要說,知道了嗎?”

殷籬只是點頭。

指尖收力,燕無意起身,退後幾步,而後猝然轉身。

聽到內殿無聲了,殷籬合被慢慢躺下,她閉着眼,将自己縮成一團。

只要去春獵,就還是有希望的,她不停告訴自己。

不知不覺昏睡過去,第二日醒來已經是晌午,殷籬渾身乏力,梅意給她端了一碗藥喝了,用過之後才覺好受些。

鎖晴樓總是死氣沉沉的,今日沉悶的氣氛更甚,以往梅意還會跟她說說話,今天卻一直心不在焉的,殷籬心中疑惑卻沒問,用過午膳之後,鐘粹宮的人又來了,只是這次不是請殷籬過去,而是派人送來了許多補品,說是跟殷籬賠禮,光是禮單就一大折。

殷籬當然不信魚晚晴就此轉性了,人走後,她才問梅意:“怎麽回事?她為何要同我示好?”

梅意知道瞞是不下去的,只好實話實說:“娘娘,這不是示好,這是炫耀。”

“炫耀?”

“是,陛下今晨,是從鐘粹宮去上朝的,陛下走之前,解了婉妃的禁足,婉妃只是想借此告訴娘娘,她打了娘娘巴掌又怎麽樣,還不是禁不滿一個月的足就出來了……”

殷籬手心一緊,雙眼惶惶地看着空處,讓她從梅意的話中挑選出有用的信息,那無非就是李鸷前腳從她的鎖晴樓離開,後腳就去了鐘粹宮,還待了一整夜,直到上朝。

前一刻還對她濃情蜜語的人,下一刻便躺在別人的榻上,這便是他說的喜歡嗎?

“啪”地一聲,茶杯被她不小心拂落在地。

梅意看着殷籬:“娘娘……娘娘?”

“嗯?”殷籬回過神來,雙眸閃動,看着她搖頭說沒事,卻滿腦子都在想燕無意說的那個可能。

“梅意,大盛每年是不是都會舉行春獵?”

見殷籬并未像自己想象中一樣萎靡難過,梅意安下心來,點了點頭:“春獵和秋狩,是大盛每年兩個最重要盛大的活動,不過慶隆末年,因太上皇老邁病重,春獵和秋狩已有兩年沒有舉行了,今年陛下初登基,為彰顯新氣象,是一定會大操大辦的。”

殷籬道:“那我能不能去呢?”

梅意遲疑一下,道:“往年都是帝後同去,因為有祭天禮,需要帝後共同祭天,以求一年風調雨順,五谷豐登。不過也有例外的情況,最終也要看陛下的意思,娘娘想去?”

殷籬點頭:“在宮中太過苦悶,我想出去看看,春獵一定很有意思。”

梅意想的卻是另外的事情。

春獵比秋狩多了一個祭天之禮,能站在陛下身邊的人會更加彰顯身份,如果殷籬能去,她在後宮的地位必不會太低,殷籬自己想要往這方面争取,也是她樂意見到的。

想到這,她趕緊道:“雖說春獵随行妃嫔要有陛下首肯,但真正操持的卻是皇後娘娘,娘娘若是想去,不妨在皇後娘娘那裏多下功夫。”

或許是鐘粹宮送來的補品刺激了殷籬,也或許是她開始認知到後宮對李鸷來說是個什麽樣的存在,殷籬心上像長了草,再也沒辦法靜下心來等待。

除去初一十五,殷籬也還是日日去玉照宮給皇後請安,李鸷卻沒像他承諾過的那樣再來鎖晴樓見她。

殷籬心裏清楚,于李鸷而言,她再特別,也不過是後宮三千佳麗中的一個,翹首以盼等待皇帝垂幸的女人數不勝數,要想輪得到她,可不是就要等嗎?

只是殷籬等不起。

春獵定在三月下旬,過了二月二,殷籬見着李鸷的機會屈指可數,更別說她還要在這之前跟他讨要阿蠻和金檻。

眼見着日子就這樣溜走,殷籬心中着急卻一籌莫展,許是她心不在焉的模樣太明顯了,這日在玉照宮後面的花廳裏,莊秋梧對她就多上一份心。

“殷充容,你到宮裏來也有些時日了,記得凡事要看開,越是求什麽就越不能着急。陛下心裏是記挂你的,只是近來要興戰事,他政務繁忙,一時之間顧及不到你,才冷落了鎖晴樓,待江北叛亂平定,他分出時間來,一定會好好陪陪你。”

兩個人對坐在軟榻兩側,手邊是上好的碧螺春,清淡茶香四溢,煮茶的水發出悶悶的聲響。

殷籬忽地擡頭,知道皇後是誤會了她,以為她擔憂李鸷鎖晴樓去得少了,聖寵漸衰,因而着急,其實殷籬急得哪裏是這個。

她神色未變,順着莊秋梧的話問:“江北要打仗嗎?”

提到外朝之事,莊秋梧表情凝重,看了一眼流光,她将宮人帶下,給兩人說話的空間,莊秋梧這才嘆口氣道:“今冬降了幾次大雪,江北災情嚴重,治上官員都是太上皇時任命的,橫行霸道魚肉百姓,引發民憤,惹了衆怒,這才有人揭竿而起了。”

看皇後的模樣,此事非同小可,殷籬問道:“已有平定亂民的人選了嗎?”

莊秋梧斜着看了她一眼,殷籬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了話,神色微微僵硬,莊秋梧便道:“以後這些話,切記不可随意道出,跟我私下裏說一說也便算了,叫人聽了去,怕是要加你一樁後宮幹政的罪名。”

“多謝皇後娘娘提醒……我知道了……”殷籬心裏有些不舒服,不是因為怨怪皇後娘娘斥責她,而是因為這如履薄冰的日子看不到頭。

在這深宮裏,規矩嚴苛,連邁得步子多大,穿什麽顏色的衣裳,戴什麽模樣的配飾都有講究,更別說從口而出的話了。

莊秋梧自然沒告訴殷籬平定叛亂的人選,因為她當下也并不清楚,她也在揣摩聖意。

按理來說,江北挨着靖江近,派靖江王過去掃清叛亂是最合适的,但李鸷不一定願意再給燕氏建功的機會。

戚家是李鸷一手提拔起來的,算是新牌勢力,跟燕家打擂臺,那也是李鸷架起的臺子,用戚橫雲還是用靖江王,大抵就看戚幼滢與燕聆玉哪個先被寵幸了。

莊秋梧的頭有些疼,她按了按額角。

殷籬看見了莊秋梧疲憊的神色,忍不住問:“皇後娘娘,身體不舒服嗎?”

莊秋梧一頓,漸漸回過神來,她看着殷籬,那般純潔無暇的玉人,就仿佛瞧見了從前的自己,而如今她坐享中宮,成了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後,她要管束後宮衆多妃嫔,揣摩自己丈夫的想法,根據他對那些女人的寵愛,為她們升降位份。

她要丈量自己夫君對別的女人的寵愛……

她想了想,覺得着實好笑,便真的笑出聲來,莊秋梧眼眶發熱,低垂着頭,動了動唇:“殷充容,你在江陵時,是喊他‘六哥’嗎?”

壺中水冒着熱氣,将蓋子頂了上來,殷籬怔住片晌,急忙墊着布把水壺拿下來。

“嗯。”她淡淡應了一聲,其實不是很想提及那個人。

莊秋梧倚着桌案,偏頭看向她,唇邊漾着淺淺笑意:“我從未喚過他這樣親昵的稱呼。”

她不知是傾訴還是自嘲的語氣,讓殷籬倒茶的手抖了抖,熱水撒了出來,好在她及時放下,才沒有燙到自己。

她不知道莊秋梧為何突然問她這個問題,但愛意往往是經不住比較的,一丁點的差距都會讓人意難平,更別說如此戳心的區別對待,她不是也因為戚幼滢一句稱呼就失望嗎?

殷籬不知該如何接莊秋梧的話,或者說,她也不懂。

莊秋梧卻突然收整了神情,她搖頭輕嘆一聲,對她露出幾分抱歉:“殷充容,我沒想讓你煩惱,方才的話,你當我從未問過吧。”

她要說話,莊秋梧卻揮手讓她退下了。

出了玉照宮,被冰涼的春風吹痛臉頰,殷籬的眸子卻有些濕潤,她其實該告訴皇後,不要對她感到抱歉,她不該對她感到抱歉。

如果說後宮裏有一個最無辜的人,那個人一定是陪伴李鸷起于微末的皇後,即便莊秋梧并未親口提起過,殷籬也知道廢太子後,她一個人甘願前往青州的決定有多艱難。

遇見她第一天,殷籬就知道莊秋梧是個什麽樣的人。

她善良,溫婉,大方,聰慧,沒有被這肮髒不堪的泥濘污染,但這份清醒背後,又要壓着多少失望和難過,那一定是常人難以想象的。

她不希望她被壓垮,又忍不住為她心疼。

殷籬很想問問她,皇後,你曾經也那麽愛慕李鸷嗎?

但她知道自己不必再問了。

能因一聲“六哥”便濕了眼眶的人,如何不愛呢?

隔日再來玉照宮請安,莊秋梧端坐在主位上,又是那個端莊大氣和順溫婉的皇後。

殷籬不知自己心中是何想法,只隐隐覺得失落,覺得可惜,又覺得可怕,仿佛恐怕有一日,她也會變成這樣。

與往日不同,莊秋梧今日興致不高,不到巳時便讓衆妃嫔散去了。

殷籬心裏裝着事,低頭走路時見前面有人掉了香囊,彎身撿起來,追上前面那人。

“等等!”

燕聆玉轉身,殷籬正好将手中的香囊遞上前:“這個可是你的?”

燕聆玉冷眼看了看殷籬的手心,将東西接過來,神色不變,只道了聲“多謝”便轉身離開了,對她并不熟絡。

殷籬微微錯愕。

她總覺得燕聆玉讨厭她,而這份讨厭,似乎不源自李鸷。

“燕婕妤自打入宮以來,笑過的次數屈指可數,怕是也只有皇上見到過了,被她冷落了,殷充容大可不必介懷。”身後傳來一道輕柔的嗓音。

殷籬回身一看,見是張妗兒。

她穿着寡淡,像是掉落凡塵與世無争的仙子,從前見她時,她都有幾分清冷,今日倒是多了些親近。

殷籬對她行了一禮:“麗嫔娘娘。”

張妗兒位份比她高,吃了魚晚晴的教訓,殷籬時刻記得後宮妃嫔之間的地位,再沒有半分逾矩。

只行禮,不搭茬,殷籬的行為與燕聆玉對她無二,她對張妗兒也并不熱絡。

“妹妹如果有空,可以到景怡宮小坐。”

張妗兒是一宮之主,住在景怡宮的碧霄殿,景怡宮目前就住了她這麽一個妃嫔,平日裏過得還是挺清靜的。

她忽然來邀約她,倒是讓殷籬有些茫然。

殷籬剛要回話,就見張妗兒身後,戚幼滢提着繁複的衣裙從隔扇門旁跑出來,方才皇後留她說體己話,她出來得慢了些。

戚幼滢出來便跟殷籬招手,隔着很遠就扯着嗓門喊:“阿籬姐姐,去我的雲影殿坐會吧?我剛學了一套槍法,無人欣賞,我橫豎也要耍給人看,阿籬姐姐賞個光可好?”

戚幼滢說着說着已經到了跟前,話落便要拉着殷籬走,殷籬急忙制住她的手,看了一眼張妗兒。

張妗兒淡然一笑:“既然戚昭儀如此心切,你我便改日吧。”

說完颔首,轉身離去。

殷籬松了口氣,她與張妗兒不熟稔,其實不太願意靠近她,戚幼滢無形中替她解了圍,她下意識道:“阿滢,謝謝你。”

戚幼滢不明所以,拉着她向外走。

雲影殿就在鐘粹宮裏,殷籬對那個地方有了陰影,為了避開魚晚晴,戚幼滢特意走了西門。

到了雲影殿,戚幼滢果真拿了歲寒在院中耍,她身形矯健,動作淩厲,戳、拿、撥、挑都做得一板一眼,并不是什麽花架子,殷籬看花了眼,她拿過歲寒,只覺得光是把那麽重的武器舞得有模有樣就很難了,不自覺地對戚幼滢更加敬佩。

這樣的女子進宮着實可惜了……

殷籬不免唏噓,又想起這幾日一直愁苦的事,便有些心不在焉,連宮門處來人了都未注意到。

直到內侍扯高了嗓子喊“陛下駕到”,殷籬才慌亂地站起身,對來人僵硬地屈身行禮。

“陛下,您怎麽過來了?”戚幼滢手上的歲寒轉了個彎,背到身後,罡風陣陣,鋒芒卻被她利落收起。

李鸷似乎剛下朝,連身上的龍袍都未換,視線從殷籬身上收回,他看向戚幼滢:“聽說你新學了一套槍法,朕來看看。”

戚幼滢把歲寒擱到石桌上,蹭了蹭額頭上的汗:“真是不巧,我剛與阿籬姐姐耍完,累得不行,再也不想動了。”

李鸷進屋來,腳步不停留,沒因為她這句話就失了興致。

殷籬和戚幼滢站在院裏,互相看了看,李鸷卻回頭,對殷籬道:“殷充容,朕與阿滢有有話說,你若無事,便先退下吧。”

殷籬的臉登時便覺得有火灼燒,燙得她暈暈沉沉。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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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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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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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