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不配
從德城回來的一路上, 殷籬一度昏迷不醒,随行的太醫戰戰兢兢地為她診治,在李鸷極致的高壓下不敢說一句實話,饒是如此, 李鸷仍然明白殷籬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他不停地告訴自己, 他險些失去她。
而那一刻的心疼足以讓他暫且将所有燃燒于胸的怒火抛擲在一旁。
聽到殷籬醒來的消息, 李鸷什麽都沒說,從承乾殿到鎖晴樓,他用了最短的時間,只想看到她是否安然無恙。
可當他真的看到殷籬時, 緊繃的心弦忽然迸裂,曾看他時最深情的一雙眼睛, 如今冷淡無波。
“你說什麽?”李鸷隐去眉心的錯愕, 用更強烈的怒火替代,他以為自己可以隐藏的, 看在她性命垂危的份上, 看在她也失去了孩子的份上。
可是面對殷籬毫不在意的神情,所有維持的假面簡直都是白費心機。
“你到現在還不知道錯嗎?”
李鸷擡着她的下巴,手指克制着力道,手背卻暴出根根青筋, 冰冷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地從他口中吐出。
殷籬始終閉着眼, 此時聞聲, 忽然撩開了眼簾,“錯?”她反問。
仿佛是聽到了好笑的話,可她被牢牢鉗制着, 分不出力氣大笑, 只是在唇角流露出笑意來。
與這樣的一雙眼四目相對的那一刻, 李鸷心頭猛震,他從未有某個時刻被人如此質疑過,眼下,明明是他俯視她,他高高在上,可現在被逼問的卻成了他自己。
這個處境本來就很危險,他不能任憑它繼續。
“殷籬,你是不是以為朕不敢動你?”
語氣頂在高處,滲透着深深的威脅,像一把鋒利的刀朝殷籬劈砍而去。
他一字字道:“去德城之前,朕給過你幾次機會,可你還是執意要跟燕無意逃走,你以為朕不知道你與他的那些事嗎?既然敢做,現在,又憑什麽用這種眼神看着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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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不在他不是嗎?
是殷籬觸碰了他的底線。
空氣中安靜一瞬,下一秒,不知是誰發出一聲輕笑。
掐着下巴的手微微松開些,李鸷略有遲疑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原來你會說出來啊?”殷籬跪在床榻上,下颔被掐的發紅,她眼睛如黑珍珠蒙上了一層水色,在暗淡的光線裏反射着光芒,眼底帶着深深的諷刺,“我以為你不會說出來呢,就像種在我身上的蠱毒一樣,你不打算一直瞞下去嗎?”
李鸷甚少感到慌亂,但他此刻卻有一瞬的念頭想要退卻,冷眼如銳利刀鋒,淬着陰狠的毒,掩蓋所有不合時宜的感情,他冷聲說:“如果你不逃走,這毒一輩子不會發作。”
殷籬昂着頭,烏黑的發絲肆意垂落,她像塊易碎的琉璃,通體的美都變得那麽脆弱。
唯有眼睛不甘示弱:“你确定你什麽都知道嗎?”
李鸷不語。
殷籬動了動唇:“燕無意是偷偷闖進鎖晴樓了,他的一舉一動盡在你眼中,可你确定嗎?也許在你走後又發生了什麽,也許就是有許多事情是你想不到的,燕世子……我很喜歡他——”
“閉嘴!”
他沒有讓她把那句話說完,在“他”字剛剛溢出齒尖的時候,李鸷一把握住她的細頸,連人帶魂拽到自己身前,殷籬閉氣皺眉,在他手掌中發出猛烈的咳嗽聲,震顫的身軀沒一寸不歷經痛苦。
她下意識用手拽住他的手腕,疲憊地睜開一只眼睛:“你在怕……什麽?”
李鸷在她面露痛苦的那一刻就松開力道,只是沒有完全放開她,殷籬呼吸越來越沉重,可這樣的讨伐怎麽算完?
“讓我認錯?我錯在哪裏了?”
殷籬抓着李鸷的手,指甲深深摳進他的肉裏,李鸷卻沒有任何撤回的動作,仿佛沉浸在她接下來的話裏。
“李鸷,你精于算計,喜歡玩弄人心,覺得這世間人事皆在掌控,出逃的事你從頭到尾都清楚,如今我被你抓回來了,從此以後再無可能逃離你的掌控,一切如你所願……那你在氣什麽?”
那你在氣什麽?
此時不應該高高在上地嘲諷她不自量力嗎?
李鸷眼眸微動,忽然覺得喉嚨幹澀難忍,連受傷的疼痛都顧不上,殷籬卻替他回答了:“因為你沒想到你的孩子會死。”
僅此一句,李鸷的眼睛驟然變得猩紅。
他是成竹在胸,自認為算無遺策,他像個慵懶又興致勃勃的獵人一樣,拴着獵物的脖子看她能跑多遠,他以旁觀的視角,期待着自以為是的幼獸重新回到他的囚籠裏時可憐求饒的眼睛,他以為一切盡在掌握。
可他怎麽也沒想到會害她小産,差點性命不保。
“阿籬……”他重重呼出一口氣,想要用手撫一撫她的臉,就像知道孩子保不住的那一刻一樣,失去的疼痛是任何人都修補不了的,哪怕刻意逃避,那個畫面卻永遠也抹除不了。
他親了親她額頭,輕喃的聲音好像在安慰殷籬,又好像在安慰自己:“沒事,孩子還會再有的,還會再有的,算了,朕不怪你了,這件事就當沒發生過……”
“不會再有了。”
在他蠱惑人心的聲音中,卻有一道更斬釘截鐵的聲音将他打斷。
李鸷身子一僵,像是有什麽将他從夢中喚醒。
他低垂下眼,想要看清殷籬的表情,卻只看到一雙冷漠無情的眼:“就算沒有小産,我也會把這個孩子打掉。”
“李鸷,你知道為什麽嗎?”
李鸷漸漸松開手,眼底的愧疚就像幻覺一樣一閃而逝,取而代之的是無盡冷意。
“為什麽?”
“因為你不配!”
猶如一道響亮的耳光,在二十幾年的生涯中,李鸷似乎很久沒聽到過這個聲音了,在他如豬狗一樣在暗無天日的陰溝裏活着的時候,也曾有人這麽唾棄地看着他,告訴他他是個賤種,不配得到一切。
李鸷一時間想了好多,可他臉上卻一絲變化都沒有,只是冷冷地看着殷籬,道:“你再說一遍。”
殷籬看着眼前肮髒腌臜的東西,即便脖頸上被無形的鐵鏈牢牢緊鎖着,還是忍不住向那團污穢之物表現出眼底的輕蔑。
尊嚴為何物?待到你該低頭的時候,自然就懂了。
她可以有一千一萬個理由迫于壓力而向他屈服,就像後宮中無數個女人那樣,唯有一樣叫她膽敢跟李鸷這般頂撞,那就是,她還記得自己是個人。
不是誰的女人,不屬于後宮,也不屬于李鸷,僅是她自己而已。
“那天晚上,我看到你跟魚晚晴親熱。”殷籬輕聲說,在李鸷瞳孔放大的時候,她繼續道,“就像你跟我親熱時候一樣。”
“無論這個世道如何羞辱我,無論世俗如何貶低我,但我在那一刻無比清楚地知道,李鸷,我比你幹淨,我們都比你幹淨。”
“這個後宮最肮髒的就是你,你這樣的人,不配有我的孩子,不配有任何一個人的孩子。”
殷籬将心中的話說出來,竟覺得無比輕松,像是如釋重負一樣。
從來,都是別人帶給她羞辱。
從來,都是別人給與她罪惡,還降她于塵。
掙紮在生死邊緣之時,她一遍遍問自己,是她錯了嗎?
她自問對得起任何人,她沒有錯。
那樣一雙不屈的眼睛,已經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控制住她了,心靈上無法禁锢,鎖鏈只能困住一副軀殼。
李鸷甚至還震驚于她方才的那一番話裏,露骨的謾罵和羞辱毫不顧忌地摧折他的威嚴,作為一個皇帝,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這樣說他,任何一個這樣說他的人,他都可以取人性命。
可他卻發現他不能殺死她。
他不想她死。
可是除了性命,又有什麽能威脅逼迫她變回原來的樣子呢?
對,李鸷承認了一切,是他錯了,是他虛僞惡劣,是他心底肮髒不堪。
事已定局,覆水難收,可他必須得做點什麽,繼續将她縛在這座金籠裏,他知道他說什麽她都不會再相信了。
“燕無意下獄了。”
殷籬神情一怔。
李鸷滿意于他看到的,這次再伸手覆上她的臉,殷籬沒有抗拒,也沒有閃躲。
“金檻被關在慎刑司。”
李鸷向前,将她攬在懷中,貼在她耳邊說:“朕原本想着,如果你和孩子都保不住,朕就将他們三個人全都千刀萬剮,淩遲處死,為你陪葬,但你如今活下來了……”
“酷刑可免。”
“死罪難逃。”
李鸷抱着懷中溫軟,感覺到她發抖時的驚恐,失而複得般輕笑起來,如釋重負地嘆一口氣:“你不求求朕嗎?”
她還是要跟他妥協。
即便她謾罵他,惡心他,厭惡他,唾棄他,即便他因自大而傷害了她和他們的孩子,她也還是要跟他妥協。
只要她留下了,一切都還有挽回的餘地。
李鸷信誓旦旦地等待她回答,他等了很久,并不着急,因為他勢在必得,他知道金檻和阿蠻對她有多重要,也知道她絕對不忍心連累燕無意。
可是,他沒聽到回答,只感覺到胸前一陣溫熱的濕意。
他微頓,低頭。
入目是胸前的一灘血紅,和緊閉的眼眸。
她像一朵枯敗的花一樣,殘餘最後幾縷幽香,也逐漸要被風吹散。
李鸷面色驟變,攔腰抱緊懷中的人,沖外面喊了句什麽,他自己不知道。
原來她罵了他什麽,是不是跟燕無意有染,想不想逃離他,在此時都不重要。
原來他最害怕的是她會死。
夜半子時,鎖晴樓燈火通明,忙碌的人影絡繹不絕地投落在宮牆上。
偏殿內卻沒點燈,軟塌上坐着的人如木塑雕像,手撐着額頭,不知是不是醒着。
下面跪着一個人。
兩人都沒說話,壓抑的氣息令人心神不寧,像是在等待着什麽,無人打破沉寂。
直到敞開的大殿門外匆匆行進一人,榻上之人終于有了反應,見到來人向下一跪,還沒開口,就出聲問:“怎麽樣了?”
馮太醫聽見聲音抖了一下,想要擦擦頭頂的虛汗,又不敢耽擱,忙道:“安南上貢的護心丹頗有成效,柔妃娘娘服下後已經好很多了,暫且脫離了危險。”
有人暗暗松了口氣。
卻聽馮太醫繼續道:“臣鬥膽一句,之前臣就已經将娘娘的情況跟陛下說過,這次娘娘小産,身心皆受到打擊,實乃病上加病,即便有護心膽吊上來一口氣,情況仍不容樂觀。”
李鸷皺緊了眉,聲音一沉:“你是什麽意思?”
“臣的意思是說,柔妃娘娘萬再受不得任何打擊了,這護心膽僅可使用一次,如再次服用,效果會大大不如之前,而且微臣還發現,娘娘她……生的意識薄弱,沒有求生本能,我等醫者就算是大羅金仙也難以施救。”
生的意識薄弱?那是什麽意思?
李鸷一聽,站起身,看着馮振道:“所以你們都救不了嗎?”
聽到明顯是威脅的語氣,馮振渾身一僵,趕忙低下頭,恭敬道:“回陛下的話,心疾還需心藥醫,如果柔妃娘娘求生欲望強烈,只要細細調養,好生呵護,微臣還可為娘娘續命,可這……”
李鸷面色一急,就要發怒,旁邊跪着的人這時忽然出聲。
“臣有辦法讓娘娘重燃生機。”
李鸷偏頭去看宋聲,眼底遲疑:“你有辦法?”
“是。”宋聲跪伏在地,虔誠地像一個信徒,“還請陛下給微臣一個機會。”
馮振也着急道:“陛下!柔妃娘娘的形勢還很嚴峻,有任何的希望都應該試一試!”
李鸷深深地看着宋聲,良久之後,才終于點頭。
宋聲與馮振一道出去,到了無人處,宋聲叫住馮振,馮振一回身,就看到宋聲沖他遙遙一拜,行了大禮:“方才,多謝馮太醫了。”
馮振急忙擡住他手臂:“宋掌司嚴重了!”
說罷,他嘆了口氣:“哎,我看柔妃娘娘也着實可憐,能幫一幫她也是好的,只是不知……這對柔妃娘娘來說,到底算不算好……”
畢竟,有的人活着是活着,有的人活着,還不如死了。
宋聲無言,眼底藏着萬千情緒,都無法表露出,馮振就要轉身離開時,他忽然開口:“馮太醫!”
“嗯?還有何事?”
“馮太醫,你可知讓人忘記回憶的藥?”
馮振一怔:“忘記?”
他深思片刻,搖了搖頭:“只有擾亂人記憶的藥,但這種藥毒性強,且易成瘾,如果吃了……”
說到一半,他突然反應過來宋聲為何會如此問,吓得臉色大變:“宋掌司,你可千萬不要想把這種藥給柔妃娘娘用!這種東西尋常人吃了都會損傷元氣,久食身子必垮,娘娘萬食用不得!”
宋聲打斷他:“我知道,所以才想問問馮太醫,有沒有萬無一失的藥。”
馮振認真地看了宋聲幾眼,片刻後撫了撫胡子:“我是沒有聽過……我回去看看醫書吧。”
若真能找到此種奇藥,或許對柔妃娘娘來說是一件好事,馮振心裏念着這件事,漸漸走遠。
殷籬是隔日才醒的,睜開眼就看到有人陪在身側。
不是阿蠻,不是梅意,也不是李鸷。
宋聲跪在床邊,眼底的青色蓋不住疲憊,但因她醒了過來,而有了些許微光。
“娘娘,您醒了。”
“怎麽……是你在這?”殷籬連呼吸都沒有力氣,艱難地發出聲音。
宋聲沒有說話,而是起身倒了一杯溫水,回到床邊攬起殷籬,用水潤濕了她的唇,慢吞吞地喂她喝下水後,又喚人把藥端進來。
喂藥時,殷籬終于伸手擋住了他:“我問,你怎麽在這?”
宋聲看着他,慢慢放下藥碗。
“陛下認金檻做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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